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宜寧搖了搖頭,她看著羅慎遠(yuǎn)。他還是自己熟悉的樣子,濃郁的眉峰,俊朗的臉。笑起來就是水墨畫般的溫和,但是那般的冷厲起來,卻比十殿閻羅還要讓人覺得可怖。她緩緩地吐了口氣說:“我沒事……” “沒事么?”他問了一句,想到她剛才靠著廊柱臉色發(fā)白的樣子,她看著他的眼神非常陌生。 他就是這個殘暴冷酷的個性了,恐怕是怎么都改不了了。平時在宜寧面前不過是盡量扮演著一個好哥哥,溫和的兄長。就是不想她懼怕自己。喬姨娘那事過去之后,現(xiàn)在羅家怕他的人不少,這小丫頭從小是最信任他親近他的。她知道了自己冰冷的面目,那應(yīng)該很可怕吧? 羅慎遠(yuǎn)頓了頓,跟她解釋說:“那人很特殊,不能放在刑部大牢里,所以才關(guān)到我這兒?!?/br> 宜寧好歹是冷靜下來了,其實慘烈的場面倒也不是沒見過。這是這個制造者是她的三哥,一時間無法反應(yīng)過來而已。她問羅慎遠(yuǎn):“三哥,我看到他穿著官服……那個人究竟是誰?你要是對朝廷官員濫用私刑的話,被人告發(fā)了該如何是好……” 羅慎遠(yuǎn)聽了搖頭:“不要問。”怕她誤會,他復(fù)又加了一句,“你知道了不好?!?/br> 那必然是朝廷機密,他肯定不會告訴自己。 宜寧點頭示意她知道了,她想下床來。羅慎遠(yuǎn)伸手要去扶她,宜寧卻看到他手上沾的血跡。羅慎遠(yuǎn)也看到了,片刻之后把手收了回去,問她:“一會兒我還陪你去看運河吧?” 宜寧點了點頭。她站起來往外走,然后她看到羅慎遠(yuǎn)跟了上來。陽光從后面投射過來,他高大的影子籠罩著他。 宜寧突然問他:“三哥,你做了大理寺少卿,便要做這些事嗎?” 羅慎遠(yuǎn)沉默片刻,說道:“……眉眉,你可是怕了我了?” 宜寧心道不是。她早就知道了羅慎遠(yuǎn)是個什么樣的人,只是長期的相處,她甚至都忘了他本來的該是什么樣了。只記得那個雖然淡漠卻疼愛自己的兄長了。她說:“你自然有分寸的,我相信你。” 羅慎遠(yuǎn)走在她后面,看到小丫頭籠在自己的影子里,他低垂下眼簾。沾了血跡的手背在身后。 到了下午,羅慎遠(yuǎn)帶她去看了運河。 運河的確很熱鬧,船來船往,漁夫,販賣貨物的。還有往來的貨郎,趕集的百姓。宜寧坐在馬車?yán)锟戳艘粫?,卻又不能下去。羅慎遠(yuǎn)又帶她去了家酒樓吃飯,這家酒樓的茶點做得特別好。 但是因著早上的事,宜寧的興趣沒這么強了。羅慎遠(yuǎn)也沒有勉強她,沒多久就帶她回去了。 等到了府上的時候,才看到有輛眾仆婦簇?fù)淼鸟R車停在影壁。 馬車的車簾被挑開了,宜寧看到了一只玉白的手。然后是張清秀柔媚的臉。這位姑娘看著羅慎遠(yuǎn)時眼睛微亮,卻又回過頭,聲音輕柔地對宜寧說:“這位就是宜寧meimei吧?我倒是還沒有見過呢?!?/br> 宜寧看她周身的派頭,再瞧這溫柔如水的氣質(zhì)。心里猜測恐怕就是那位孫家小姐了! 她未來的三嫂啊。 宜寧向她微微屈身,笑著問:“正是,您可是孫家jiejie?” 宜寧側(cè)過頭看羅慎遠(yuǎn),她三哥和以往一樣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也沒有上前一步迎接人家。怎么對人家一點都不熱情?好歹也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啊。 * 宜寧把孫從婉迎進了府里。到三哥院子外面的正堂坐下。 孫從婉懷里抱著個錦盒,這時放在了桌上。 丫頭端了新鮮的楊梅上來,這楊梅顆顆飽滿,粒粒紫紅,看著便覺得酸甜可口。宜寧把楊梅碟推到孫從婉面前,微笑著說:“我早便聽說過從婉jiejie的名聲,一直不得見面。今日可算是見著了。” 孫從婉梳了發(fā)髻,只簪了一柄玉簪,長得真是清婉。聽了宜寧的話柔和一笑:“本是不該我過來的。父親說有一物要我教給三公子,因此才前來了。不想?yún)s看到宜寧meimei在這兒,若是早知道你在這兒,我該給你帶些禮來的!” 孫從婉說著話,有意無意地側(cè)頭看站在旁邊的羅慎遠(yuǎn)。 她早聽說過這個宜寧meimei雖是收養(yǎng)的,卻很得羅慎遠(yuǎn)的疼愛。自然就有幾分討好之意。但看羅慎遠(yuǎn)待她比平日還要冷淡些,似乎不喜歡她突然來訪,她就有點不知所措了。雖然是打著父親的旗號過來,但也是因為久沒有見到他了,心里想念得很。 宜寧知道孫家小姐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看到孫從婉站在羅慎遠(yuǎn)身邊,一方面覺得她與三哥倒也般配,三哥高大,孫家小姐柔婉清秀。但另一方面,宜寧心里又有點悵然,三哥便是要娶孫從婉嗎?她英明神武的三哥也要娶妻生子的。 羅慎遠(yuǎn)前世究竟是娶的是誰?她只記得他前世是成了親的。就算不是孫從婉,也應(yīng)該是個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吧。 “從婉meimei派人送來就可以了,倒是不必親自跑一趟?!绷_慎遠(yuǎn)收了錦盒,做了個請的姿勢,“去里面坐吧?!?/br> 他又看了宜寧說:“我還要去忙,你招呼孫小姐?!?/br> 宜寧聽到他說忙,不由得就想起他剛才把鞭子卷在手里,手上沾的血…… “你去忙吧,我跟從婉jiejie在院子里逛逛?!币藢帒?yīng)了下來。他點了點頭,背著手大步走出正堂,兩側(cè)的護衛(wèi)也跟在他身后離開了。 宜寧帶著這位未來三嫂沿著荷池走了一轉(zhuǎn),小丫頭捧著杌子茶水等物跟在兩人身后。孫從婉待人接物非常有禮,十足的大家閨秀氣質(zhì)。說話又巧妙,再加上她愛屋及烏,因喜歡羅慎遠(yuǎn),便看宜寧也舒服幾分。不多久兩人就親近起來,聊來聊去又找到了共同愛好——茶點,便說得更親熱了。 孫從婉說了十七八種素茶點,拉了宜寧的手道:“我知道這附近便有家茶樓的素點好,我平日一貫不能出門。不如明日跟你去瞧瞧,我們多找?guī)讉€護院和婆子跟著去——到了二樓上,還能看到運河?!?/br> 宜寧知道孫從婉說的那家茶樓,三哥下午就帶她去了。她又不好推諉孫從婉的好意,就笑著說:“那從婉jiejie明日來找我就行?!?/br> 兩人沿著回廊慢慢往回走,就看到羅慎遠(yuǎn)正坐在正堂里和誰說話。這人穿著件官袍,四五十的年紀(jì)。羅慎遠(yuǎn)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兩人正相談甚歡。羅慎遠(yuǎn)回頭看到兩人,招了招手讓宜寧過來?!耙藢帯@位是孫大人?!?/br> 那就是孫從婉的父親,羅成章的老師,朝廷的正三品大員了。 宜寧向這位孫大人屈身行禮,因跟外男見了不便,羅慎遠(yuǎn)就讓她避去了正堂后面。隔著門倒是還能聽到兩人說話的聲音。 孫大人非常賞識三哥,這次來說是接孫從婉回去的。有意無意地向羅慎遠(yuǎn)問起羅成章來京的事。 羅慎遠(yuǎn)聽了回答說:“……家父不久就會來?!?/br> 孫從婉走之前還進來跟她告別,宜寧等她離開了,才揪了剛走進來的三哥的胳膊,跟他說:“我看孫小姐倒也不錯,人長得又漂亮?!?/br> 她離自己有些近,手臂似乎能感覺到她的曲線。 羅慎遠(yuǎn)讓她好好坐在圓凳上。他才嘆了口氣說:“我對孫小姐無意?!?/br> 宜寧聽了他的話有點驚愕,兩人不是都要說親了嗎……他怎么又對孫小姐無意了?要是真的對人家無意,他又怎么不拒絕? “我聽孫大人的意思,是已經(jīng)想讓你們成親了?!币藢幷f,“孫小姐可是一直等著你的。你要是不喜歡她,早該推拒了——” 羅慎遠(yuǎn)聽了擺擺手說:“我有分寸。”娶了孫從婉對他來說絕對是有好處的,而且孫從婉的確很合適他,當(dāng)時他也算是默認(rèn)了父親的行為。只不過后來他有了不該有的念頭,不該起的貪欲,所以這門親事才遲遲沒有定下來。 他能有什么分寸? 宜寧皺了皺眉。她不太喜歡他總是這個樣子,其實他們這些人都是這樣的。想什么別人不知道,謀劃什么別人也不知道。心里也許有算計,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算計什么。他這個樣子,陸嘉學(xué)也是?;蛘哌@才是上位者應(yīng)該有的心計。 宜寧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猶豫片刻,低聲問:“你——該不會喜歡的是……那位謝二小姐吧?” 羅慎遠(yuǎn)聽了心里冷笑,他站起身。槅扇外的夕陽的光灑在屋子里,宜寧穿著一件鵝黃色的柿蒂紋褙子,身姿纖細(xì),跟他比的確很嬌小。夕陽的光照著她的手腕,纖細(xì)柔白,不堪一折。她倒是真的怕自己忍不住了……然后做出什么事來。 其實早就知道不該接她回來的。她放在自己身邊很危險,時刻不停地讓他越發(fā)的焦躁。 羅慎遠(yuǎn)俯下身跟她說:“我誰都不喜歡,你不要亂猜了?!?/br> 宜寧望著他如深潭般的眼眸,覺得自己似乎動不了,只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看到他清晰俊朗的臉。難怪這么多人喜歡他……等到羅慎遠(yuǎn)已經(jīng)走出去了,她才回過神來。 松枝端了盤荔枝進來,跟她說:“小姐,這是三少爺讓人給您準(zhǔn)備的,剛從閩南那邊運過來……”她剛一抬頭看到宜寧,有點驚訝,“您怎么有些臉紅,可是窗扇沒開太熱了?” 宜寧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是覺得有點熱,點頭說:“……是有些悶,開窗透透氣吧?!?/br> 第103章 一輛馬車吱吱呀呀地從羅慎遠(yuǎn)府上出來,此時已經(jīng)是暮色了。 程瑯坐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那輛馬車走遠(yuǎn)。遠(yuǎn)遠(yuǎn)傳來集市的清冷零碎的聲音,程瑯靠著車壁,俊雅細(xì)致的臉攏在透進來的夕陽光里,顯出不同尋常的淡漠。 外面有人喊了一聲?!按笕恕!背态樎犃朔畔虏璞?,叫他進來。 那人挑了簾子進來,跟他說,“探子都回來了,里頭著實進不去?!?/br> 程瑯皺了皺眉,他覺得陸嘉學(xué)給他的這些人沒用,語氣就很冷淡了:“不過就是個大理寺少卿的府邸,能是什么銅墻鐵壁的地方?” 他摸了幾個暗處都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人的蹤跡,最后想來最危險的地方便最安全,羅慎遠(yuǎn)把人藏在自己那里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他已經(jīng)在外面守株待兔一會兒了,除了看到孫家父女出入,往來的竟一個人也沒有。正想派人進去看看,這些人卻這般沒用。 程瑯能把別人算計在里面,這對于他來說都是小事。但是他很不喜歡別人完不成他的任務(wù),這會打亂他辦事的計劃。 來報的人也有些猶豫:“恐怕羅慎遠(yuǎn)是早已經(jīng)防備的……里面雖不說銅墻鐵壁,但是巡查非常嚴(yán)格。也不知這些人是他從哪里招來的,屬下看很可能是徐大人私自給他撥了錦衣衛(wèi)。您看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你可傳信給都督了?”程瑯又問他。 那人點頭道:“給都督傳信了……來回話的人說,都督的意思是不見人也可以,但務(wù)必打探到他有沒有走漏口風(fēng)。” 這跟把人抓出來比有什么區(qū)別? 難怪陸嘉學(xué)要把他找回來給他辦事,別人怎么掐得過這位新科狀元羅慎遠(yuǎn)。 程瑯看了看羅府的大門說:“進不去就算了吧。”他閉上了眼睛又靠在了車壁上,慢慢說,“給我守著?!?/br> 晚膳的時候,羅慎遠(yuǎn)派人過來請宜寧過去吃飯。她去的時候,他卻已經(jīng)回書房去了。宜寧還以為羅慎遠(yuǎn)是為了她干涉他的私事生氣,她也有點不高興。不跟她一起吃飯讓她過來干什么?看到滿桌都是她喜歡的菜色也沒什么胃口,喝了碗粥就回房去了。 收了碗筷之后仆婦去向羅慎遠(yuǎn)稟報:“……三少爺,小姐只喝了一碗粥?!?/br> “她生氣著呢?!绷_慎遠(yuǎn)邊看卷宗,邊說,“我早上會早些出門,你給她做些她愛吃的點心,她越發(fā)瘦了?!?/br> 羅慎遠(yuǎn)是想盡量少見她一些,真不知道領(lǐng)她回來干什么。一旦想到她睡在不遠(yuǎn)處,觸手可及,也不怎么能靜得下心來。他端起茶杯飲了茶,旁邊伺候的護衛(wèi)就是一驚:“大人,茶水已經(jīng)冷了,小的給您換一杯吧!” “不必了?!绷_慎遠(yuǎn)問,“守在胡同口的馬車還沒有走吧?” 護衛(wèi)道:“還沒有走呢,大人這是要引蛇出洞?” 羅慎遠(yuǎn)搖頭說:“這蛇狡猾得很,不會輕易出洞的。”他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了,“汪遠(yuǎn)和陸嘉學(xué)都沒有動靜,這次恐怕是派了高手過來。你別讓他們注意到就是了。”來的人應(yīng)該是程瑯,這人算是陸嘉學(xué)手下厲害的人了。 羅慎遠(yuǎn)讓護衛(wèi)先下去了。 那劉璞雖然是個貪官,親信卻極為忠心。折磨成那樣了都半句話沒有說。 徐渭讓他不擇手段都要套出話來,按著這件事的脈絡(luò)摸清楚。但都要挫骨揚灰了也問不出來,那還不如別從這個人身上下手。 羅慎遠(yuǎn)靠在太師椅上,看著燃燒的蠟燭靜靜思索。 * 宜寧這天倒是很早就起來,早飯都沒怎么吃,指揮屋子里的丫頭婆子灑掃。孫從婉說過今日要來找她的。 她一問仆婦,才知道羅慎遠(yuǎn)一早出門去衙門了,一會兒該會回來的。這才去了正堂迎孫從婉,孫從婉從馬車上下來,她今天穿了件品藍(lán)色的纏枝紋褙子,雪白的十二幅湘群,海珠耳墜兒,風(fēng)一吹湘群就衣袂飄飄,漂亮得有幾分仙氣了。 進了堂屋,孫從婉讓仆婦搬了幾個盒子給宜寧。 這位孫家小姐倒是舍得,送的都是上好的珠寶脂粉,還有一盒琥珀香膏,聞上去竟然有股淡淡的梨香。 宜寧拿了盒子聞香,見她左看右看,就笑著說:“三哥早上出去了?!?/br> 孫從婉小聲爭辯道:“我又沒有看他?!彼哪樕钟行┞浼?,“何況……我知道他不愿意見我?!?/br> “你可不要多想,”宜寧放下大紅填漆的妝盒,跟她說起羅慎遠(yuǎn)的事,“……三哥年少的時候,我記得隔壁就有個高家小姐喜歡他。他對人家總是冷著臉,就把人家嚇跑了。你別看他聰明,現(xiàn)在做了大理寺少卿了,恐怕也是這個樣子的?!?/br> “倒也不怕你笑話,我看你就跟親生meimei似的,便也愿意跟你說?!睂O從婉的聲音非常的輕柔,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笑容,“他的性子是冷……原來父親讓他教我讀書的時候,他只肯叫我孫小姐。后來我不想讓他這么叫,對父親說我不想跟著他念書了。我從小就乖巧,沒有這樣任性過……他無奈之下才叫我從婉meimei。我聽了便覺得自己跟別人不同些?!?/br> “喜歡他的人又這么多——我也不是不知道,謝尚書的孫女謝蘊,那一次在府上與他相識之后就喜歡他,經(jīng)常糾纏他。我看他對謝蘊也是不耐煩的。但是我還是很難過,我雖然有才女之名,卻根本不能和謝二姑娘比……謝二姑娘能接上他說的話,我卻不能。他又一直避著我們的親事?!?/br> 謝蘊是正經(jīng)的尚書嫡孫女,在閨閣里才情就出名了。更何況她長得又那般的漂亮,出身也是一等一的好。在這上面宜寧也比不過她,宜寧才學(xué)上也是半吊子,且再怎么也只是個抱回來的。謝蘊卻是正經(jīng)在世家長大的嫡出小姐。 “……我就越來越患得患失了??偱滤刑煜矚g別人去了,雖然母親教導(dǎo)我自尊自愛……”謝蘊說得有些勉強,“但我真怕他哪天說不想娶我了,我會死纏爛打,給他做妾也愿意?!?/br> 宜寧聽了有點驚訝,想不到孫從婉這么喜歡羅慎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