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jié)
大周氏正在跟羅宜憐說:“我還無幸見陸都督,不知道是長得什么模樣?” 羅宜玉嘴唇微抿,笑得十分含蓄:“我幼時見過一次,卻沒得看清,只記得是很高大英俊的。” “眉姐兒不是認了陸都督做義父嗎?”林海如在嗑瓜子,轉頭問宜寧,“是吧?你在英國公府里,必然看到過他。長什么樣子的?” 宜寧在她的小碟里抓了小把五香瓜子,淡淡說:“平日沒怎么見。大概和四姐說得差不多,就是要威嚴一些?!?/br> 小周氏饒有興致地插話:“三弟妹還是都督的義女,怎的沒聽你提過?” 宜寧說:“是父親請他收我為義女的,平時不走動,故也沒什么好說的。” 義女也有很多種,口頭說說的,正式上族譜的。羅宜寧平日的確不和陸嘉學往來,而且也不提起他。其他人自然沒有重視這回事。 到下午天空果然飄起小雪來,細碎如鹽。楠哥兒很高興,乳母把他裹得跟個球似的,所以他才不怕冷。抱著宜寧的胳膊把她往外拖:“嫂嫂,雪雪,雪雪。”小孩子剛學會走路,誰抱他都不肯。 宜寧被小胖球拉到外面去看雪。這一會兒的功夫,石徑已經(jīng)濕漉漉的了。他拿小手去接,宜寧把他的手拿回來,親他奶香的軟和臉?!澳悴辉S去接,一會兒仔細傷寒,那就要灌你喝藥了。” 楠哥兒啃著手指,可能小腦瓜在想問題,可能就是沒反應過來。 外院卻喧嘩起來,有婆子跑進來通傳陸嘉學來了。宜寧把楠哥兒沾滿口水的小手擦干凈站起身,看到丫頭婆子簇擁著,大家已經(jīng)撐著傘魚貫而出了。宜寧把楠哥兒抱起來,又親他一下:“走,我們看熱鬧去?!?/br> 楠哥兒就抱著她的脖子,抓她耳朵上晃蕩的翡翠耳墜兒來玩。 陸嘉學出場的排場一向很大,前廳到處是他的親兵站崗,氣派無比。穿了官服的羅成章正陪著他說話。外頭飄著雪絮,寒風吹著,宜寧看到屋內(nèi)他英俊的側臉,隔著飄揚的大雪卻是刀鑿斧刻的清晰。披了件黑色的鶴敞,腰間獅虎紋革帶。如山岳沉穩(wěn)。 大周氏忍不住低嘆了:“權勢滔天就算了,長得還如此有英俊。難怪別人趨之若鶩……” 小周氏拉著羅宜憐的袖子一臉振奮:“六meimei你快瞧瞧!” 羅宜憐也是第一次看到陸嘉學。這樣出眾的人物!雖然身邊有個羅慎遠這樣出眾的三哥在,但陸嘉學是完全不同的一類人。 那些傳奇刻在這個男人的背后,是一眼望不到底的迷霧??床煌?,也看不懂。 面前的陸嘉學氣勢魄人,只是偶爾回一兩句。羅成章倒是畢恭畢敬的:“……都督今日前來,我等也不敢怠慢。內(nèi)人帶了憐姐兒過來,都督您看可要見見她?”雖然這不合禮制,但羅成章也沒想在陸嘉學面前拿捏禮制。 “隨羅大人的意吧?!标懠螌W蓋上了茶杯。 林海如牽著楠哥兒,帶著羅宜憐進了前廳,怕她不習慣會緊張,讓幾個嫂嫂陪著她一起進去。喬姨娘沒得身份上這個場面,而宜寧還想看看陸嘉學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也跟兩位嫂嫂上去了。 陸嘉學掃視一眼眾人,似乎也沒在意羅宜寧,落在了那個明顯盛裝打扮的少女身上。羅宜憐才上前給他行禮,說話的聲音顫巍巍的:“……小女宜憐,見過都督大人?!?/br> 陸嘉學面無表情地看了羅宜憐良久,才道:“六姑娘坐下吧?!?/br> 羅宜憐只覺得他的目光似乎有重量,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坐下,就看到陸嘉學的手指正有意無意地摩挲扳指。 她即將成為這個男人的妾室嗎……羅宜憐的心撲通地跳起來。突然開始有了些期待。 羅成章見此一笑,開口說:“憐姐兒聽聞都督大人要親自來,高興了許久。她平日最仰慕將軍,說能馳騁沙場保家衛(wèi)國的才是真英雄。還讀過些兵書,略能說上一二……不如改日叫她和都督大人談論一番,博都督大人一笑而已。” 宜寧就聽到陸嘉學的聲音說:“難得她有這個愛好?!?/br> 羅成章還真是張嘴就來,羅宜寧分明記得羅宜憐是最討厭打打殺殺了。 羅宜憐這時候就做足了閨閣小姐的姿態(tài),低頭含笑。突然語氣輕柔地說:“三嫂嫂不是都督大人的義女嗎,怎的不給大人請安。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三嫂嫂不敬重長輩呢?!?/br> 羅宜寧正站在一旁當花瓶,聽到羅宜憐提到自己才抬起頭。她們這些嫂嫂剛才只是隨著羅宜憐屈了一下身,是不想搶了她的風頭。 兩個周氏連同林海如都看向羅宜寧。 隨后傳來了陸嘉學低沉的聲音:“竟然是宜寧,義父倒是許久未見過你了。” 羅宜寧抬頭看到陸嘉學似笑非笑的眼睛,咬牙上前一步請安:“義父安好,方才是宜寧失禮了?!?/br> “無妨。” 陸嘉學喝茶,宜寧退了回去。屋內(nèi)一時寂靜,楠哥兒看看周圍,他想到宜寧身邊去。但是他不敢去。 他抬手要咬手指,袖子上的東西就掉下來,落在黑漆地板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那是一只翡翠耳墜兒。 宜寧立刻認出是她的耳墜兒,方才取下給楠哥兒玩耍的。她立刻就要上去撿,但另一只戴著扳指的手已經(jīng)把耳墜兒撿了起來。 宜寧只能屈身說:“多謝義父,這是我的耳墜。能否請您還給我?” 陸嘉學隨著她看去,果然有一只耳墜不見了。他把玩著耳墜,慢慢道:“自然,東西總是要物歸原主的?!?/br> 宜寧伸手去接。他才把耳墜還給她。只是那話才是真的意味深長。 陸嘉學沒這個耐心跟羅成章虛與委蛇了。他平靜地道:“羅大人,七日后之后我來接人。你可要好好準備?!?/br> 七日會不會太倉促了些,羅成章一愣。剛才不是說半個月嗎。他只當陸嘉學是見了憐姐兒格外喜歡,不想多等了。 “這時間有些急促,都督大人可容下官好好準備。憐姐兒也要準備些嫁妝?!绷_成章連忙道。 陸嘉學轉而看向羅宜憐,淡淡地問:“六姑娘可是覺得時間倉促了?我覺得還是合適的?!?/br> 羅宜憐站起來,她又怎么敢說不合適呢,紅著臉點頭說:“一切都聽都督大人的,小女沒有意見。” 陸嘉學沒多說幾句就離開了。羅成章送他出去,剩下的嫂嫂們則紛紛恭喜羅宜憐。 “都督大人必定是見我們憐姐兒國色天香,才喜歡得很,提前了婚期……” 一片奉承之聲,宜寧面無表情,捏著翡翠耳墜兒越發(fā)的緊。 * 羅慎遠在路上遇到了從羅府出來的陸嘉學。 羅慎遠先叫了聲停車。然后挑開車簾,笑著問道:“難道,都督大人竟有空到羅府來。” 陸嘉學聽到羅慎遠的聲音,也挑開了車簾。周圍一片霜雪,只有馬兒的鼻子里冒出白煙,他道:“這趟倒是巧了,遇到羅大人?!?/br> 站在旁邊的林永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侍從敢說話。 “我聽說都督大人有意納舍妹為妾?這趟該是來商議的吧?!绷_慎遠又道。 陸嘉學聽了就笑:“令妹冰雪可愛,我看著的確愛不釋手。雖做不成正室,做個妾總是沒有問題的?!?/br> “得都督大人喜歡,宜憐meimei必定是高興的?!绷_慎遠慢慢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擾都督大人了。先回府一步?!?/br> 他放下了車簾,臉才面無表情,全無笑容。 陸嘉學看到他的馬車回府了,才放下車簾吩咐車夫繼續(xù)走。 小雪漸漸轉了大雪,下到晚上還紛紛揚揚的沒有停。 羅宜寧派出去打聽的丫頭回來了。 丫頭的雙丫髻上還帶著未化的雪,臉色凍得通紅。“三太太,奴婢仔細問過了,那兩個婆子幾乎不踏出院門。專心伺候六小姐,別的事從來不過問,平日話也不多?!?/br> 羅宜寧本還以為是陸嘉學派這兩人來是打探消息的。但這么聽又覺得不可能,明目張膽送過來的別人自然會提防,這兩人絕不是用在這上面的。 宜寧賞了丫頭一袋銀裸子,讓她先去歇息不用伺候了 羅慎遠回來的時候大雪還沒有停。 窗外北風吹,樹上的積雪撲簌簌地掉。下人把屋內(nèi)的夾棉靠墊換成了黑狐皮的靠墊,華貴漂亮。羅慎遠跟曾珩混了好幾年,他不缺錢。只不過他是清流黨,有時候不好拿出來用罷了。 “你回來了啊?!币藢幇牍蛟谛浊白屑毜卦诿杌?,準備給羅慎遠做雙冬日的護膝。 她的毛筆蘸了朱紅色說:“三哥,你來幫我畫蘭草吧,我總是畫不好。”屋內(nèi)燒了地龍,但她穿了一件有兔毛邊的褂子,換了一對白玉玲瓏耳鐺。一只鞋襪隨意的擱在床沿,有種隨意的生活氣息。 羅慎遠走過去,從她身后攏過去,拿過她手上的筆:“畫在那里?” 雖然已經(jīng)是夫妻了,但日常這樣的親近不多。 宜寧微微屏息。指給他看畫的地方,他的身體更傾下來一些,身上有外界寒冷的味道。單手靠著桌沿寥寥幾筆,就給她添上了蘭草。 “這些夠不夠?”羅慎遠問她。 “夠了?!币藢幘谷挥X得他的嗓音低磁好聽,有些失神。他又圈著自己在懷里,一時緊繃不敢動彈。 他的手很好看,修長有力。衣袖卷起一截白色斕邊,看得到手背有經(jīng)絡浮出。 怎么還沒有放開她,不都說夠了吧…… 宜寧覺得屋內(nèi)的氣氛有些曖昧。 他突然又道:“我聽說陸嘉學今日過來了,你見到他了?” “母親讓羅宜憐去給他請安,怕她緊張,故帶我們幾個嫂嫂一起過去?!币藢幗忉屨f。 “嗯?!绷_慎遠聽了沒什么表情??吹剿”〖t軟的嘴唇片刻,低下頭問道:“眉眉,你的花樣畫完了嗎?” “還差幾只白鷺。”羅宜寧說,有點疑惑地問他,“怎么了?” “我來幫你畫?!彼笫痔峁P蘸了墨,也是寥寥數(shù)筆。頓時就是一行白鷺飛上青天。 果然有神韻。 宜寧覺得自己很難學得來。 隨后他放下筆,拿了本書坐在旁邊看,問她:“你知道前不久貴州匪患的事吧?” 這事宜寧自然是知道的,最近這事鬧得挺大的。 見她說知道,羅慎遠就繼續(xù)道:“皇上削了貴州布政使,汪遠就提議由我出任?!?/br> 宜寧聽了一驚,畫筆放回了筆山里:“這如何能行!” 布政使是從二品,但對羅慎遠來說這升遷實則是貶黜,更何況貴州那里上下是汪遠的人,周書群都讓他們耗死了。他去了就算能治理,絕對也要花大力氣,離京數(shù)年,又不是湖廣、兩廣這些布政使,仕途怕要受阻。 她一時激動,差點撞到他的茶。 他把自己的茶壺挪開,這可是熱茶。說道:“未必就會去,你不要擔心?!?/br> 宜寧怎么能不擔心他,看到他啜著茶不慌不忙的樣子,說道:“你倒是不急的,那我何必急了。我就是想問你有沒有個法子,皇上若是讓你去,你真的去不成?” 三哥頭也不抬道:“現(xiàn)在貴州亂成一鍋粥,的確需要人管——叫我去我就去吧。” 宜寧看他,羅慎遠才放下他的書,笑道:“京官外調(diào),哪兒這么容易。戶部商議了還要遞內(nèi)閣定奪的。”他又繼續(xù)說,“而且工部也是個爛攤子,除了我沒幾個人能收拾。只要我不愿意去,皇上不會讓我去的?!?/br> 羅宜寧覺得不太對,他在工部做得好好的,平白無故的為何要提他外調(diào)一事?貴州那里都是汪遠的人,她又想到了陸嘉學說的話,頓時心里有了猜測:“你無端被提外調(diào),還是那樣的地方……可是都督大人所提?” 現(xiàn)在那地匪患頻發(fā),就是剿除都剿不干凈。若是他真的前去,當真危險。 羅慎遠頓時握住她的手腕,克制道:“我只有一句話,不準去找他?!?/br> 她不會去找陸嘉學啊,找他又有何用。 羅慎遠見她不說話,沉聲再重復了一次:“聽到了嗎?” 羅宜寧點頭,他才放松了些手。羅宜寧知道他不喜歡自己見陸嘉學,沒想到他這么顧忌。宜寧問他:“雖然知道你不會去。但我還是想問問,若是你去貴州,我可跟你去?我聽說人家外調(diào)經(jīng)常帶家屬?!?/br> 爐火噼啪一響,羅慎遠說:“自然是帶你去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