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完花了，我們回去吧。”宜寧對雪枝說，雪枝也只是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要讓老太太知道了，肯定要說您！”

    宜寧只不過是放心不下林海如而已，怕她又被大伯母給拿捏住了。但是有三哥在，這個問題明顯不需要她cao心，剛才那些話定是三哥的意思。

    她和雪枝走了小路，怕被祖母發(fā)現(xiàn)，趕在羅老太太回去之前回去了。

    鄭mama扶著羅老太太的手走到回廊下。

    羅老太太抬頭看著頭頂?shù)拿髟?。讓鄭mama先停下來。

    羅老太太突然問：“當(dāng)初你走的時候，是不是怪我？”她頓了頓說，“明瀾的死，你我都心知肚明是心病的緣故，那心病也只能是因喬姨娘……”

    鄭mama說：“奴婢沒有怪過老太太。奴婢雖然恨喬姨娘，卻還沒有恨到想她死的地步。她那時候畢竟已經(jīng)是六小姐的生母了?，F(xiàn)在都過去這么多年了，奴婢也早想忘了?！?/br>
    羅老太太只是苦笑，嘆了口氣說：“這些天你也看到了，總是我不想管的緣故。陳氏性子又要強，家中亂糟糟的。若是你肯為宜寧留下來……”

    “老太太！”鄭mama打斷了她的話，“若是您問奴婢當(dāng)年那些話，奴婢的回答還是不會變的。”

    羅老太太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再說話了。

    鄭mama扶著羅老太太回去。羅老太太到時看到宜寧早已睡下，站著看了她的睡顏好一會兒，才讓徐mama扶去歇下了。

    那晚畫綠就被打了一頓，根本沒有起得來，天沒亮就被一副門板抬出了羅家。羅慎遠(yuǎn)問都沒有再問一句。

    這件事就仿佛沒有發(fā)生過般靜悄悄的，只是羅慎遠(yuǎn)房中的下人個個都小心謹(jǐn)慎起來。剩下的那位畫棠姑娘連書房的門都不肯進了。

    宜寧知道畫綠的下場之后什么都沒有說，羅慎遠(yuǎn)本來就是冷漠無情的性子。她想這次大伯母肯定也深刻體會到了，不會輕易往三哥那里送人了。

    這事沒過兩天，顧明瀾的忌日就到了。

    宜寧由林海如帶著，給母親的排位上了香，又拜了三拜。羅宜憐和軒哥兒也依次拜了。鄭mama也拜過排位，去見了羅老太太。如今她要做的事情已經(jīng)做完了，也該要離開了。不過隨著她一起來的青渠可以留下來照顧羅宜寧。

    青渠是她養(yǎng)大的，雖然尚年輕，但是心腸極好，也會一些淺顯的醫(yī)術(shù)。

    羅老太太見鄭mama執(zhí)意要走，什么也沒有說，她也不想要青渠。這樣的丫頭府上有許多，而且個個訓(xùn)練有素，比青渠好使喚多了。

    青渠聽說羅老太太并不想讓她留下來，漲紅了臉說：“正好，反正我也不想留下來！”

    鄭mama暗嘆了一聲，并沒有再堅持。

    宜寧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鄭mama。她已經(jīng)收拾好了隨身的木箱，真的要離開了。

    其實這位鄭mama對她也很好，時常讓青渠給她送東西過來，小首飾小糕點的。每次看到她時神情也很復(fù)雜，眼眶微紅目光閃爍。宜寧每次都扭過頭，只當(dāng)自己沒有看到。

    雖然知道鄭mama心里失望，但是她也沒有再對鄭mama表示親昵。

    倒是那個叫青渠的丫頭，可能是刻意想跟她親近，時常到她這里來遛彎。指著她養(yǎng)的烏龜說：“——你養(yǎng)這個做什么，河里到處都是，也沒有人吃，它的rou又不好吃！”

    宜寧邊練字邊忍耐。

    青渠看到她練字，又笑她：“就你們這些官家小姐才學(xué)寫字，寫來做什么，能當(dāng)飯吃？”

    宜寧有點忍不住了，但是她涵養(yǎng)好性子溫和，不被逼到極致不會發(fā)火。她只是吩咐守門的丫頭：“下次看到青渠，不必再放她進來了?！?/br>
    結(jié)果她從林海如那里回來，就看到青渠蹲在門口等她，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吹剿貋碇?，走過來拉開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放了一大把紅紅的小果子。

    “這個是山果子，酸酸甜甜的。我看你家里種著許多，卻沒有人摘來吃，就摘來給你嘗嘗?！鼻嗲f，“我等了你好久了，你的丫頭不讓我進去。”

    宜寧握著那把紅果子又差點忍不住。

    這是一種景觀樹的果子，誰會去摘了景觀樹的果子來吃！只是種著它好看而已。

    她把果子還給了青渠，說：“這個我不吃，你拿回去。”

    青渠見她不吃，很是奇怪地說：“怎么了，你可是嫌棄它？災(zāi)荒年間它可以用來當(dāng)糧食的！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呢?！?/br>
    宜寧知道她也是好意，但是現(xiàn)在又不是災(zāi)荒年間，她一個羅家嫡出的小姐，也不能用這個東西果腹啊。

    她繼續(xù)讓門口的丫頭別放青渠進來。

    青渠來了幾次都碰了灰，就來得越來越少了。

    宜寧想著她好歹是鄭mama的丫頭，也沒有真的駁她的面子，每日都叫丫頭送一些點心過去給她。

    所以羅老太太推拒了鄭mama的建議，她也沒有什么感覺。這位青渠實在是太難以應(yīng)付了。

    羅老太太讓宜寧帶著鄭mama在府里逛一逛，臨走的時候留個念想，日后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了。

    宜寧應(yīng)下來，帶著鄭mama四處看了看。最后幾人走到了顧明瀾的舊居。

    顧明瀾的舊居一直沒有人住，但是羅老太太時常派人打理，草木葳蕤，清幽雅靜。

    宜寧也是第一次到這里來。她靜靜地看著這個院落，院子里種著許多花草，廡廊下還放著一張貴妃椅，窗欞半開著，能看到放在小幾上的一個籮筐，里面放著一個布老虎，還有好幾個撥浪鼓。都非常陳舊了。屋子畢竟沒有人住，年久失修，腐敗卻是在所難免的。

    鄭mama看到很是動容，她眼眶微紅地說：“那些還是您小時候玩的，您喜歡玩撥浪鼓，總是搖得叮叮咚咚響?！?/br>
    她走到羅漢床邊，又說：“您小時候很早就會爬了，又頑皮。爬著從羅漢床上面摔下來，疼得哇哇大哭。太太哄您都來不及……”

    宜寧似乎真的看到一個溫柔的婦人，抱著小小的孩子在哄，她有些出神。

    鄭mama半蹲下來，輕柔地跟宜寧說：“姐兒，這世上有很多人護著你的。老太太會護著你，你遠(yuǎn)在京城的長姐也是疼愛你的……我也是護著你的，姐兒，我就要走了。”

    宜寧心里默然，是啊，有這么多人護著小宜寧。但是老太太能護著她多久？長姐已經(jīng)為人婦，更管不了她。而鄭mama立刻就要走了。

    宜寧點了點頭，淡淡問道：“鄭mama，要我送您到門口嗎？”

    鄭mama苦笑著搖了搖頭，她讓青渠拿上東西。跟宜寧道別了，看著宜寧小小的身影消失了，她才出了垂花門。

    她本已經(jīng)松了一口氣，但是她剛過垂花門門口，卻看到早等在一旁的徐mama。

    徐mama微微一笑說：“鄭mama請留步，咱們老太太，請您過去。”

    鄭mama捏緊了衣袖。

    羅老太太又要找她做什么，難不成還是不肯放她走。

    第43章

    羅老太太端坐在小佛堂里念經(jīng)。

    這個小佛堂修得極為清凈，院子里一株兩人合抱的黃葛樹，樹蔭蓋住了小半個院子。沿著臺階上去，可從漏窗看到外面的小荷塘，正是荷葉凋萎的季節(jié)。微弱的陽光透過黃葛樹的枝椏投在青石板上。

    小佛堂里香霧彌漫，釋迦牟尼佛祖的金身像供奉在堂上，羅老太太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

    鄭mama走了過去。

    羅老太太睜開眼，淡淡地說：“徐mama，去把門關(guān)了。”

    羅老太太讓鄭mama扶她起來，坐到了旁邊的太師椅上，讓鄭mama也坐下。她手里的佛珠不停地轉(zhuǎn)著，語氣卻有種疏淡：“我是希望你改變主意的，沒想到你卻堅決至此。”

    鄭mama默默地沒有說話。

    羅老太太輕輕地說：“我一直有個疑惑，你為何對宜寧說，你離開是為了保護她？”

    鄭mama聽到這里猛地抬起頭，羅老太太是如何知道的？她立刻要說話：“老太太，我……”

    羅老太太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別說話，她自己又繼續(xù)說：“我疑惑的事情太多了，明瀾身子一向康健，怎么會因為心病去死。明瀾死之后，你們這些伺候她的人又一個個都走了，兩個大丫頭嫁去了山東，你回了保定。只剩下慧姐兒和宜寧，慧姐兒那個時候也才十一歲，真是好恨的心腸……”

    “但是現(xiàn)在我不這么看了?！绷_老太太繼續(xù)說，“青渠是你養(yǎng)大的，性子卻和你完全不合。你十分疼愛她，就連自己的醫(yī)術(shù)都手把手地交給她。要是你真的對宜寧狠下心了，怎么可能把她留下來呢？”

    鄭mama袖中的手緊緊地握著。

    她淡淡地道：“老太太，這些事又何必追根問底……”

    “我如何不追根問底！”羅老太太的語氣一厲，眼中隱隱有了淚光，“今天是明瀾的忌日。當(dāng)年是我替成章求娶了明瀾，那時候顧老太太跟我說，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家中都是當(dāng)成眼珠子一樣地疼愛。叫我不要委屈了她，我滿口應(yīng)下了，結(jié)果她嫁過來之后成章卻那般行事。我心里已經(jīng)愧疚了這么多年了，如今我還有幾年可活？你若是再一昧的隱瞞我，是要讓我死了也不甘心嗎？”

    她說得太急，隨后重重地咳嗽起來。

    自從宜寧出事之后起，這幾個月她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他們每個人都叫她失望，羅成章、陳氏、鄭mama，羅老太太覺得自己的身體迅速地枯竭下去，她都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你想護著宜寧？我未必不想護著她了？”羅老太太說，“明瀾死的時候她才半歲，是我一手把她帶大的。她前幾個月落水差點死了，我真是想跟著她也去了。宜寧不過是個稚童，這些年若不是我護著，她與林海如如何能斗得過喬姨娘？你口口聲聲說是你是護著她，宜寧快死的時候你又在哪里！她高燒喊難受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她直看著鄭mama：“我猜來猜去，也只能猜到宜寧身上。明瀾已經(jīng)死了，你要走只能是因為宜寧。你便回答我是不是吧！”

    鄭mama聽得鼻尖酸楚，眼淚不覺就流出來。她走到羅老太太身邊握住她的手，語氣也急促起來：“老太太！奴婢心里難受，可是奴婢沒有辦法啊！您疼愛姐兒這么多年，奴婢如何能說出來?！?/br>
    羅老太太不由得一怔。

    “您有多疼愛姐兒？”鄭mama繼續(xù)說，“若是一個別的孩子，您會這般疼愛她嗎？”

    羅老太太看著鄭mama，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似乎已經(jīng)意識到了鄭mama要說什么。

    這實在是太過荒謬，以至于她從不敢這么猜測。

    “既然您非要聽，那我便說給您聽吧?！编峬ama擦干了眼淚，她繼續(xù)說，“您若是想知道，我便說給您聽。哪怕您立刻就不要姐兒了，那又有什么打緊的！”

    鄭mama好似突然下定了決心。

    “您若是不要姐兒了，奴婢就帶著她回保定去?？v使沒有羅家的錦衣玉食，但好歹是個平實的人家，以后嫁個鄉(xiāng)紳員外的兒子。這一生也過的平平安安的，她是二太太的孩子，奴婢不會不管她……”

    “鄭容！”羅老太太打斷她的話，她從未直呼過鄭mama的名字。她掐住了鄭mama的手，嘴唇微動，“你……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為何會不要眉姐兒！”

    鄭mama深吸了一口氣，她站直了身體。

    “奴婢是要把這件事帶進棺材里的，今兒跟老太太說了，奴婢心里就坦蕩了?！编峬ama說，“不知道老太太還記不記得，那年六小姐滿周歲的時候，二太太賞了六小姐兩個小丫頭伺候她?！?/br>
    羅老太太握著她的手半點沒有松開，鄭mama卻繼續(xù)說：“后來發(fā)現(xiàn)六小姐身上有淤青，喬姨娘抱著六小姐到您這里來哭，說是這兩個小丫頭傷了六小姐。那時候二老爺聽了很生氣，您聽著喬姨娘的話，竟也對二太太起了疑心。二太太見您都有幾分疑心，便親手把那兩個小丫頭發(fā)賣了，傷心欲絕，再次避去了寺廟里……”

    羅老太太渾身都有些僵硬。

    “寺廟里一向清凈，那一晚卻闖入了賊人。奴婢們并不知道那人是誰，只是他會些功夫，長得也頗是俊秀，他擄了二太太走?！编峬ama講起原來的這些事，語氣反而平靜了下來，“那時候羅家的護衛(wèi)都緊著給大房和喬姨娘，我們帶去寺廟的護衛(wèi)不過三人，皆不是這個男子的對手。他只說是借二太太人一用，不會傷了二太太?！?/br>
    “小半個月之后他的確把二太太放了回來，我們不敢再多留，匆匆?guī)е蛉嘶貋砹?。夫人那時候看起來也沒有什么異樣……”鄭mama苦笑了一聲，“但是幾個月之后，二太太就有了身孕。奴婢們只是歡喜二太太又有了身孕，哪里知道其中的端倪?！?/br>
    “二太太卻越來越郁郁寡歡，吃不下睡不好，落了心病?！编峬ama看著羅老太太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慢慢地說，“奴婢一再追問二太太才說了真相。二太太說自己本無意再活下去了……只是她懷了孩子。稚兒何其無辜！要隨母去太過殘忍?！?/br>
    羅老太太閉上了眼睛。

    “孩子生下來之后二太太的心病越來越重，又是愧疚又是對二爺絕望，便這么去了。我等幾個知道真相的就請命離開了羅家。只要我們不說，世上就無人知道了。那眉姐兒還是羅家的小姐，活得好好的。沒有人會看不起她，也沒有人會再傷害明瀾了……”

    鄭mama直直地看著羅老太太，她終于把話都說完了。

    羅老太太卻不由身子顫抖，眼淚順著臉上的溝壑流下來：“是我害的她……你該怪我的！你該怪我?！?/br>
    她一直覺得最對不起明瀾的是羅成章，其實她又何嘗不是。

    她明明跟顧老太太說過，會好好地護著明瀾的，但是明瀾在羅家分明就過得不好！

    “老太太，如果您現(xiàn)在不想要宜寧了，奴婢立刻就帶著她走?！编峬ama最后說。

    羅老太太抬起頭，一字一頓道：“宜寧是我養(yǎng)大的孩子，是我的孫女。你不許帶她走，你自己走吧，走得越遠(yuǎn)越好，不要再回來了?！?/br>
    羅家欠明瀾的，宜寧就是羅家的小姐，誰敢說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