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jié)
“你站住,這是要抬去哪里的?”那護衛(wèi)說話并不客氣。 王婆子有些倨傲地淡淡道:“這是我們六姑娘的嫁妝。怎么,嫁妝出府你們也不肯?” “若只是嫁妝,自然是能出府的?!币粋€不緊不慢的聲音響起。 王婆子臉色微變,看到不遠處一前一后走過來兩個人,后面那個公子她不認得,但是前面那個可是工部侍郎羅大人羅慎遠!她怎么會不認識!她心中狂跳不止,覺得自己恐怕是真的被發(fā)現(xiàn)了。強作鎮(zhèn)定,面上表情絲毫不露端倪:“羅大人這是什么意思?” 羅慎遠緩緩一笑:“這里是羅府,府里倒是都是暗哨。你覺得你的一舉一動,逃得過暗哨的眼睛嗎?” 羅慎遠揮手道:“開箱,把這婆子綁起來,另一個也去給我綁了。” 七八個箱子都被打開,羅慎遠親自去把宜寧抱了出來。她藏在一堆軟和舒適的綢緞之間,箱子留了氣口。但是她昏沉不醒,腦袋無力地靠著他的手臂。這婆子還真有幾分本事,羅慎遠走到她面前,問道:“我現(xiàn)在告訴你,你說實話能少受些苦,太太怎么暈過去的?” 王婆子咬牙不答,但是身體被護衛(wèi)用棍制得死死的,有人抬手就抽了她兩巴掌,毫不留情。王婆子頭暈目眩,剛抬起頭,羅慎遠又問:“怎么昏過去的?” 王婆子照樣不答,羅慎遠就道:“抬起西邊的刑房?!边@里畢竟不便用刑。抬過去之后,一會兒就有人小跑著過來道,“大人,那婆子都說了,是在蓮子羹里加了藥。端蓮子羹的時候手帕一抖,就加進去了。” 程瑯在后面默默看了一會兒,說道:“羅大人這里倒是樣樣俱全?。 本谷贿€預備了刑房。 他今天特意來提醒羅慎遠注意嫁妝的,不過看羅慎遠的樣子,就算他不提醒他也知道,一清二楚。 羅慎遠嘴角一扯:“過獎,這次還是要謝程公子的?!蹦莾蓚€婆子果然有問題,雖然的確他已經(jīng)料到了。 羅慎遠把宜寧抱去嘉樹堂,既然知道是種迷藥,喂了些湯,過不了多久她就醒過來了。宜寧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羅慎遠?!叭??”她頓時想起來了,“是那個婆子打暈了珍珠……” 陸嘉學果然還想劫走她! “我知道,珍珠找到了,那兩個婆子已經(jīng)拿下了?!绷_慎遠說,“你好好歇息,那蓮子羹有迷藥,你恐怕還要頭暈一會兒?!?/br> 迷藥還是有后作用的。宜寧揉了揉太陽xue,靠著迎枕問:“三哥,你早盯著那兩個婆子了吧?” “嗯,不過你程表哥今日也過來了,他說羅宜憐的嫁妝有問題?!绷_慎遠淡淡道,“你還沒吃晚膳,不然我教你給你端進來?” “不必了,那藥應該用的不多,我倒是沒什么感覺。”宜寧道,“今日府中有喜事,親戚往來得多。我要是不見久了,別人問起來恐怕不好解釋?!?/br> 羅慎遠想到既然那兩個婆子拿下了,便也點頭,陪她去前廳吃午膳。 林海如拉她的手,抱怨她怎么才來。又說羅宜憐弄丟了那對滿綠的手鐲,正發(fā)著脾氣呢。宜寧失笑,原來玉鐲還真是丟了。她喝了碗乳鴿湯,抬頭看到羅慎遠跟羅成文說話去了,有人舉酒杯祝他什么。 這時候林永從外面走進來,他的臉色非常難看。低聲在羅慎遠耳邊說什么。 羅慎遠臉色一凝,跟林永囑咐了幾句話,林永立刻飛快地抱拳出去了。羅成文那桌的氣氛都不對起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羅慎遠隨后放下酒杯朝宜寧這里過來,宜寧吃宴席這邊的都是女眷,看到他就臉紅,私語不斷的。 宜寧干脆站過來向他走去:“三哥,怎么了?你臉色這么難看。” “老師出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皇上下了牢。我要立刻過去一趟?!绷_慎遠說,“你在家里莫離了護衛(wèi),我去去就回來?!?/br> 徐渭出事了!而且是下獄!宜寧心里一震,這怎么可能呢,徐渭下獄怎么也是至德三年的事去了。現(xiàn)在才是至德二年啊。 當年徐渭是因為舉薦了荊州總兵,荊州被韃靼大破,徐渭才受了牽連下獄,以至于最后丟了性命的。但是現(xiàn)在根本么有韃靼大破荊州,究竟是因為什么?若是徐渭這么早就造牢獄之災的話,三哥的命運豈不是要提前! 宜寧道:“你且去就是了,不用擔心我,我自然知道怎么做。” 她很擔心他,徐渭是羅慎遠的老師,徐渭出事,他肯定會受到影響的。 羅慎遠嗯了聲,暗中叫了護衛(wèi)頭子過來,沒等宜寧看到。囑咐說:“一會兒花轎出門的時候你們就跟著,送到寧遠侯府為止。” 他叮囑完了這些才離去。 羅宜寧這個宴席自然是吃不好了。她讓青渠跟著她,去看看珍珠是否還好。珍珠讓王婆子打了一下,有些頭暈,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羅宜寧讓小丫頭拿毛巾熱敷珍珠的額頭,好讓她好受些。隨后問旁邊的小丫頭:“六姑娘那里現(xiàn)在可還好?” “說是正亂著呢,鐲子沒有找到,兩個婆子又不見了?!毖绢^答道。 宜寧才揉了揉眉心站起身,讓林海如管她去吧,她去前廳待客,前廳待客的女眷不夠。 丫頭婆子簇擁著她走在回廊上,日頭漸漸偏黃了,也快要到宜憐出府的時候了。 她突然看到有個人站在不遠處,背著手看她,微微一笑道:“宜寧?!?/br> 竟然是程瑯。 剛才羅慎遠告訴她,程瑯特地來了一次。 程瑯走到她面前,看了看周圍的風景:“羅府的風景還不錯,雪后初晴,挺好看的。” “怎么了,你沒和他們一起喝酒?”宜寧問道。程瑯怎么獨自一個人在這兒看雪。“上次見你和謝二姑娘,倒也還不錯。挺般配的?!?/br> “嗯。”他似笑非笑,然后沉默了。 宜寧見跟他沒什么說的,也收了笑容道:“若是沒有別的事,那我先去前廳了吧?!?/br> “我來找你是有事的。”程瑯說,“與我喝杯茶吧?!?/br> 宜寧叫人在亭子里擺了茶具,小爐里的火燒著,很暖和。水壺里咕嘟地冒著泡,這茶要過三四遍水才能出色兒。她在過水,外面越發(fā)的熱鬧起來,羅成章給羅宜憐的排場倒是真的挺大的。天色更暗了些,水上有種淡淡的紫色。 丫頭婆子都去看熱鬧了,外面守著幾個護衛(wèi)。宜寧說:“你究竟有什么事?”怎么只看帖泡茶沉默不語的。 “你對羅慎遠是一片真情了嗎?”程瑯問道,他喝茶如同喝酒一般,宜寧覺得他根本沒喝出自己的茶是什么味兒。 羅宜寧不知道他怎么提起這個了,沉默后說:“阿瑯,他對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人?!?/br> 程瑯笑了:“我覺得,你一輩子也不會想到別的人了?!?/br> 羅宜寧也不知道要說什么,把茶壺重新放上去,水又開始響了。 “這世上的事,沒有說的明白的?!绷_宜寧慢慢地道,“也許你意想不到的事,隨時都會發(fā)生。但是對我來說,我更喜歡寧靜的生活,沒得什么算計。其實你說得也對,也許我這一輩子……” “你總要給別人機會的?!背态樛蝗辉谒呎f?!皩Σ黄鹨藢帲瑳]有什么安不安定的?!?/br> 宜寧還沒問他他這話是什么意思,突然他一記手刀砍在她的頸后。她張大眼,還沒有反應過來為什么,程瑯不是幫她的嗎? 而外面那幾個護衛(wèi)卻不為所動,似乎根本就沒有看到。不遠處的青渠被另一個小丫頭拉著說話,宜寧昏倒在程瑯的懷里。 程瑯慢慢地摸著她的頭發(fā),低聲說:“去準備馬車?!?/br> 聲東擊西,他才是真正的棋子。而不是那兩個婆子。 對不起宜寧。 第170章 羅宜憐被大周氏扶上了軟轎。羅府非常的熱鬧,她聽到喬姨娘不舍的哭聲,父親在微笑著向她揮手。 她在上轎子之前想到了很多事情。 以后能揚眉吐氣地活著了,不用看別人眼色,還要叫別人來看她的眼色。那些對不起她們的人,她都不會忘的。 但同時她腦海里浮現(xiàn)一個高大的身影,略帶謙和的笑容。她長這么大,給過她異樣感最強烈的一個人。也許是因為他可憐,她單單是出于同情。也是是因為他溫柔,是那種真正溫柔到了骨子里的人。也許是覺得他太傻,若是她的話,決不允許別人這么踐踏自己的自尊。 羅宜憐抱住了懷中的寶瓶,隨著轎子的抬起。她嘆了口氣,然后嘴角浮現(xiàn)一絲笑容。 羅成章終于是把人送出了門,長出了一口氣。雖說是妾室,但畢竟是做陸都督的妾室,比起別人的正室還要榮華?;赝谎鄄虐l(fā)現(xiàn)羅宜寧不在,不由又皺了眉問:“送憐姐兒出門,她三嫂怎么不在,去哪兒了?” “三太太方才不舒服,許是回去休息了吧。”有下人答道。 羅成章聽了心里越發(fā)的不喜,送親她也不愿意去,現(xiàn)在憐姐兒出門都不來送送。實在是太不規(guī)矩了! 他也許真該以公公的身份好好拿捏她!沒得讓她這么沒規(guī)矩的。羅成章吐了口氣。 送親的隊伍就這么出了門。羅慎遠的人則在隊伍后面遠遠地跟著。 紫禁城大雪如蓋,銀裝素裹。 皇宮內氣氛詭異,換了朝服的羅慎遠跪在乾清宮門內,內閣眾人皆在其中。皇上帶著怒氣斥責的聲音傳出來:“他不服,朕便叫他服了再說!以下犯上,誰來為他求情,朕也一并論處!” 羅慎遠閉了閉眼睛,江春嚴想站起身說什么,羅慎遠一把捏住他的胳膊讓他別站起來。 昨夜皇上下旨抄周書群的家,徐渭聽了氣結許久,當時他以為徐渭不會這么沖動。誰知道他竟然一早來給皇上進諫,也不知為何惹得皇上動了大怒。聽伺候的人說,徐渭立刻跪下求饒,皇上卻不為所動,當場就去了他的梁冠打入了牢中。 徐渭雖然是次輔,卻也一向是性情中人。只是羅慎遠沒想到他會這么性情,周書群死局已定,再怎么說又有什么用! 皇上說話的聲音冷漠而陰沉:“這次朕決不輕饒了他!這次輔他也別想當了,年老失了分寸,在朕面前說出這些話來,戶部尚書職位暫停,讓他給朕好生反?。 被噬铣庳熗瓿隽撕靡粫簹?,才叫太監(jiān)被轎去董妃那里。 皇上走后羅慎遠一行人才從殿內出來。 羅慎遠在漢白玉臺階下停頓,有個太監(jiān)走到他身邊,拂塵一收給他請了安,低聲說:“……奴婢聽到,徐大人參了汪大人一本,說他欺君罔上,陷害忠良,想為周大人伸冤?;噬下犃水敿锤?,說他‘你豈不是在說朕忠jian不分,是個昏君了!’徐渭大人才知不妙,立刻跪地了。但是也來不及了……” 羅慎遠沉默。徐渭一直勸皇上不要潛心于道,又勸皇上少沉迷后宮。去年皇上想升董妃為貴妃,徐渭也是勸阻?;噬显缇筒荒蜔┝?,君恩如雷雨,誰知道什么時候收回去。皇上最恨別人干涉他,何況汪遠一向得他信任,由不得別人來說。 太監(jiān)說完先退到一旁,羅慎遠才對江春嚴說:“江大人,剛才是決不能求情的。一會兒我去牢中見老師,勸他先給皇上認錯?!?/br> 江春嚴凝眉道:“我方才也是實在聽不下去了,一時沖動。只是徐大人一向固執(zhí)……” “只能如此,皇上是不會松口的。”求情反而更糟,勸徐渭認錯,說不定皇上還會留些情面。只是這樣一來,次輔的位置恐怕保不住了,他擺手讓江春嚴別說話,閉目想了想道:“叫人送幾幅雪居先生的畫給皇上吧?!?/br> 戶部侍郎心中一想就明白了羅慎遠的意思。雪居先生是前朝一位書畫家。忠于帝王,因誤言被貶黜,困于鄉(xiāng)野老死,留給帝王一篇陳情表,帝看后慟哭而復其官職。這其實是在為徐渭陳情的。 兩人從乾清宮走出來,正好一群人簇擁著陸嘉學的轎子從宮中出來,陸嘉學是得了邊關急報,不得不來宮中一趟。 羅慎遠想到那兩個婆子,面容微冷。等陸嘉學走近了,才定神笑道:“都督大人,怎么新婚之日良辰美景的。大人卻到宮中來了。” 簾子被挑開了,陸嘉學換了姿勢坐著看他:“邊關急事而已。我聽說羅大人的老師徐大人出事了?” “都督大人掛心了。”羅慎遠的神情絲毫未變,“老師觸了圣怒,皇上罰他是應該的。只是都督大人送到羅家那兩個婆子,私藏主人之物。我已經(jīng)綁了送回大人府上去了?!?/br> 這話是一語雙關的。 陸嘉學聽了一笑:“兩個婆子而已,隨羅大人去吧!陸某要回去成親了,就先行告辭?!闭f完簾子放下來了。 羅慎遠聽到他說的話之后皺眉。 成親…… 似乎不對! 陸嘉學如果是納妾,決然不會是成親的!他剛才毫不意外…… 羅慎遠心里猛地一沉。他不在府中,根本不能嚴密監(jiān)控府中的舉動,恐怕是讓人乘機而入了! 羅慎遠連江春嚴都沒有辭別,立刻出了中直門。他的隨從護衛(wèi)正在外面等著,上了馬車之后,他陰沉地道:“回府!” 馬車在路上疾馳,剛跑到官道外面就有人跑來,跪地傳信道:“大人……府中有四位暗哨被殺了,都是以極細的鋼絲勒喉,無聲無息就干掉了。府中的護衛(wèi)里混入了jian細,屬下欽點少了四人。三太太……三太太也隨之不見了!” 果然還是晚了! 羅慎遠冷冷地問:“我說過不準馬車出府,可有馬車出府?” “有……程大人的馬車出去過。小的一開始是攔著不讓出府的,但是老爺說……程大人又急事要走,為何不放行,把小的們一通的罵……小的支撐不住,看那馬車里也什么都沒有,不得不讓程大人出府?!?/br> 話音剛落,羅慎遠深吸了口氣,突然一拳打在車內小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