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jié)
謝敏對陸嘉學恨之入骨,宜寧不會不知道。 她想要報仇嗎?跟這些人再糾葛不清? 宜寧并不想報仇,她今世活的很好。有這么多陪伴疼愛她的人在。何況這個人是陸嘉學。她如何抗衡陸嘉學?報仇只不過是自討苦吃,至少現(xiàn)在是不能的。 謝敏與她算是同病相憐了。 宜寧沒有坐下來,而是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謝敏說:“夫人,《佛說鹿母經(jīng)》有言: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 “夫人再糾纏于前塵往事,傷心傷身。倒不如離了陸家,尋個田莊住下來。平靜安穩(wěn)地過一生罷了。別的仇怨,夫人大可不必理會?!?/br> 謝敏眼睛微亮,剛才不過是猜測,覺得此人神韻極為像那人。算了年紀又是對得上了,就生了轉(zhuǎn)世而來的念頭。她常于佛前祈求,讓宜寧活過來,至少要讓她知道真相。如今聽她這話的意思似乎知道什么,就激動了一些:“你……我從不曾說過我是誰。你怎么知道陸家?” 宜寧淡淡一笑:“夫人就不要再多過糾結(jié)了,謝二姑娘喚您姑母,我知道的謝二姑娘的姑母,也只有陸大夫人了。我說這些不過是看夫人心里郁結(jié),讓夫人開解一些而已,沒有別的意思。與夫人自是陌路人。” “再說謝二姑娘,既然已經(jīng)準備要嫁給別人了。難不成一往情深真的是好事嗎?夫人應(yīng)該勸她才是?!?/br> “你等等……!”謝敏站起來說,“剛才蘊兒那番話就當我沒有說過?!?/br> 宜寧已經(jīng)推開房門出去了。 謝蘊竟然在門外等她,似乎已經(jīng)站了很久的樣子。 “姑母約你來,是見不得我受委屈?!敝x蘊說道,“你不要給她難堪,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就是不管羅慎遠,你也不能把她怎么著?!?/br> 這一個個就這么想被害啊,她長得像能欺負人的樣子嗎? 宜寧都要氣笑了,懶得理她。 謝蘊在她背后慢悠悠地說:“羅太太,我以后嫁給程瑯,可是要與你比鄰而居的。到時候少不了有交集,說不定還要結(jié)成世家之好呢。” “那我只能等著謝二姑娘了。”宜寧還是笑了笑,客氣道。 第144章 從祥云茶樓出來不久,宜寧就看到謝敏身邊的丫頭追了出來,似乎在四下尋找。 這趟其實還是不應(yīng)該來的。 宜寧回過頭,吩咐車夫回羅家。沒想剛閉目準備歇一會兒,珍珠正要給她煮熱茶,就聽到馬車咯噔一聲響,突然停了下來。 羅宜寧睜開眼,外面有個冷酷嚴肅的聲音響起:“何人沖撞!” 車夫才焦急地回道:“官爺對不住了,這馬兒方才多吃了些松子糖,一時沒跑得穩(wěn)。” 羅家的車夫怎么會管別人叫官爺,宜寧微挑開一條縫隙往外看。心里一個咯噔,酒肆的旌旗招展,街沿邊停是陸嘉學的馬車,還有三十多個親兵隨從,他怎么會在祥云茶樓外面!也不知道有沒有在馬車里。 羅宜寧下意識地回頭看那個丫頭,幸好那丫頭沒找著自己,已經(jīng)回轉(zhuǎn)過頭了。 車里沒有動靜,他應(yīng)該不在車內(nèi)吧。宜寧稍微松了口氣,示意沈練上前去交涉。 沈練剛走過去和對方說話。茶樓門口就微有sao動傳來,隨后一眾人簇擁著個高大的身影走出來。初秋已經(jīng)是涼風陣陣,他披了件披風。 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陸嘉學身邊的一個副將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走上前問道:“這是怎么了?” 陸嘉學卻伸手阻止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英國公府的護衛(wèi),不必了?!?/br> 宜寧沒有辦法,只能挑簾下車,讓婆子扶著,她蓋著帷帽給陸嘉學行禮:“見過義父大人,我家的馬兒沖撞了車,還望義父大人海涵。” 這下車主人才終于來了,帶了這么多護衛(wèi),沖撞了侯府的馬車都不下車的人。竟然只是個身形纖弱的小姑娘。 難怪有恃無恐呢,原來是都督大人的義女。 “眉眉真是好興致,怎的孤身跑到這兒來了。”陸嘉學知道若是他不出來,宜寧連馬車都不會下。存了幾分戲謔她的心思。 他怎么知道自己乳名的? 宜寧心里狐疑,只當沒注意到一笑:“也只是順帶路過而已。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不打擾義父了?!?/br> 陸嘉學一時沒說話看著她,然后笑了:“你一人回去實在是不安全的,過來,我送你回去。” 她帶著護衛(wèi),這又是近城,五城兵馬司巡視最嚴,哪里不安全了! 但是陸嘉學已經(jīng)上了馬車了,回頭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過來與自己上車。 宜寧暗自咬牙,低聲告訴沈練等人跟在身后,按低了帷帽跟著上了陸嘉學的馬車。他的馬車更加的寬闊,里頭鋪著軟墊。有股似有若無的杜松的味道,是陸嘉學身上的味道。 宜寧離他遠一些坐下來,馬車開動了。陸嘉學靠著車壁,姿勢輕松隨意。 “新婚燕爾,你感覺可還好?”他突然問。 “一切都還尚好,姻緣和睦,不勞煩義父大人費心?!币藢幓卮鸬靡话逡谎?。 陸嘉學低笑一聲。這小丫頭慣常這般跟他說話。 什么姻緣和睦,宜寧嫁的是她的兄長,對她還好罷了。世上沒有什么和睦的東西,不過是她沒看到那下面的黑暗骯臟而已。她那兄長可不是個好人。這番帶她去見識一回,也算是作為她的長輩的好處。 他吩咐了馬車幾句?;仡^跟宜寧說:“帶你去個地方看看。” “義父大人見諒,我回家已經(jīng)來不及了。怕是沒時間跟您去了?!币藢幘芙^道。 陸嘉學淡淡地嘆了一聲:“你莫著急,跟我去看看,你會感謝我的?!?/br> 馬車跑在寬闊的磚道上,一會兒竟然出了內(nèi)城,往著外城的方向去了。道路兩邊種著拂柳,粉墻高立,黑色瓦沿古樸漂亮。路口有座高大的石碑立著,上書三個隸書大字——清湖橋。這景色竟不似在京城,反倒是如江浙一帶溫婉秀美。 宜寧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哪兒了,這地她原來聽旁人說過。勾欄院是個不入流的地方,但這個清湖橋卻是名伶聚集之地。自江南秦淮一帶來的大家,都在這一帶定居。同時這里也酒樓眾多,極為豪奢,非常受人追捧,達官貴人聚會常選在此處。 她以復(fù)雜難辨的目光看著陸嘉學,他帶自己來這兒干什么? “義父大人,我也無興致來喝酒吃菜。”她嘴角一抿,“你究竟要做什么?” “放心,不會把你賣了的?!标懠螌W的語氣懶洋洋的,“你可是魏凌的女兒,若我把你怎么著了,他肯定要跟我拼命。” 兩人這么說著話,馬車已經(jīng)慢了下來,在一家酒樓外停了下來。路邊一扇桐木門打開,馬車跑了進去。陸嘉學的人立刻在院中四下散開,守衛(wèi)森嚴。他先下了車,對她伸出手要接她:“下來吧?!?/br> 男女授受不親……陸嘉學就算是義父,又不是真的父親。宜寧只對他微微一笑:“義父,這般怕是不妥吧?!?/br> “你倒是真避我如蛇蝎?!标懠螌W慢慢收回手,不甚在意地笑了。想爬上他床的人多得數(shù)不清,羅宜寧也不用太戒備。她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他還能對她做什么不成。 宜寧自己踩著腳蹬跳下了馬車,仰著頭覺得太陽還挺刺眼的。她跟在陸嘉學身后,從夾道走出去就是一片開闊的江南園林,怪石嶙峋立于湖上,曲折回廊連接著三四個亭謝。修得非常精致漂亮,簾子上掛著鎏金銀香球,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彌漫著。 有個穿著褐色團花繭綢袍,約莫三四十歲,打扮貴氣的男子過來迎接??礃幼討?yīng)該是管事的,急匆匆地來,十分恭敬道:“都督大人難得過來,今日是……” 對于他身后站的羅宜寧,雖是看不清臉,卻一句也沒有多問的。 “程瑯今日在這兒沒有?”陸嘉學問她。 這位管事就道:“程大人在這里,都督大人請這邊過來?!?/br> 宜寧一陣無言,這些人有事沒事都朝這里鉆嗎?她算是有點興趣了。瞧瞧這究竟是個什么地方。 陸嘉學嗯了一聲,招手讓宜寧跟著她。一行人進了回廊,回廊兩側(cè)有廊房。有丫頭推開了其中一間朝里面走。裝飾得也十分奢華,檀木家具,整幅杭綢雙面繡屏風。博古架上還放著一架高高低低的玉鐘磬作為飾物。 宜寧一眼就看到程瑯坐在小幾旁閉目養(yǎng)神,旁邊站著兩個丫頭模樣的秀美姑娘在伺候,另一個位置的主人應(yīng)該還沒回來。他斜靠著迎枕等人,沒得講究。 宜寧一看到就別過了頭。 程瑯知道陸嘉學來找他,通傳的人也說是帶著個小姑娘。他卻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就是羅宜寧。就算蓋著帷帽,但是熟悉的人也能一眼認出來。 他仿佛被蜜蜂蜇了般突然跳起來,咳嗽了一聲,吩咐兩個丫頭:“你們先下去吧?!?/br> 陸嘉學怎么會帶羅宜寧到這里來!還讓她看到了自己這般模樣。以前她就算大概知道,也從未親眼見過啊。程瑯不希望自己在她眼里是這個樣子。 便是她成親之后,他就越發(fā)的頹唐了。 他整理好了衣裳走過去,低聲問道:“舅舅,您怎么帶著宜寧表妹來這里了?” 陸嘉學見他反應(yīng)頗大,以為是當著羅宜寧不好意思,也沒有多想。在把圈椅上坐下來,指了指羅宜寧:“帶她來看看,我聽說有幾個官員今日來此喝酒議事,現(xiàn)在在哪兒?” 官員應(yīng)酬不能只在朝堂上,很多情誼聯(lián)絡(luò)還是在酒桌上,這宜寧當然知道。 但她還是心中一愣,他這是說的誰? “羅慎遠等人在天字號房中?!背态樀馈?/br> “前面引路?!标懠螌W指了指。 羅宜寧心里則暗沉下去,陸嘉學原來是帶他過來看……羅慎遠的?他今日出門之前似乎是跟她說過,要和幾個大人去喝酒。若是應(yīng)酬,陸嘉學帶她來看什么,她對于這些也沒興趣。 程瑯帶著陸嘉學走在前面,羅宜寧問他:“你們這些朝廷命官,多愛來此地嗎?” 這里的酒樓多半有秦淮大家壓場,否則出不了名氣。 陸嘉學看了她一眼:“我不常來,不過這里你程表哥有三成的份子,他常來這里。” 程瑯又是咳嗽,笑道:“太祖皇帝開國的時候,京中百廢待興。太祖皇帝還特地撥錢修建清湖橋,便是為了國庫充盈。我這酒樓大家都是知道的,上了官府文牒登記,算是最有名氣的,所以來的人不少。” 他回望她的時候,表情帶著一點做錯事的忐忑,似乎怕她看輕自己,或者是對他失望。 還是當年的那個孩子啊。 宜寧低低一嘆,搖頭表示不用管她,成年人和孩子是不一樣的,他已經(jīng)長大了。而這些都是他的事,跟她無關(guān)了。再者開酒樓又有什么不正經(jīng)的,不就是有個吹拉彈唱嗎,于那些勾欄院舍來說,這是再正經(jīng)不過的去處了。 程瑯回過頭,帶著他們上樓之后讓小廝打開門鎖。里頭是個雅間,景色非常好。從這里看出去是屋頂遍灑陽光的街沿巷陌,再遠一些就是護城河。 程瑯把隔間的窗扇打開,就能看到隔壁房間的情景,但是有綠蘿掩映,看得都是隱隱約約的。另一個房中有人聽說陸都督來了,幾個人結(jié)伴來請安,宜寧坐在他身后一動不動。人家談笑間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宜寧不喜歡這種打量,有種會錯意的曖昧。 但是陸嘉學什么也沒說,就沒人敢動。 “該看了?!标懠螌W喝著茶,突然低聲跟她說了一句。 宜寧下意識地從窗扇看過去,那邊的屋內(nèi)明顯是大得多的,坐了不少的人。應(yīng)該都是朝廷官員,而且官位挺高的,這些面孔隱隱有些熟悉。羅慎遠坐在他們之間,他向后仰靠著太師椅,與他們一起喝酒談笑風生。 屋內(nèi)有個名伶在彈胡琴,有人搖頭晃腦地聽她彈曲,有人則未曾注意,而是盯著屋內(nèi)的棋局牌局。羅宜寧靜靜地看著,他身邊的那個人在低聲同羅慎遠說話,他含笑回應(yīng)。宜寧認出那位是工部尚書,因為羅慎遠說過他‘六十有余,發(fā)跡稀少,胡子短茬’,非常好認。 那位名伶彈完后滿堂的喝彩。她應(yīng)該是位有名的大家,穿了件青織金料的褙子,素白月華裙,腰間斜斜地纏著噤步,金玉纏繞間腰只是堪堪一握。牙白的臉清麗秀雅,若不是那股子弱不勝衣的嫵媚,著實看不出是位名伶。 聽到喝彩后她站起來含笑屈身,從高幾上端起酒樽敬客人。一旁的婢女上來收拾琴套。 程瑯看她瞧得出身,就說:“這位蓮溪大家是彈胡琴出名的,頭先在揚州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被賣了當瘦馬養(yǎng)著。我見她胡琴彈得好,便叫她以此為藝,聽她一曲需銀百兩。” 這時,那蓮溪姑娘下了榻,從旁邊婢女的托盤里拿了酒,緩緩走到了羅慎遠身前。聲音輕軟:“素聞羅大人盛名,這還是妾身第一回見得。敬酒一杯,懇請羅大人受酒。” 羅慎遠抬頭看她。 宜寧突然有些不敢看了,她轉(zhuǎn)過頭想出去。陸嘉學卻按住她的手,淡淡道:“繼續(xù)看,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