第3節(jié)
“如此,便多謝李公子了。”他淡聲道,“李公子,我已得到沉香木,請安息吧?!?/br> 隨著這一聲話落,李良冀的臉便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慘白腫脹起來,整個身體也頓時委頓,僵直著撲倒在地。 周圍的侍衛(wèi)們被這個變故驚到,一個個都拔出刀來對著僵倒在地的李良冀,還是那國師抬了抬手,示意他們撤下才罷。 “大人,這這這是——”旁邊一個官員面色慘白如紙,和那李良冀差不到哪兒去?!斑@是——怎么回事?” “不過心愿已了罷了,”國師聲音平淡,眼中未見一絲波瀾?!八故菍氊愡@沉香木,即便是死了也要撐著讓它見世。罷了,既已知道他是江洲人士,就簡單收斂一下,等回京之時再遣人送他返鄉(xiāng)罷?!?/br> “此人既然如此寶貝這沉香木,那這沉香木里是否另有隱情?”之前那進言或有妖異的謀士皺了皺眉,“莫非這沉香木是稀世珍寶?” 國師輕笑一聲,瞥了眼手中的木塊?!跋∈浪悴簧希鋵毜姑銖娔芩闵弦粋€。不過,精雕細琢之下,或許會有一番轉機也說不定。” 這國師話音剛落,我周圍的景物便被一陣濃霧掩蓋,須臾之后,場景已然變換。 這次是在一間帶有重重簾帳的大殿之中,我腳下所踩著的地方被人刻上了不易察覺的道文,四周的案幾物什擺放得看似隨意,其中卻是另有門道,想來若是加上了這整間殿宇的格局,應當能成一個非常厲害的陣法吧。 此刻已是天黑,大殿的兩側墻壁上都架了架子,燃著幽幽的藍光,給這原本就陰氣森森的殿上更添一絲冷意。 坐在這大殿案幾上首的,正是之前的國師。 他已經(jīng)換下了朝服,此刻一身藏藍袍子披在身上,手中拿著一小塊黑色的東西,一手拿刀,似乎是在雕刻著什么。 我上前一看,發(fā)現(xiàn)他手中拿著的正是從那李良冀手中接過的沉香木。此刻那塊沉香木比之先前墨色濃了不少,那國師拿著刻刀,在那木塊上寥寥刻了數(shù)刀。粗粗看去,竟是一個小人模樣。 雕刻?這國師倒是好興致。 我不由得想起他那一句“精雕細琢之下,或許會有一番轉機也說不定”來。 這就是他所說的轉機? 國師仍在一筆一筆地刻著沉香木,我原以為他會像市井上的那些攤販一樣一直刻到最后連衣服上的花紋都勾出來的程度,沒想到只是粗粗刻出了一個人形,他就放下了刻刀,轉而拿起了擱在一旁的畫筆,蘸了些顏料,在上面勾畫起來。 半晌過后,他擱下畫筆,將那木人立于案幾之上,雙手捻訣,口中喃喃默念著些什么,忽然用指風拂起桌上數(shù)張黃符道紙,一聲輕喝之后,黃符道紙在瞬息之間全數(shù)貼于木人之上,燃起了一道艷麗的符火。 符火噼里啪啦地燒著木人,許是因為沉香木的關系,火燒得很慢,幾乎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符火才將木人燒成了灰燼。 幽幽燈火之下,殿首下方漸漸顯出了一個人影。 一襲彈墨縷金緞裙,頭挽傾簪,青絲如瀑。 那在沉香木人燒盡之后出現(xiàn)、跪于大殿之上的女子緩緩抬起了頭,額間一朵梅花鈿,膚如凝脂的臉龐在幽火之下更顯蒼白。 正是凝木。 ☆、第4章 牽絲(4) 國師盯著凝木看了一會兒,緩緩笑了。 “倒也不愧為國色天香。” 說著,他一揮袍袖,凝木就似被一陣風吹了一般鉆入了他袖中,沒有半點痕跡。 殿中燈火幽幽,更顯清冷。 這是……以物顯人? 他想干什么? 我的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因為這一刻斗轉星移,我眼前只是一花,原本清冷幽森的大殿就已經(jīng)換成了一處絲竹管弦不停的琉璃宮殿,那些幽幽的燈火也被亮堂的宮燈所取代,整個宮殿上顯示出一種與剛才截然不同的熱鬧來。 管弦不斷的絲竹聲中,那國師一襲朝服打扮,坐在榻上獨自斟著酒,有衣飾華美環(huán)佩叮當?shù)奈杓ё运矍芭ぱ^,他也仍是面容清冷,眼中無波地一仰頭,抿下一口酒。 坐在他左上首的那中年男子身著玄黑五爪龍袍,頭頂紫金龍冠,深邃冷冽的雙眼半瞇,興致缺缺地瞧著面前舞動的美人,偶爾悶一口酒下去。 這是……南朝皇帝楊煜? 說起楊煜此人,我也是有所耳聞。 人間王朝更迭本是世間至理,出的明君和昏君也不是一個兩個,但是這一位南朝武德皇帝楊煜卻從凡間眾多帝王中脫穎而出,名號響徹五湖四海。只要是和我一般大歲數(shù)的,基本上都聽過他的大名。 實在是因為此人在位期間前十年勵精圖治、合并天下、十年風調雨順,德政德得高居天界功德榜第二位,而后十年又暴/政荒yin、割據(jù)四起、災荒不斷,地獄惡鬼無數(shù),戾氣沖天,連六太子都被派下去鎮(zhèn)壓惡鬼鎮(zhèn)壓了七年。這等神奇的轉折無不令當時所有神仙目瞪口呆,史書里也是對他功過對半,甚至到了幾百年后的今天,我偶有路過凡間時,都能聽見有人爭執(zhí)這位楊煜到底是昏君還是明君。 現(xiàn)在的這個楊煜頹相并不明顯,眉目之間的清明之氣雖然不顯,卻仍然還有殘余,想必此時正是他前十年的執(zhí)政時期。 那么他身邊的這一位國師,便是當時鼎鼎有名的“北有邵新,南有蘇晉”的蘇晉了? 竟然是南朝蘇晉。 傳言南朝蘇晉能通鬼神,一雙天生良目看盡人三魂七魄,術法雙絕,上祈天下敬地,天下無一事是他無法辦到的。 武德年間,曾有一月妖精作亂皇城,死傷無數(shù),上下人心惶惶,正是他出的手。民間對他的傳言也是神乎其神,頗有逼近鬼神之說。 怪不得凝木那般國色天香,傳言南朝蘇晉本身風流瀟灑,性子上也是素愛美人,便是身邊的侍女也是千里挑一的絕色女子。凝木出自他手中,也不負他愛美之名。 只是……他雕凝木做什么? 此刻楊煜正興致寥寥地觀看著殿上歌舞,身邊立著四個打著蒲扇的宮女,宮女面向清秀,卻并不像史書上所說的那般“四女并美酒,享樂無窮”。邊上有一宦官察言觀色,許是見楊煜神色厭倦,便上言諂媚道:“陛下可是倦了?奴才聽聞李大人近日海外歸來,搜羅到了幾名絕色女子,可要——” 他的話還未說完,楊煜就擺了擺手?!跋氯ハ氯?,溫柔鄉(xiāng)英雄冢,饒是再好的紅顏,皮囊下也不過是具白骨,有何稀奇?李由,”他懶懶叫了一聲,座下的一人立刻渾身一個激靈,小心翼翼地應了聲?!叭蘸鬅o論是絕色女子還是國色天香,都不許進到朕跟前來,朕沒有興趣?!?/br> “是是是,臣知錯……”下首一人悄悄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唯唯諾諾地應下。 又過了一會兒,眼見楊煜面色越發(fā)無趣,即將要散時,先前一直在旁抿酒不言的蘇晉忽然笑道:“陛下,臣月前出海,偶遇一位已死之人,得到了一段沉香佳木。不知陛下可愿觀賞?” “哦?”楊煜眉峰一挑,來了興趣?!皬囊阉乐耸稚系昧艘欢纬料隳??這倒是奇了,晉飛向來能得遇這些志怪之事。如此,朕倒有興趣瞧上一瞧了。到底是什么樣的沉香木,才能讓人死了也不得安生?!?/br> 蘇晉便一頷首:“還請陛下撤去歌舞?!?/br> “你們都散了吧?!?/br> 絲竹管樂一瞬便停,在場諸舞姬樂師都齊齊向楊煜拜了一拜,行上一禮后魚貫退去。 “晉飛這下可是能讓朕開開眼界了?” “這是自然,還望陛下見笑了。”蘇晉微微一笑,他翻手對著手掌輕輕吹了一吹,一道流光便隨著風飄向殿中。 流光飄至殿中,散成了點點螢火,漸漸聚成了一個女子模樣。 楊煜瞬間便來了興致,他眼中倒映著螢火的光輝,一錯不錯地盯著那螢火看著?!斑@又是何意?” “回陛下,這便是臣得之不易的沉香木。” “沉香木?可——” “陛下請看?!?/br> 蘇晉微微挑起了一邊的嘴角。 大殿之上,那聚聚散散的螢火漸漸穩(wěn)定下來,一陣微風拂過,螢火點點燃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著桃紅百花蝴蝶裙、長發(fā)披落、眉間一點朱砂痣的艷麗女子。 正是凝木。 大殿之上傳來了幾聲倒抽氣的聲音,無不外乎為她的容貌所驚嘆,從那些官員的神色上來看,或許還要加上些沉香木飄渺的香氣。 凝木面上無波無瀾,雙眼空洞,直直地盯著前方,即便她今日的打扮可謂是傾國傾城,這木呆呆的神色卻為她減色不少,姿容倒是比不上一般的絕色女子了。 蘇晉把她推出來,是想干什么? 我心中疑惑,楊煜也是在一瞬的驚艷之后就微微皺了眉,似笑非笑道:“這便是……晉飛所說的上等沉香木?” “正是?!碧K晉面不改色地頷首一笑,“臣用祝余草混了上等的朱砂,再輔以黃芝,才使得這沉香木化成了人形?!?/br> 楊煜單手支著頭,意興闌珊地瞥了一眼殿堂之上的凝木。 “美倒是美,只是此女面上毫無生氣,眼中空泛,長得再美,也不過是一具木頭披上了一件美人的外皮罷了?!彼淹嬷种械牧鹆б构獗α艘恍?。“再者,這外衣還是晉飛給披上的,朕看得實在興致寥寥啊?!?/br> 蘇晉又是一笑?!凹t顏白骨不過轉瞬即逝,想必陛下也清楚。只是這一回,臣可不是為了給陛下進獻美人的。” “哦?那又是何故?” “陛下可知,雖然同有一個精字,但這精怪與妖,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 “妖,是自天地之氣、日月精華而凝神成丹的一種;怪,乃是死物蒙靈動之氣而凝神的一種,無內丹,亦無心?!?/br> “這殿上的沉香木人,正是死物蒙靈而成的精怪?!?/br> “死物蒙靈……?”楊煜把玩酒杯的手勢一頓。 “不錯,此女并非妖怪,而是精怪。她現(xiàn)在之所以面上無波,乃是因為她心中無心。”蘇晉的話語很輕,輕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蠱惑之意?!岸种闹?,便是以心養(yǎng)心。” “大膽!”邊上的宦官立刻尖著嗓子一擺拂塵,“竟敢蠱惑陛下!這以心養(yǎng)心之法,莫不是要用陛下的心來養(yǎng)這精怪不成?!” “高公公言重了?!碧K晉搖頭一笑,“這以心養(yǎng)心只是個說法而已,并不是真的要用心去換。如若真要以心換心,那便是有違天道,不說那換心之人,便是這精怪,也會被天雷給霹個神魂盡散。這以心養(yǎng)心,只不過是讓陛下盡心地去對待她,讓她得蒙真龍之氣,長出一顆心來罷了?!?/br> 那高公公仍舊是蹙了眉,細聲道:“陛下的真龍之氣豈是隨便一個精怪就能得的?國師未免也太過放肆了!” “高公公這話可就錯了,陛下乃天定帝王,自有真龍護著。真龍之氣與國脈息息相關,只要國脈不斷,這真龍之氣自然也就源源不斷。承蒙陛下圣明,登基十年來整朝風調雨順,從未經(jīng)歷大災大難,以陛下的真龍之氣養(yǎng)著這沉香木人,是最好的法子。”說到此處,蘇晉又道,“自然,陛下乃天子之軀,不必為了一個精怪如此費心。只是……親自將一個無心無內丹的精怪一手促為神仙之流,陛下想必……不會放過這個新鮮又有趣的機會吧?” 他在說謊。 精怪死物蒙靈,本身就沒有內丹,只有神思,無法聚氣。就算有源源不斷的仙氣流入她的體內,也會從她腳底雙xue流出,無法在體內駐留下一絲一毫,這真氣養(yǎng)心之法根本就是妄言。 只是他騙這皇帝做什么?真龍之氣的確與國脈息息相關,只要國運不盡,楊煜的真龍之氣幾乎就是無邊無盡的,流失一點氣對他來說根本沒什么大礙。 這個蘇晉,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這邊心中疑惑,楊煜那邊已是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意味不明地哦了聲,輕笑道:“既然晉飛都如此說了,朕再不收下便是不給晉飛面子了。” 這一聲便猶如往水中放了白石,殿堂上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陛下!”邊上一官員驚道,“此女乃是精怪,且自古以來紅顏多禍國,還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若是陛下今晚收了此女,明日民間將會如何流傳?” “陛下,精怪之說到底不可全信……” “陛下三思!……” 零零總總的勸諫此起彼伏,楊煜皺緊了眉,神色間便有了幾分不快。 “不過是一具沉香木人罷了,朕還能為此沉迷不成?晉飛,此女可有名諱?” “尚無,還請陛下賜名。” “不過是一具木人,也想要凝出心,那便喚做凝木吧,凝心成木,倒也切合?!?/br> ☆、第5章 牽絲(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