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jié)
小周氏哭畫了精致的妝容:“爺,我哪兒做得不好了……” “你還說!你是不是說羅宜寧的胡話來著——她也是你能說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羅山遠大喘氣,叫嬤嬤過來給小周氏選禮品,提著去給羅宜寧道歉去。 第193章 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熱鬧,程家也不例外。 程大奶奶躺在鋪了漳絨靠墊的貴妃塌上休息,外頭小孩子們跑來跑去的熱鬧,她就回來歇會兒。聽到孩子吵嚷得厲害,就直起身喊了聲冬姑,有丫頭挑簾進來,她就問:“外面那些小祖宗鬧成這樣,有人看著沒有?” 她的貼身侍女冬姑笑著端了盤熱騰騰的松仁蒸糕:“大奶奶別cao心,貼身的丫頭婆子都伺候著呢,小姐們玩得盡興,沒有問題。” 程大奶奶又躺回去了,撿了塊蒸糕吃。 “過年累得人,我就是懶得過年,搞不懂她們喜歡湊熱鬧的。”程大奶奶懶洋洋地躲著,又壓低了聲音問冬姑,“她入冬來因這個都請三回大夫了,我聽說今天又請,大過年的不嫌晦氣。可是真的有了?” 冬姑的聲音也放得輕:“您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四少爺?shù)氖侄?,哪里有等她懷上的道理……心急火燎的請回來,也就是積食而已。三夫人懊惱著,四少爺卻還在陸家沒有回來,四奶奶正吩咐下人不要跟四少爺說?!?/br> 程大奶奶嘆了口氣:“有的時候我都懶得跟她斗了……想著她可憐,我那四弟哪里是個良人,活是沒心肝的,做給她看的樣子,她竟然也信?!?/br> “女人多半是這樣的?!倍檬歉檀竽棠虖膶m里出來,什么見得不多?!叭舨皇撬哪棠逃谢屎竽锬镒o著,這樣的日子都別想有。” 程大奶奶聽到這里又微微地嘆氣,說謝蘊可憐,哪個男的哪個女的不是這樣了。她捧了熱茶潤口,又叫冬姑扶著她起來,要去程家太夫人那里。 遠隔小半個城的寧遠侯府里,程瑯正在等陸嘉學從屋里出來。 大過年的把他找到這里來,也不知道他舅舅這是抽哪門子的風。 外頭雪霽天晴,他的心情因此也略好些。捧了杯加了炒香花生碎、芝麻、米果的油茶,愜意地喝著。不時看看冰湖里大塊白中泛藍的整冰,遠山蒼黛,心想這里的景色倒是真的好。寧遠侯府離內(nèi)城遠些也有遠的好。 每年過年寧遠侯府都喝油茶。 每年過節(jié)屋外都掛滿了紅燈籠,陸嘉學自己一個人住著,下人平日不敢動,過年的時候卻要把屋子搞得越熱鬧越好,好讓侯爺也能熱鬧一些。陸嘉學也從來沒說過他們,他難得這么寬和地待下人,大概是看到了滿園的紅心情也好吧。 伺候了陸嘉學多年的老仆站在外面等著,同程瑯說話:“侯爺昨日從外面回來,心情就不大好。老奴不敢離了,大半夜還在外頭候著……一老早這人就找過來了,侯爺緊接著讓傳您過來?!?/br> 程瑯皺眉問:“里頭的人是誰?” 那老仆微微地搖頭說:“頭先沒見過——表少爺,您還喝不喝,我給您再盛一碗去?” “怪膩味的,倒杯清茶來吧?!背态樥f,過年油水重,更吃不得油茶了。 老仆就領(lǐng)著人下去給他布置清茶了,程瑯吹了一刻鐘的風,卻聽到里面?zhèn)鱽磔p緩的聲音:“……人已經(jīng)買通了,他老父正好是我手下的人,沒有問題。上直衛(wèi)中的錦衣衛(wèi)、羽林軍、金吾衛(wèi)留守紫禁城,東廠西廠都是閹人,不足為懼。就是神機營麻煩些,但也在你侯爺掌控大都督司的大部分兵力,怕也沒有問題?!?/br> 程瑯聽到這個聲音,宛如從冷水中過,一下子就沒有了愜意之情。 如果他沒有記錯,他是聽過一次這個聲音的,皇后娘娘的舅舅,外京的大營指揮使周應友。 他為什么會在陸嘉學的書房里!而且還在談?wù)摫Ψ植肌?/br> 程瑯的腦子迅速地轉(zhuǎn)了起來,他是最聰明不過的人了。陸嘉學一大早把他叫過來,謝蘊說過皇后娘娘最近的異常,大皇子在朝堂中勢力越來越大……皇后與周應友恐怕有強逼皇上傳位三皇子的意圖! 里頭門開了,陸嘉學先走出來,看到程瑯垂首立在外面,嘴角扯出一絲冷笑:“等夠了?” “不敢?!背态樀馈?/br> 陸嘉學嘆了口氣:“程瑯,你知道你我也是一體的。剛才談話亦不瞞你,里頭的人你應該也猜出來是誰了……” 程瑯眼中冷光一閃,他覺得陸嘉學簡直是瘋了,竟然真的要幫皇后! 皇后雖然這幾年失寵于皇上,但逼君絕對是滅九族的罪,沒有大變故,應該不會想到這招。怕是若不扶持三皇子登基,她周家就要地位難保了。而陸嘉學呢,他一向看重三皇子,早就和大皇子那邊對立了……這樣想來,陸嘉學的所作所為也是合理的。 但他還是有種,陸嘉學一定是因為什么刺激所以鋌而走險的想法。 程瑯沒有多問,而是頷首說:“舅舅但說無妨,若是沒有舅舅提拔,自然沒有程瑯的今天。”他聽了剛才那些話,敢不幫陸嘉學?恐怕就連院子都出不去。何況陸嘉學倒臺了對他絕對沒好處,他身上就是陸家的烙印。 更何況他這個人本來也就隨性,對于他來說,稽查官員可能和刺殺皇帝的區(qū)別也不大。他反而喜歡這種生活,總比一潭死水得好。而且陸嘉學已經(jīng)權(quán)勢大到不會失敗了,這么多年,死的只會是別人,而不是他。 陸嘉學將他帶進門內(nèi),跟周應友見過了。 周應友長了寬臉,胡子拉扎,表情漠然,就是看到他進來也眼睛都沒抬,這是個干大事的人。這是程瑯的第一印象。 周應友聽陸嘉學介紹了,才看著他點頭:“名聲有所耳聞,有你幫持皇后,我也放心。” 皇后畢竟是婦人,等真的到了宮變那天,她能鎮(zhèn)定不亂已經(jīng)不錯了,計謀就不指望了。程瑯聽到這里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估計要送進去輔助皇后。 “大年初三,各路官員會進宮謝恩?!敝軕牙^續(xù)說,“命婦也要進宮謝恩,到時候?qū)m內(nèi)守衛(wèi)必定會亂。宮內(nèi)交給我,至于宮外,還要麻煩都督大人?!?/br> 陸嘉學眼睛微瞇:“周大人客氣,你且先歇一歇吧。到晚膳再回去,也免得引人注目。” 周應友話很少,頷首應了,被陸家的管事迎了下去歇息。 “舅舅,”程瑯低聲問,“您這是……” “不要命了吧?!标懠螌W說??吹匠态樢荒樥J真的樣子,才笑了,“怕什么,皇上的心意擺明屬意大皇子,真讓他登基了我遲早有氣數(shù)盡的那天……何況現(xiàn)在也由不得我選?!?/br> 他倒不是真的受了刺激,他都活了三十多年了,能有什么刺激能讓他這么沖動的。而是昨夜宮中傳來消息,兵部侍郎回京面圣?;噬险f如今邊疆已定,有意要裁軍,以減輕賦稅。 陸嘉學當時聽到心里就一個咯噔,既然邊疆已定,裁軍肯定是盯著山西那邊裁,這不要削他的權(quán)嗎。皇帝的猜忌果然是非常致命的。 陸嘉學手頭的權(quán)攏了一輩子,會讓別人瓜分嗎? 要是以前,他肯定各種算計安排讓皇上打消主意,但是現(xiàn)在他不怎么想了。昨天之后的他,突然對這一切很漠然。他就是想放肆地做一些事,能把他怎么樣? 當年他不也是扶著皇帝上位了,現(xiàn)在就能把他拉下來! 陸嘉學的眼神顯得非常凌厲。 程瑯看陸嘉學的眼神,就知道已經(jīng)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放心,除非周應友成功挾持了皇帝,不然我也不會動手的。”陸嘉學還是保持著謹慎的態(tài)度,淡淡道,“那日你要先進宮,帶著謝蘊去。就說是謝蘊想看姑母了,你跟著一同去,知道嗎?” 程瑯深深地吸了口氣:“外甥明白?!?/br> 他從陸嘉學這里回去,夜已經(jīng)深了,一路上都是鞭炮在響。他坐在轎子里,仿佛外面是萬炮齊鳴,照得亮如白晝。 他記得小的時候,寧遠侯府外面的那條街,炮仗就放得很多。多熱鬧?。?/br> 那時候他還小,看不到外面的炮仗,舅舅就把他抱起來讓他看。舅舅問他:“夠不夠高了?”然后她在旁邊有點著急地護著他說,“你看把他嚇著了!” “哈哈,他是男孩,膽子怎么會?。 标懠螌W的笑容很明朗,還把他舉高了點。 只有她在的時候,他才是真正高興的。 程瑯早也不再因羅宜寧的事恨陸嘉學了,這時候反而覺得有些同情他。隨后他就想笑了,陸嘉學是誰,容得到他來同情嗎! 陸嘉學過得不好的時候,別人也休想過得好!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次起事是因為三皇子,想來也是他不想再讓羅慎遠這么高升下去……陸嘉學想整死羅慎遠了。 程瑯回到府中,連鞭炮都已經(jīng)放過了,門口一地的炮渣紅屑,卻是很喜慶的那種。他踩著紅屑進門來,丫頭就迎過來說:“四少爺,您終于回來了,四太太等著您呢。” “嗯,我一會兒就過去。”程瑯往書房內(nèi)走,他又想看看他的那些畫了,最近時常看,而且看得越來越多了。但是閉上眼的時候,卻是她的另一張臉,那張臉面對他的時候這么淡漠,程瑯不想面對。他需要看看她對他好的樣子。 但等他打開了畫匣子,表情驟然一冷,不對,是少了一幅畫的。 這東西有多少,他心里清清楚楚的。 他把看守的小廝叫進來問:“……誰進來過?” 小廝臉色發(fā)苦,不肯說。直到程瑯要叫人拉他下去打板子,他才連忙跪下:“四少爺,是四太太……但是四太太說了,小的要是敢說就發(fā)賣出去,小的實在不敢!” 程瑯應該猜到是謝蘊,上次他看畫的時候,謝蘊在旁邊。 他現(xiàn)在沒工夫料理這小廝,讓護衛(wèi)先進來壓下去,他朝著謝蘊那里走過去。 每一步都這么的發(fā)沉,等他到了堂屋的時候謝蘊在守歲,等著他回來??吹剿M來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笑著說:“爺,您回來了!” 程瑯走到她面前,語氣前所未有的冰冷:“誰準你插手我的事了?你倒可以了,還敢威脅我的小廝,畫呢?” “爺,您說那個啊。我也只是好奇了拿來看看而已,陳年舊物,爺還拿那個來做什么?”謝蘊笑得很勉強。 程瑯卻不理她,轉(zhuǎn)身要去翻她的東西。 謝蘊急了,她覺得這個男人的善變簡直超出了她的理解,她說:“您別翻了,不在這里!” 程瑯確實也沒有翻到,漠然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袖子往外走。 大年三十,他這是要去哪里! 謝蘊靠著屏風,她想起那幅畫里面的人——那是個女子,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茨菢幼右呀?jīng)有些年頭了,那必然不是個年輕女子。 謝蘊發(fā)現(xiàn)這個的時候怎么能不嫉妒,她嫉妒得要發(fā)狂了。她這輩子了,除了在羅慎遠那里,還沒有這么嫉妒的感覺。她畢竟是聰明的,轉(zhuǎn)而拿了那幅畫去找原來伺候過程瑯的老嬤嬤問。老嬤嬤已經(jīng)老眼昏花了,看了一刻鐘才約莫地說:“眼熟、眼熟,竟有當年陸四夫人的樣子。就是瑯少爺?shù)木四福懒撕枚嗄炅四?。?/br> 謝蘊魔怔了一般,又拿著那畫問了許多人。只有一兩個能答上來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她知道之后如墜冰窖,渾身寒得感覺不到自己在哪兒。 真諷刺??!她原來喜歡羅慎遠的時候看不起他,等現(xiàn)在她也喜歡他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心里竟然藏著這么不可告人的,骯臟的心思! 現(xiàn)在她突然就撐不下去了,謝蘊也想報復。憑什么就要他把自己攪得一團亂,她也要報復他! 謝蘊于是喘了口氣,在他背后冷笑著慢慢地說:“程瑯,你這么著急——是因為那畫中之人,你愛而不得吧?活著的時候,她是你的舅母。你長大了呢,她卻死了。” 程瑯停住了腳步,然后他就真的回過頭來了。 謝蘊從來沒有看到過他這么猙獰的表情,以至于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程瑯就已經(jīng)一把掐住了她的脖頸,把她抵在墻上,聲音冰寒而僵硬:“——你在說什么,你去亂問了?” 謝蘊呼吸不過來,臉色漲得通紅,她艱難地說:“你也怕人知道吧——你這簡直就——” 程瑯掐得非常用力,謝蘊幾乎覺得他要把自己掐死了! 所以最后程瑯放開她的時候,她癱軟在地上,艱難地蠕動著。她捂著喉嚨不停地咳嗽著,咳得差點要吐出來了。 程瑯單手就把她扯起來了,冷笑著問:“覺得惡心吧?” 她目光渙散,程瑯就在她耳邊說:“是啊,我就是愛她,我這輩子只愛她一個人,就算她死了我也愛她。而你呢,你什么都不算。知道嗎?” “畜生……畜生……”謝蘊干嘔得沒有力氣了,在他的手上掙扎著。仆婦則在外面根本不敢進來,謝蘊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她難受得要瘋了。從心到身,都無比的難受。 淚眼模糊之中,她看到那個男人慢慢地站起來了。他還是沒所謂地整理著他的衣袖,淡淡地道:“我去叫仆婦進來服侍你?!薄八叩搅碎T口,又背對著她說:“你把你這個樣子收起來。你要是還想過下去,就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我照樣對你好,外人面前你還是受寵的四奶奶?!?/br> 謝蘊簡直不敢相信一貫溫柔的程瑯會說出這種話來。 平日他對她那些全是假的、虛的。他對所有人都是這么演的,逢場作戲,游戲花叢。 他這個人真可怕! 謝蘊哭了好久,她發(fā)現(xiàn)程瑯說的是對的。她根本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誠如程瑯所說。她需要驕傲,被丈夫拋棄冷落——她一輩子都承受不起這個評價。 所以等嬤嬤進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不哭了。她讓嬤嬤扶她起來梳洗,她不能露怯,至少不能在這些人面前露怯,不能在程大奶奶、程二奶奶面前露怯,演也要演下去。 * 羅宜寧傍晚的時候收到了小周氏的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