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喬姨娘沒想到羅宜寧居然找到了酒壺說事。她立刻道:“七小姐這是口說無憑……” “口說無憑?”林海如也笑了,“那喬姨娘可能告訴我?羅宜憐就這么恰好出現(xiàn)在花廳外面,恰好沒有帶丫頭過來?又恰好讓人看到了?她恐怕是想算計人家顧家公子吧,可惜人家半點不喜歡她,算計不出一分的憐惜來。反倒是在顧夫人面前出了丑!” 宜憐默默地流眼淚,輕聲道:“七妹從不當(dāng)我是jiejie,今日都向著顧公子,我是理解的……可這的確絕非有意,我怎會拿了自己的名聲來玩笑,你們真要是不信我……那我,也無話可說!” 羅成章聽了這么多已經(jīng)夠了,他走了過去坐在林海如身旁??吹酱箿I的女兒,緩緩嘆了口氣:“憐姐兒這事有錯,但她畢竟是個女孩,該也是無心的?!?/br> 宜寧卻走到父親身前,一屈身道:“父親,六姐今日這日子選得好,若是大家都看到了。顧家表哥不娶也要娶了她。只是這樣一來,我羅家女孩在外面也抬不起頭了!剛出了這樣的事,又在您與大伯要起復(fù)的關(guān)鍵時候,要是讓今日在場的大人們聽了去,會如何想我們羅家!” 宜寧每說一句,羅宜憐的臉色就白一些。 羅成章聽得直皺眉,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竅之處,竟有種驚疑的冰冷。宜寧又緩緩道:“到時候,六姐是嫁去顧家了,卻拖累了我們整個羅家!我還真是不知道六姐是無心還是有心了,這么狠的心思,我看誰都比不過她去!” 羅宜憐聽得渾身發(fā)冷,立刻就要拉羅成章的手:“爹爹,不是如此的——” 羅成章?lián)]開她的手,目光也有了些戒備。“你閉嘴!” 喬姨娘立刻也跪下,護(hù)著她的女兒:“老爺,您可不要輕信七小姐的話啊!憐姐兒真沒有這個心思!” 喬姨娘有點急了,她可沒想到羅宜寧的嘴皮子這么厲害!活活說得羅成章起了疑心。 這時候終于有婆子帶著軒哥兒來了,軒哥兒撲進(jìn)了正房中,沒有人說話,他就跑進(jìn)了喬姨娘的懷里。 羅宜寧看著更想冷笑,連軒哥兒都預(yù)備好了? 軒哥兒摟著喬姨娘的脖頸,回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羅成章,倔強地說:“爹爹,jiejie是我的jiejie,jiejie不會歹毒的,她對我好!” 他又看著林海如說:“她才對我不好!每次我來請安她都對我不好!” 林海如是不喜歡軒哥兒,但也從未針對過他,聞言站起身:“軒哥兒,我如何對你不好了?你可莫要隨口亂說話?!?/br> 宜寧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管軒哥兒。 林海如才沒有看軒哥兒,她自認(rèn)自己平時對軒哥兒也是容忍了,此刻再忍忍也無妨。她道:“總之,憐姐兒這事不能放過,我看得請了婆子來教導(dǎo)才行。今晚之事只有個丫頭看到了,便讓那丫頭不要胡亂說了,我們再與顧夫人說明白,就當(dāng)沒有發(fā)生過?!?/br> 喬姨娘急道:“這如何能,豈不是讓別人看輕了憐姐兒去!” 羅成章擺了擺手,這事羅宜憐的確過分了。他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動靜越小越不怕傳出去,林海如說得有道理。他淡淡道:“憐姐兒是該好好教教了,以后這事不要再提了!” 羅宜憐抬頭有些失望地看著父親。 一貫護(hù)著她的父親,此時看著她的目光居然有些冷淡了。 那她精心設(shè)下的局怎么辦?就這么讓羅宜寧給攪黃了。羅宜憐面上梨花帶雨,卻緊緊握著手,她應(yīng)該讓更多人看到的,這樣羅宜寧想堵都沒地方堵去,只怪她運氣不好! 軒哥兒看到羅宜憐都哭了,只見疼愛自己的jiejie和姨娘都默默不說話。那肯定就是被林海如欺負(fù)了,他不喜歡林海如。軒哥兒更緊緊地盯著林海如:“你就是不喜歡我的jiejie!我也不喜歡你!” 林海如實在忍不住了道:“軒哥兒,你不要再說了。你小小年紀(jì),怎能這么說話?” 喬姨娘緩緩開口:“太太,你何必跟一個孩子計較……他也不過平日淘氣了一些,只是孩子天性而已。你的話也太重了些!” 羅成章被吵得有些煩了,揉了揉眉心:“海如行了,別鬧大聲了?!?/br> 宜寧聽了咬了咬嘴唇,父親還是不喜歡林海如,說得好像是繼母無理取鬧了一樣。 林海如聽后便不再說什么了,她覺得有點累了,正想讓婆子把羅宜憐帶下去。誰知軒哥兒卻突然掙脫了乳母的手,朝林海如跑了推了她一下:“我不喜歡你!你欺負(fù)jiejie和我的姨娘!” 林海如剛站起身,突然就被孩子推了個踉蹌,撞到了小幾突出的一角。 本來孩子的力氣并不大,她的臉色卻變得蒼白了,捂著小腹說不出話來。 宜寧一看就急了,立刻讓婆子拉住軒哥兒,她連忙去扶林海如:“母親,你怎么了!” 林海如的額頭迅速出現(xiàn)細(xì)密的汗,她張了張嘴。 羅成章也沒有想到會突然出現(xiàn)這等狀況,也有些驚訝。 宜寧立刻讓青渠過來看看,青渠半跪在林海如身邊試了試她的脈搏,頓時臉色也變了:“七小姐……太太、太太已有孕兩個月了!” 宜寧深吸了口氣,不知道為什么鼻尖涌出股酸意。她回頭冷冷地看著軒哥兒,咬牙道:“雪枝,把四少爺押去祠堂罰跪,我不說起,他絕對不準(zhǔn)給我起來!” 軒哥兒大哭著要掙脫婆子的手,卻很快就被架走了。喬姨娘和羅宜憐可沒有料到會變成這樣,竟有些怔住了,有種大禍臨頭的恐懼。 林海如肚子里的可是嫡出的孩子!真要是有個閃失,誰擔(dān)得起責(zé)任! 羅成章一聽說懷孕,再看林海如臉色蒼白的樣子也慌了,立刻把林海如抱起來,放進(jìn)內(nèi)室的床上?!昂H纾憧蛇€好!”林海如卻推開了他的手,側(cè)頭勉強跟宜寧說:“宜寧……我信得過你。你保我的孩子,不要……不要他在我旁邊!” 她還沒有接受孩子到來的喜悅,卻要被迫接受孩子可能的離去。林海如覺得下腹絞痛,也比不上心里那種失望的痛苦。這是她盼了七年的孩子??! 宜寧本是個堅強的人,此刻淚水卻奪眶而出。她立刻點頭,握著林海如的手:“母親,沒有事的!青渠在呢,我立刻讓人去找三哥,三哥也會過來了!你不要擔(dān)心!” 林海如緩緩閉上眼,似乎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羅成章站在一旁瞪著眼睛,手微微有些發(fā)抖,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宜寧也從頭到尾都沒看到他一眼。 第62章 羅宜憐站在屋外。 屋內(nèi)丫頭婆子來去匆匆,但是沒一個人理會她們。而羅成章茫然地坐在羅漢床上,喬姨娘在旁想安慰他,他卻絲毫不理會。只能聽到里頭的急促,他的拳頭緊緊地握著。 他知道林海如有多想要一個孩子,他知道。 一個孩子的到來本來該是喜悅的,但現(xiàn)在只有急促和焦急。他渾身都充滿了內(nèi)疚,剛才林海如推開他的動作,始終是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林海如在怪他。 宜寧走出了正房的門,她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羅宜憐,屋檐下的燈籠靜靜地照在她身上,她身上有種平日不曾有的從容和冷淡。 “我這人的性子很好說話?!币藢庉p輕地說,“但要是犯了我的忌諱,怕是就沒有這么好過了。羅宜憐,你是庶出,你知道庶出的孩子在嫡出刻意的對待下,會有多慘嗎?” 羅宜憐覺得宜寧的目光如一把冰冷的刀,充滿一種成熟的淡漠,絕對不像個孩子的眼神。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嘴唇微動:“宜寧……” “母親這胎若是真的出了事?!币藢庉p輕地說,“你們在羅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br> 她走進(jìn)了房門內(nèi)。 片刻之后,羅慎遠(yuǎn)帶著小廝和郎中過來了。他背著手徑直走進(jìn)了正房,面色幾乎是肅冷。 羅成章看到庶長子過來了,臉色陰沉得快要滴水,不禁喊了聲:“慎遠(yuǎn)……” 羅慎遠(yuǎn)讓身后的郎中趕緊進(jìn)屋中去,他卻看到了宜寧,她站在槅扇旁望著內(nèi)室側(cè)著頭,露出細(xì)長的脖頸和沉靜的側(cè)臉。他本以為她會驚慌失措,但實則她顯得很冷靜,只有細(xì)長的手指揪著衣袖,才能看出她內(nèi)心的緊張。 宜寧有多喜歡林海如,他再清楚不過了。 這樣神態(tài)的宜寧他從未見過。似乎她已經(jīng)在努力長大了,不需要自己的庇護(hù)了。 “宜寧……”他低喊了一聲。 羅宜寧回過頭看到是羅慎遠(yuǎn)來了,手握得更緊。那種鼻酸的感覺卻又涌了上來。 宜寧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前世的繼母生的meimei十分愛哭,動不動就撲在繼母懷里哭,出嫁了都沒有變。她勸繼母說:“……媛姐兒如今已為人婦,這般實在不好。”繼母卻笑著跟她道:“她也就是在我面前哭罷了,在別人面前哪里哭得出來。她對著自己的夫婿都是不敢的?!?/br> 宜寧當(dāng)時聽了默默地想了一會兒,笑了笑沒說話。 后來再想竟然真的是這個道理,只有在自己全然信任依賴的人面前,才會不用忍耐心中的委屈痛哭。只不過前世的她從未有人能給她依賴感。 現(xiàn)在她卻全心全意地信賴羅慎遠(yuǎn)。不僅因為他是未來首輔,還因為他是她的三哥,兄長血緣的身份是永遠(yuǎn)都不會改變的。若血緣都不住以信任,那還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她畢竟不是真的孩子,若再以孩子的偽裝來面對,才真是叫那些小人踩到她和林海如頭上去。宜寧怎么會忘了自己前世的磨難,羅慎遠(yuǎn)以后入閣拜相,遲早還是要和陸嘉學(xué)對上的。 羅家不會永遠(yuǎn)太平的,而她也總會長大的。 羅慎遠(yuǎn)走到她身邊,他知道宜寧心里的不安。他主動伸出手,握住了宜寧略小的手安慰她:“有我在,母親便不會有事的?!?/br> 羅慎遠(yuǎn)放開了宜寧的手,這才看向羅成章。 寵妾滅妻極容易埋下禍根,更何況喬姨娘太聰明,羅宜憐又野心太大。他身為男子,本來是不好插手內(nèi)宅的事的,但現(xiàn)在出了這么大的事,他管了也沒人敢說什么。 羅慎遠(yuǎn)對羅成章說:“父親,事到如今我恐怕也要說一句,”他頓了頓,“軒哥兒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姨娘帶著了。他若是再這么被養(yǎng)幾年,人也是要廢了?!?/br> 喬姨娘聽得眼眶一紅,正欲說話,羅慎遠(yuǎn)卻淡淡地看著她。 羅慎遠(yuǎn)表現(xiàn)出來真正的冰冷其實很震懾,她張了張嘴巴,只勉強道:“老爺,軒哥兒是自幼養(yǎng)在我身邊……他說那些話,也不是我教的啊……何況太太有孕,如何能養(yǎng)軒哥兒?!?/br> 羅成章卻聽得暴怒,指著喬姨娘說:“你給我閉嘴!他才這么小,懂得什么道理。不管海如是否有孕,以后軒哥兒你不用養(yǎng)著了!” 羅宜憐就是喬姨娘養(yǎng)大的,這都養(yǎng)成什么樣子了。要是軒哥兒再這般,恐怕才是可怕極了的。 宜寧走上來,屈了身說:“女兒有一主意,不如讓郭姨娘養(yǎng)著軒哥兒,郭姨娘性子溫和,也能好好教導(dǎo)軒哥兒。今日這事軒哥兒實在是過頭了,以后長大了那就是一個為非作歹的性子?!?/br> 林海如的胎因為軒哥兒有損,她肯定是不愿意再看到軒哥兒的。宜寧自己都不想看到軒哥兒,雖然厭棄,但畢竟還是羅家的男孩,罰了他之后還要為他找個歸處。 郭姨娘則是從小伺候羅成章的丫頭,的確非常的溫和,而且羅成章也能放心。 喬姨娘聽了心肝欲裂,哭著糾扯羅成章的袖子:“老爺!軒哥兒離不得我??!都是我的錯,您怪我就好了,不要怪我的軒哥兒啊……” 羅成章閉了閉眼睛,讓婆子把喬姨娘拉開。 喬姨娘哭得更厲害,宜寧就冷笑道:“母親腹中胎兒生死未卜,姨娘再這般鬧騰,可是存心對主母不敬?” 喬姨娘愣愣地看著羅宜寧,羅宜寧則冷淡地看著她,輕聲道:“把她給我拉下去?!?/br> 羅成章什么都沒有說,喬姨娘就這么被拉了下去,要軒哥兒離開她真是戳到了她的痛處,哭聲到了院外都還能聽得到。 羅慎遠(yuǎn)難得看到宜寧這么決然,果然是真的憤怒了。 他繼續(xù)對羅成章說:“父親未必看不明白,總想著不過是女子,縱容一些也沒有什么。但禍根就是這么埋下的,喬姨娘平日用度都是比照母親來的,日后恐怕是不行了。家中無規(guī)矩不成方圓,父親可要想明白?!?/br> 羅成章被自己的兒子幾句話說得啞口無言。 他放縱喬姨娘,是因為疼愛她,更是不在乎女人之間的這些沖突。但是細(xì)細(xì)算來,明瀾的死何嘗不是有喬姨娘的原因,現(xiàn)在林海如的孩子不保,也因為他一時的放任!喬姨娘能如此,還不是因為他的寵愛。 “為父知道了?!绷_成章有些疲憊,眼圈發(fā)紅。因為今日的打擊,他整個人都有些黯淡,沒有再說一句護(hù)著喬姨娘的話。 郎中從屋內(nèi)出來,青渠隨后也跟著出來,羅慎遠(yuǎn)走上前與他們商議。 忙到半夜,大房那邊賓客都歇下了,陳氏才聽到二房這邊出了事,帶著丫頭婆子過來了。林茂和顧夫人等人跟在她身后。陳氏雖然平時總和林海如吵,但同為母親,自然知道孩子的重要。聽聞是軒哥兒推了林海如,她也怒了。 她最看不慣的就是二弟寵著喬姨娘。那偏房姨娘就是再得寵又能怎么樣?還能爬到正房頭上去?陳氏和顧夫人趕忙進(jìn)了內(nèi)室看林海如。而林茂則冷冷地看著羅成章。 他冷冷地道:“姑父,我卻不得不說一句。我林家家風(fēng)淳樸,姑母在林家長大,從不懂得什么勾心斗角的事,但她的性子是最好的。如今到了你們家來,萬般忍受委屈也就罷了,你竟然任那小妾和庶子傷她?你要是不喜歡她,我姑母與你和離回林家,林家上上下下還是把她當(dāng)姑奶奶養(yǎng)著。絕不在別人家被欺負(fù)!” 林茂也被羅成章惹惱了,語氣都凌厲了起來。 羅成章聽到屋內(nèi)的匆忙和陳氏說話的聲音,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他長嘆了一口氣。林茂雖然是小輩,卻也是林海如的娘家人,實在是他理虧了。 正在這時候,青渠匆忙從內(nèi)室中走出來,臉上總算帶了一絲笑意,她跟宜寧說:“七小姐,給太太服了藥,現(xiàn)在總算是沒事了!太太的腹痛也輕了許多……” 宜寧連忙往房中去,林海如躺在大紅的海棠花綢面迎枕上,臉色發(fā)白。但看到宜寧進(jìn)來之后,卻把頭轉(zhuǎn)向她。宜寧走到她床前半跪下握住她的手,輕聲跟她說:“母親,沒有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