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特別是宜寧生辰的第二天,她收到了林茂送來的生辰禮。那是一對金蟬簪子,并排地放在綢布的盒子上,漂亮又有趣。依照自己侄子這個張揚的個性,做什么都恨不得廣而告之天下才好。送了個生辰禮過來,卻連字條都沒留一張。 宜寧是不怎么在意,林茂送了生辰禮,顧景明也送了,三哥還送了。比起來林茂的禮并不算重的。 但知侄子莫若林海如,她一看到那盒子心里就咯噔一聲,因為這東西是他親手做的。看是看不出來的,但若是他做的,盒子上會刻一個篆書的‘茂’字,這是他的習(xí)慣。 他是認(rèn)真的在等著。 林海如覺得手心汗津津的,當(dāng)初她那番話,有多少是誑林茂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前不久,陳氏為了給羅宜秀找婆家急紅了眼,羅宜秀喜歡她大嫂的胞弟,這肯定是被陳氏一口否決了的。最后通過了陳氏的兄弟,在京城給羅宜秀找了門好親事。人家家中可是正經(jīng)的出過閣老的,上一代出了三個進士,又是優(yōu)秀的嫡子。聽到這個家底,陳氏才喜滋滋地找媒人去談親事了。 看臉的羅宜秀得知了消息,回來抱著宜寧就哭。最后終于婉轉(zhuǎn)地從媒人口中知道,那公子長得也不錯之后,總算是沒有再反對了。 若是羅宜秀嫁了這等的門第,那宜寧再嫁個門第低一些的,這是不太妥的。陳氏自然會依仗此而得意。羅宜寧再受羅老太太寵愛又如何,得了全部的東西又如何,還不是不如羅宜秀嫁得好。 她給羅宜慧寫信,問她對宜寧親事的看法。羅宜慧只回了她一句話:慎遠未定,不急宜寧的親事。 林海如對于這種不明不白的話真是搞不太懂,拿著研究了很久,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說羅慎遠來決定宜寧的親事?還是單純地讓她別想多了。研究了半天之后,林海如決定拿給羅慎遠看看。 羅慎遠看了之后什么都沒說,半晌才道:“長姐這話是什么意思,您不知道?” 林海如笑道:“若是知道就不麻煩你了。”他現(xiàn)在準(zhǔn)備開春之后的春闈,這可是開不得玩笑的。羅懷遠也在準(zhǔn)備春闈,陳氏為了羅懷遠讀書,讓人把他周圍樹上的蟬全粘了,免得吵了他讀書。她相信自己兒子的資質(zhì),肯定是能中進士的。至少他和羅慎遠一起會試,總要較個高低才好。 羅慎遠中了解元,萬一真是有運氣使然呢?那中了解元之后會試落榜的也不是沒有。這會試和殿試才是最重要的,成則名滿天下,甚至是名留史冊。第一甲的狀元、榜眼和探花游街,那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羅慎遠自然也在讀書,對于繼母今天找他來問這種問題,他表現(xiàn)得很平靜。 他喝了口茶,決定告訴林海如道:“長姐是讓你照顧好我讀書,不要cao心宜寧的親事。您也不要胡思亂想,宜寧現(xiàn)在還小。”說完之后就走了,把這句話留給林海如慢慢揣摩。 宜寧卻知道了林海如找羅慎遠去說話了,但他卻一盞茶的功夫就離開了。她去看林海如的時候,委婉地告訴她:“……三哥現(xiàn)在忙碌,您有事情找我便可?!?/br> 林海如就問她:“你大伯母給宜秀找了個京城中的富貴人家,你覺得如何?” 宜寧不知道她為何問這個,以為她是孕中無聊了,跟她道:“自然是為她高興的——母親,你若是無聊了,我陪你去和高夫人打骨牌吧?” 還是不要去打擾羅慎遠比較好。未來首輔如今正是關(guān)鍵時候。 林海如看著宜寧尚有些稚嫩的臉,突然就想到,要是她生母也在,祖母也在??吹饺缃竦乃恢涝撚卸喔吲d呢。這是多么好的一個孩子啊。她緩緩地摸著宜寧的發(fā),笑著說:“我就是問問,能有什么無聊的!” 她不無聊就好,宜寧心想,至于她的親事……她還小,這不著急。再者羅慎遠馬上就要參加會試了,她總還記掛著三哥的會試。 不知道他究竟能考個什么名次。 * 京城,玉井胡同里秋季蕭冷。 程瑯過來拜見鄭老太太。 早年英國公世子魏凌無子,又因戰(zhàn)事在外,后來干脆收了當(dāng)時還年幼的程瑯做外甥,程瑯的母親也因此扶了正室。再過兩年,英國公世子又抱了趙明珠回來給鄭老太太養(yǎng)著,鄭老太太的精神才好起來。程瑯還沒有進去,就聽到里面一陣歡聲笑語。他進去的時候,正看到趙明珠笑著跟鄭老太太說:“……她們家也是個鄉(xiāng)下地方,他們七小姐竟請我吃蓮子。我便賞了她一對金鐲,不算她白請了我!” 鄭老太太疼愛趙明珠,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送到趙明珠手邊的甜點無一不是精致極了的,穿戴也是最好的東西,織金的褙子,戴的是金鏤雕嵌綠松石的手鐲,嬌養(yǎng)得跟花一樣。她拉著趙明珠的手說:“你不在府上,我是最無聊的。虧得你回來了,別人都不如你好!” 程瑯喊了聲“祖母”。鄭老太太才看到他,立刻笑著讓他起身到她跟前來。 程瑯也算是她看大的,自然也是疼愛的。更何況程瑯上次春闈中了探花,如今在吏部任郎中,雖然也有他親舅舅的原因在里面。但是程瑯的厲害也是不容置疑的,鄭老太太便知道這京城中許多的女子都傾慕于他,想嫁給他的多的不得了。 “你來得正巧!”鄭老太太說,“你明珠表妹正好回來了,快些過來吧。” 鄭老太太是什么好的都想給趙明珠,程瑯這樣的好,她自然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有撮合兩人之意。程瑯一直笑瞇瞇的,對誰都是那副風(fēng)流而留有余地的樣子,趙明珠也看不出究竟是喜歡不喜歡。老太太心里實在沒底。 “程瑯表哥?!壁w明珠站起來屈身,笑道,“上次讓程瑯表哥給明珠帶的珠花,不知道程瑯表哥可買到了?” 趙明珠自幼被寵愛,鄭老太太、英國公、程瑯甚至是陸嘉學(xué),哪個對她不好?對于向程瑯要東西,她是不覺得有什么的。程瑯前不久去了一次杭州,她聽說杭州有一家鋪子的珠花做得特別好看,因此讓程瑯幫她買了帶回來。 為此鄭老太太還特地寫了信提醒程瑯。 程瑯微微一笑,秀美俊雅的側(cè)臉在暖黃的光下如珠如玉。他道:“自然是買了的,一會兒讓人給表妹送來?!?/br> “你該親自送來?!编嵗咸唤f,“明珠既然喜歡,該早些讓她看到的?!?/br> 程瑯行禮道:“外孫知道了,下次一定早些帶給表妹。” 趙明珠坐下來,看著程瑯俊雅的身姿。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想嫁的人,的確很出眾。但這又如何,嫁不嫁的還得看她愿不愿意,別人奢求不來的東西放在她面前,也許她還不想要。她真正喜歡的……卻是另有其人。這人比所有人都要優(yōu)秀出眾,比所有人都讓她戰(zhàn)栗,權(quán)勢也是一等一的滔天。她從小就看著他長大,別人如何能入她的眼。 “外孫還要去魏凌舅舅那里,他說有要事要與我商量,怕要先走一步了?!背态樃孓o道。 “一會兒你再過來和明珠講講《春秋》吧,她現(xiàn)在在讀這個。”鄭老太太吩咐道。 程瑯笑著應(yīng)喏,他抬頭看了看趙明珠,心里則是冷笑。如今倒是捧得高,那就摔得越慘。他心里對趙明珠是萬般的鄙夷,這世間的女子在他看來都是一樣的。鄭老太太想讓趙明珠嫁給他,著實是太抬舉趙明珠了。 倒是趙明珠從不覺得自己被抬舉了,恐怕就連他都是不屑嫁的。不屑正好,想到要把趙明珠娶回去,他就渾身都不舒服。 程瑯從鄭老太太這里出去,去了英國公那里。 英國公魏凌正在書房里,他的護衛(wèi)給了他一副畫像。魏凌身材高大,長眉入鬢,眉梢上有顆痣。雖是上了年紀(jì),但那顆痣稍微溫和了他的面貌,看著端是俊朗的。他握著那張畫久久不說話,半晌才問:“當(dāng)真是羅家七小姐?” 護衛(wèi)答道:“屬下親手所畫,絕無差錯?!?/br> “她的母親可還在?”魏凌立刻又問。 護衛(wèi)搖了搖頭,遲疑道:“屬下打聽了,羅七小姐的母親……生下她半年就去了。七小姐母親生前,的確是在那寺廟里住過?!?/br> 魏凌神色復(fù)雜,像是激動又像是藏著什么痛苦。坐在太師椅上,揮手讓護衛(wèi)先下去。 程瑯走進去,問道:“舅舅,可是我那未謀面的表妹……有消息了?” 魏凌點頭不語。 一月前,陸嘉學(xué)巡按保定府,跟他說有一女孩長得與他相似,且眉梢也有顆痣,年歲跟他說的也能對上。陸嘉學(xué)還要去山西大營巡按,也沒有仔細(xì)調(diào)查,只是托人告訴了他。魏凌聽了之后心中狂跳……當(dāng)年一次意外,不知是不是她!這事情已經(jīng)懸在他心頭十多年了,若不是想著她,又何必一直不娶。他派人去查了一個月,希望能找到她,又怕不過是奢望而已。但等到了回復(fù),現(xiàn)在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顧明瀾已經(jīng)死了,但是給他留下了一個女兒。 這個女孩兒已經(jīng)十二歲大了,只看到那畫像上與明瀾有六七分相似的臉,眉梢的痣?yún)s是跟他一樣的。他就心生了親昵,這是他的女孩兒,明瀾雖然死了,卻給他留了個女孩。這個女孩留在保定的一個普通官家長大,卻從未與親生父親謀面過。 程瑯也聽魏凌的下屬說起,魏凌最近在找他遺落在外的女孩。聽到剛才護衛(wèi)說的那些話,他已經(jīng)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走過去看了看那畫像上的人,覺得有幾分眼熟?!熬司苏f的表妹……是羅家七小姐?” 魏凌聽到他這般說,便抬頭看著他:“你……曾見過她嗎?” “幾年前見過一次。”程瑯說,“這小丫頭倒是可愛??上歉赣H寵妾滅妻的,讓她也跟著受委屈。我聽說后來她祖母死了,沒個人照顧她。也不知她現(xiàn)在如何了。本該是在英國公府錦衣玉食長大的……可惜,竟只是養(yǎng)在普通的官家里,與一堆姐妹相爭?!?/br> 魏凌聽到這里臉色都有些不好看了。他的女兒……本就該錦衣玉食的,被人捧著長大的!怎么能在保定那種地方,受這樣的氣。他跟著陸嘉學(xué)打拼征戰(zhàn)了一輩子,難不成連自己的女兒都寵不了! 就算明瀾死了,這女孩兒卻是一定要接回來的。這是明瀾留給他的女兒。 魏凌沉著臉突然站起來,叫了護衛(wèi)進來道:“去神機營調(diào)五百精兵,與我一同去保定!” 程瑯正想這個要這個結(jié)果,這個什么表妹接不接回來他是無所謂的。但要是真正的英國公府小姐回來了,趙明珠就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不過他卻沒想到魏凌居然這么急,而且還要調(diào)神機營的五百精兵,這陣仗也太大了些! 程瑯忙上前問道:“舅舅,您現(xiàn)在就去保定接她回來?” 魏凌已經(jīng)拿了那卷畫像,淡淡道:“英國公府的小姐,如何能流落在外?!?/br> 小廝給他披了件斗篷,他已經(jīng)大步走出門外。戒備森嚴(yán)的英國公府護衛(wèi)正在外面等著他。 第68章 天氣越來越冷,林海如的肚子一日日漸大起來。 府中眾人都看著她不要她亂走,羅成章也很慎重,細(xì)細(xì)吩咐了瑞香要萬分小心林海如的日常。越是臨盆的時候越是不能差池,林海如悶在屋中無聊,人也越發(fā)的犯懶了。 宜寧今日去她那里請安,聽瑞香說林海如還在睡,便道:“莫要吵她,讓母親多睡會兒?!?/br> 懷孕就是嗜睡的,她雖然沒懷過孩子,卻也知道其中的辛苦。 宜寧收拾了筆墨去了前院的聽風(fēng)閣,宋老先生還要給她講課。宋老先生是個天南地北隨意發(fā)揮的先生,授課水平很高,本來給宜寧授課也是看著幾分羅慎遠的面子,但教著教著倒是對這個小女學(xué)生上起心來。小女學(xué)生雖然天資愚鈍,但有時候說起話來,竟也是非常有道理的。而且不拘泥于小女兒家,看問題能跳出來,頗有些能指點江山的味道。 宋老先生覺得她有趣,講課時故意與她辯論。如今日兩人就是說“以德報怨,何如?” 從秦穆公三救晉難未得好報講到廉頗負(fù)荊請罪,小姑娘的觀點很明確,要看人品看立場,不要糾結(jié)于德與怨。 宋老先生哈哈一笑,捻著胡須說:“七小姐若是男子,也可以跟著你三哥去參加會試了。” 宜寧放下了手中已經(jīng)變涼的茶,笑著說:“老先生肯定是誑我,嫌我這個學(xué)生歪理太多了吧?” 宋老先生不以為然地道:“四書五經(jīng)爛熟于胸就能過會試了?要是如此每年的進士一籮筐一籮筐的出。你年紀(jì)雖小,卻比尋常的女兒家大氣一些?!彼卫舷壬c了點頭,“你出去可以說是我的學(xué)生,倒也不丟人了!” 宜寧哭笑不得,辭別了宋老先生。走在荷塘邊時看到滿池的衰敗,突然想到離春闈不過也就四個多月了…… 到京城里萬條垂下碧絲絳的時候,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羅慎遠名震天下。她在保定,也不能看到他騎馬游街的樣子。 宜寧握著有些冰涼的手指,突然想到那個沉默的青年撥開帷幕,大步走出正堂的時刻。 所有人都看著這年輕的吏部侍郎,他身后眾人簇?fù)怼.?dāng)時她卻不認(rèn)識他,他也從不知道世上有個羅宜寧。兩人甚至是素未謀面的。 如今她卻能夠看到他一步步地走上那個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命運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 回到屋中,宜寧拿了給羅慎遠做的一雙冬穿的厚厚鞋襪,讓丫頭給他送過去。正好能在他去京城之后穿,想了想她又把丫頭喊回來,反正羅宜秀正被陳氏監(jiān)督著練女紅,練得她生無可戀沒空來理她,那不如她親自送過去。 到羅慎遠的院子時卻沒有看到他,伺候他的丫頭說他去了羅成章那里,給宜寧倒了杯茶。笑著說:“七小姐且等片刻,三少爺都去了半個時辰了,想必快要回來了?!?/br> 宜寧握著熱氣騰騰的茶杯,喝了口才舒服些。如今天氣冷了,她居然有些畏寒起來??恐珟熞巫藭?,又想去翻他的書看。宜寧輕手輕腳地走到他的書房的多寶閣前面。羅慎遠的書房向來是不要人進的,不過她自然是無所謂的。宜寧隨手抽了一本書打開,發(fā)現(xiàn)是一本詩集。他似乎看書有批注的習(xí)慣,詩集邊角寫著密密麻麻而工整的小字。有一首批注是:讀完盡興,實乃佳作。抽背宜寧三次未果,哭笑不得。 宜寧看得眉心一跳,又翻了幾首,沒看到他再多寫自己了。 這首詩他很喜歡嗎?宜寧一遍掃下來,決定還是回去好生背背吧。 她還沒來得及把書放回去,就聽到丫頭在門口喊了聲:“三少爺?!?/br> 羅慎遠穩(wěn)步走進來,看到宜寧在翻他的書,也沒有說什么。宜寧卻把手里的書放下笑了笑:“三哥,父親跟你說什么了?你這么久才回來??墒钦f你明年春闈之事?” 羅慎遠坐下來喝茶,抬眼看她笑道:“你找我做什么?” 并不提羅成章找他之事。 羅成章找他的確是為了春闈,準(zhǔn)確來說是為了孫大人。孫大人對羅慎遠十分欣賞,有意想把自己最小的女兒許配給他。已經(jīng)寫信給羅成章說過了,若是羅慎遠中進士,便讓兩家結(jié)秦晉之好,早日把親事辦了。 孫家可不是什么保定高家可比的,如今孫大人是父親的房師,也是一手扶持父親的人。孫小姐是嫡出小姐,雖然最小,卻教養(yǎng)得溫柔得體,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剛及笄時提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孫大人卻一個都看不上。 于情于理,羅慎遠都應(yīng)該答應(yīng)。 羅成章其實是很為長子高興的,他房師的為人他是知道的,那孫小姐又是個才女,孫家底蘊深厚,這門親事實在是合適不過了。 羅慎遠在京城中時也見過孫小姐幾面,只記得的確是個溫婉的性子,別的都是模模糊糊的沒印象。 他對這種男女之情沒什么興趣,對孫小姐更沒有興趣。原來不成親也只是因為他知道,若是日后再成親,他在官場得到的幫助就會更多。 他是心機深重,連自己的親事都要算計。 宜寧拿了鞋襪給他,坐到他旁側(cè)跟他說:“我加了一層的絨在里面,穿著特別暖和?!?/br> 羅慎遠瞧著她的一雙清亮柔媚的杏眼,巴掌大小的臉越發(fā)的清瘦些,更顯出一種靈氣逼人。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都是有些微亮的,果然是越長大越好看了。羅慎遠接了她做的鞋襪,兩人的指尖微微相觸,之后就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