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她只恨自己又不夠心狠,她向來不是個心狠之人。如果……如果陸嘉學真如他所說,沒有殺她的話。如果她不曾困在簪子里二十多年,厭倦了陸家這些爭權(quán)奪位的事的話。 而這其實是不可能的,就算陸嘉學真的沒有殺她,也永遠不可能從頭再來了。 她曾經(jīng)是有感情,怎么可能沒有?但是她的感情已經(jīng)消磨干凈了,曾經(jīng)的欺騙和隱瞞,她甚至無法再相信陸嘉學說的話。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就活得很好,陸家是腐朽的過去,一回到陸家她就覺得沉重。不可能再回來了。 “陸嘉學?!币藢幧钗豢跉庹f,“就算我原來喜歡你,現(xiàn)在也過去這么久了,我不會再喜歡你了……你放過我,好嗎?” 陸嘉學沒想到她還是油鹽不進。什么不會再喜歡他,到他手上,由得她喜不喜歡嗎! 他戴著扳指的大手掐著她細嫩的下巴:“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心里的猜測每一個都讓他不舒服,有種想摧毀的欲望?!笆浅态槨€是羅慎遠?” “這是你我之間的事!”羅宜寧聲音變冷,“跟別人無關(guān),你不要胡扯!” “無關(guān)?”陸都督又冷笑,他再次湊近羅宜寧,說道,“程瑯不是想過娶你嗎?這東西,我養(yǎng)了他十四年。他居然對你有這等忤逆的心思,要不是我沒騰出空,真是想廢了他?!?/br> 宜寧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他是怎么猜到的? 她手腳發(fā)涼,突然有些明白陸嘉學為什么如此暴戾。不知道真相還好,知道之后,這些事真的會把人逼瘋的。 認了她為義女,差點把她送到親外甥手上。 屋內(nèi)平息了很久,陸嘉學才平靜了下來。伸手去牽她:“跟我過來洗漱?!?/br> 語氣又稍微緩和了一些,似乎也不想把她逼得太過了。 宜寧想避開他的手,但還是被他不容置疑地抓住。她只能告訴自己,此刻沖突起來對誰都不好,才忍耐下來,跟著進了凈房。 英國公府里,魏凌正在和魏老太太商量趙明珠的親事。 趙明珠在一旁握著汗巾,只當充耳不聞,反正她是不愿意嫁給個普通的秀才。她就是沽名釣譽,愛慕虛榮,隨便怎么說吧! 魏老太太被她這副樣子氣的不得了,親事是她一早就看到的。她這般不配合,魏老太太氣得把手珠扔在小幾上:“你究竟想要如何!” 趙明珠跪下道:“外祖母,您若是想讓我嫁給那秀才。外孫女情愿跟在您身邊,一生一世伺候您,青燈古佛一生罷了?!?/br> “你簡直胡鬧!女子長大了,如何能不成親。你宜寧meimei已經(jīng)嫁了,你若也嫁了,往后你們姐妹倆也好相互扶持。這如何不好!”魏老太太看著她長大,對她最為疼愛。如今看她這般,恨鐵不成鋼。 宜寧能在英國公府呆一輩子,因為魏凌是她的父親,英國公府就是宜寧的家。明珠呢,自己若是去了。魏凌會護著她嗎?魏凌不久就要娶親了,以后新夫人會怎么對她?以后魏庭長大了,魏庭與她沒有血緣關(guān)系,難道會容忍她留在府上? 她處處為這孩子考慮,她卻固執(zhí)倔強極了。 魏凌一直在旁喝茶沒有說話。 實則在這事上,男子比女子冷靜多了。趙明珠與他無血緣之親,雖在他眼下長大,他卻不怎么關(guān)心。但宜寧卻是他親生的女兒,故才十分上心。魏老太太就是養(yǎng)明珠養(yǎng)久了,生了感情,親疏不分而已。 他見老太太實在生氣,才抬了抬手說:“母親,明珠既然不愿意,您也別枉顧了她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您是清楚的?!?/br> 魏老太太氣得心肝兒疼,靠著漳絨靠墊,長出了口氣說:“前些日子,你母親才來找我,求我為你找一門好親事。你那父親如今是藥罐子,幾個哥哥又沒得出息。你若是再沒個好親事,你家就支應不起來了。你母親說了,你要是出嫁,她還給你攢了一整套的金頭面……” 聽到記憶中那個常給她做小衣,膽怯懦弱的女人,給她攢了一套金頭面。趙明珠心里有些復雜。她一向只有從自己這里拿錢的,每次來見她都刻意穿新衣裳,看得到衣服的折痕。正是看到母親的卑微,她才不要過這種日子。 魏凌冷笑,他很理解趙明珠瞧不上區(qū)區(qū)秀才。她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眼界被養(yǎng)刁了,怕是連舉人都瞧不上。 “既然明珠不愿意,我倒是有個辦法?!蔽毫杪朴频卣f,“皇上登基滿兩年,儲宮空虛。若是明珠瞧不上一般的富貴,你看皇家潑天的富貴如何?” 魏老太太聽了非常驚訝,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澳堑胤剿绾稳サ?!”龍?zhí)痘ue,稍有不慎就尸骨無存。 “有我在,自然會保她?!蔽毫栌型噬仙磉叢鍌€人的意思,趙明珠長得漂亮,又是在英國公府長大的,是上佳人選。 “也不一定就選得上,呈上名帖還要皇上定奪。但我已經(jīng)打聽過了,這次一旦圈名留下,就會賜選侍的位份。” 魏老太太覺得這是在害明珠,堅決不同意。 明珠聽了卻沉默了。 她想到了看不起她的魏頤母子。 當年皇上正值壯年,不過三十出頭,她若是能伺候皇上,將來有機會做上更高的位置,不怕有人會再看輕她,而且又是潑天富貴。這機遇實在難得,還有魏凌愿意為她保駕護航。 若是她答應下來,她就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魏凌以后不會不管她。 她是很想答應的。 魏凌看得出兩個的猶豫,喝著茶又笑了一聲。再怎么著,母親心里潛意識地覺得明珠更重要,宜寧那次差點被指婚的時候,她可沒有這般忐忑過。這事他已經(jīng)考慮很久了,只是找個合適的時機說出來罷了。 這時候外面有前院的小廝傳話,說羅慎遠要來拜訪他。 侍郎女婿來了,魏凌怎么會不見。他讓兩人好生思量一番,自己換了件衣裳去前廳見羅慎遠。 他遠遠看到了羅慎遠在花廳里喝茶。 今天他有點不同往日??赡芰_慎遠在他面前還表現(xiàn)得比較溫和,現(xiàn)在他身上卻有種,如刀鋒凌厲的感覺,氣勢毫無收斂。放在扶手上的手的指骨凸出,他記得女婿還是斷掌,這其實都是很適合習武的手,因為打人非常痛。但偏偏他是從文的。 魏凌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咳嗽一聲問:“我那女孩兒未跟你回來?”說著就往外瞅。 女兒出嫁之后府里冷清不少,他精心給她布置的閨房也沒人住了,唯有她出嫁前留給他養(yǎng)的那只小鳳頭鸚鵡熱鬧。怎么不熱鬧,小鳳頭整日的怪叫,煩不甚煩,魏凌簡直想拍死它。 他日夜就盼宜寧回娘家看看,最好一次就住它個把月的。 羅慎遠微微一嘆:“這次來,正是要和您說宜寧的事。”他把宜寧被人挾持的事講了一遍。 魏凌聽了才漸漸嚴肅起來,手捏著扶手咬牙道:“可知道是何人?” 竟然敢劫持他的女兒!當他英國公府沒人了? “陸嘉學?!绷_慎遠的語氣很平淡。 魏凌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陸嘉學,寧遠侯爺?”他非常驚訝,怎么會是陸嘉學! “您覺得還有第二個陸嘉學?” 魏凌擺擺手,他是沒想明白,陸嘉學劫持宜寧來做什么。對于他的地位來說,宜寧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那不行,我得去找他說才是?!蔽毫璁敿淳鸵邢聦龠M來?!翱偟脝柷宄菫槭裁矗阉踊貋?。在他那兒傳出去,別人會怎么說!” “我告訴您這事,卻是不想您輕舉妄動?!绷_慎遠手指扣著扶手道,“對付陸嘉學,您恐怕也是素手無策。事實上,我希望您不要去找他。我這次來,是想求您另一件事。” “平遠堡戰(zhàn)役你問我要不要戰(zhàn)功。我當時怕被牽連,說我不要?,F(xiàn)在——我希望岳父大人可以實現(xiàn)諾言。” 魏凌不知道羅慎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但是非常疑惑,甚至懷疑。這些疑惑如螞蟻啃食著他。 羅慎遠其實很不想牽涉到曾珩的事情里來,他畢竟是靠曾珩發(fā)了財,而且會暴露他的某些交友圈,這對他的官途沒有好處。例如保定圈子,保定有點名聲的官員或進士都靠這個圈子交流。這個保定圈很隱秘,幾乎無外人知道。 陸嘉學把他逼到這個地步,沒有辦法了。 不然等曾應坤到陸嘉學手上,屈打成招是肯定的。 魏凌答應不會輕舉妄動。 羅慎遠離開了英國公府。 大慈寺這里很清凈,特別是那個人住的院子,靜得連鳥叫都沒有。 寺廟依山傍水,鐘磬聲悠悠蕩蕩地回蕩在夕陽西下的山間。院子剛掃了落葉,青石磚上干干凈凈的。 “你今天怎么來了。”道衍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也很凌厲,但這種是對于他靜坐的反襯。 羅慎遠從旁邊的香盒里拿了香,踱步進了屋子。 他給佛祖上香,天外黑沉下來,這里的天頗有些塞上胭脂凝夜紫的味道,異常的瑰麗和沉重。 道衍穿著僧袍,手腕盤著一串佛珠。他還是像個普通僧人一樣,似乎沒什么特別的。好像也不是那個平定福建倭寇叛亂的戰(zhàn)神。 “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绷_慎遠長看著釋迦牟尼金箔貼身像說。當年他在大理寺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來上香。因為他手上的鮮血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道衍讓小童煮了茶,指炕床讓他盤坐下:“師父當年在保定小住幾日,就收了你為徒。他說你是天資聰穎,日后不可小覷。我卻一看就覺得你麻煩,畢竟你一來師父就讓仆人把我的雞宰了給你吃了,讓你補補。只是咱們周學學派,你的確是唯一入世的,我也要時刻提點你?!?/br> 羅慎遠只是沉默。屋內(nèi)火爐里常年有炭,要用燒水的。暖烘烘的炭和外面的狂風比起來溫柔暖和。 隔扇外又開始吹起風了。 第157章 大風吹得屋外的大樹不停的擺動,次日早晨就吹斷了一棵樹。 宜寧被陸嘉學帶到他的書房側(cè)間,他讓小廝找了本字帖給她。自己到了外間處理事情。 看他這么自如,根本不在乎她拒不拒絕的樣子,羅宜寧就想踢死陸嘉學。說她油鹽不進,難道他又好了?這么多年都是那個臭脾氣,無論別人說什么只管笑瞇瞇的,實則極端固執(zhí),認定就不會變。她說了不會妥協(xié),那邊絕不會改變的。 她半晌才收了怒氣,把字帖扔到一邊。自己鋪了張澄心堂紙練字。 陽光透過竹簾照進來,外頭的風吹得有些冷。羅宜寧走到窗邊想關(guān)上窗,聽到外面的人說話:“侯爺,曾應坤已經(jīng)答應,指認羅慎遠和他兒子有往來了。不過他還有條件,希望您能放過他那些學生……” “放過?”陸嘉學冷笑一聲,“派人追殺我的時候,他可干凈利落得很?!?/br> 宜寧聽到這里,微側(cè)過身往外間看去。陸嘉學坐在右邊最首的位置上,幾個穿官服的人站在他面前,有些卑躬屈膝的味道。 宜寧的手指挑著竹簾,靜靜聽著。 周圍的陳設雖然變了,但這個屋子一如多年前。甚至是外面種的那株女貞樹,枝葉豐茂。 “屬下明白侯爺?shù)囊馑?,那立刻回去傳話??/br> 陸嘉學又擺手:“曾應坤還以為自己是總兵,跟我談條件。你告訴他,現(xiàn)在他們那些人的生死由我,讓他好好掂量?!?/br> 那人方才領(lǐng)命退下了。 宜寧看到那人走出書房,才放下了簾子走回桌前繼續(xù)練字。 不久陸嘉學挑簾進來了,問她:“在寫什么?” 踱步到她旁邊,看到她一手字寫得凌厲漂亮,無女兒家的脂粉氣。陸嘉學的笑容慢慢收起來,他記得羅宜寧是不會寫字的,故給老太太的佛經(jīng)還要他幫著抄。他一手拿過來,看到寫的是一篇《逍遙游》。 他又不喜歡讀書。書房內(nèi)最多放些兵書、輿圖的,沒得閑書看。宜寧這是默寫的。 他語帶嘲諷道:“你那位狀元郎三哥,倒是真心把你教得好?!?/br> 陸嘉學突然又想起什么,仔細看著宜寧的字跡,有幾分熟悉感。陸嘉學頓時起了謹慎之心,他一把掐過羅宜寧的手說:“——你羅三哥娶你,他跟你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羅宜寧很冷靜地道:“我和他一起長大,他帶我讀書。” 陸嘉學笑了笑,微瞇著眼睛說:“羅宜寧我告訴你,我現(xiàn)在放任你可以,但別讓我發(fā)現(xiàn)你跟其他男人有眉目。否則我就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小日子了,知道嗎?” 羅宜寧聽到忍了忍,畢竟又打不過他。她說:“我剛才聽到,你跟你的下屬商量曾應坤指認羅慎遠的事。怎么,你們要陷害忠良嗎?” “羅慎遠也算是忠良?你太看得起他了?!标懠螌W在她身邊坐下來,看到她站在身邊,穿了一件淡綠色菖蒲紋杭綢褙子,素白挑線裙。雖然抗拒地站得筆直,但至少還是站在他身邊的。他的語氣舒緩了許多,“當年我?guī)湍愠鸾?jīng)的時候,你記不記得?” “你那個時候字跡奇丑,”他露出一絲笑容,“怕你拿出去丟了我的臉,故我?guī)湍愠!?/br> “你的聘禮單子也是我親手寫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