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羅宜秀卻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對了,說到你三哥。我上次還偷聽我母親和mama談話來著” 宜寧對著位不著調(diào)的四姐也沒啥話說了,偷聽陳氏說話竟然說給她聽。羅宜秀卻繼續(xù)道:“說的是你三哥的生母的事,你真的不感興趣?” 宜寧終于抬起了頭看著羅宜秀,羅宜秀更得意了:“你想聽了吧?” 她是個急性子,立刻湊過來和宜寧咬耳朵:“聽說原來你父親房里有兩個通房丫頭。后來其中一個就有孕了,另一個嫉妒她,就在人家吃的補湯里下藥。被咱們祖母發(fā)現(xiàn)了,生氣極了,立刻就要把那個下毒的丫頭打死了。誰知道卻查出下毒的丫頭也有身孕了就是你三哥。” “這下子打是不能打了,你母親又生性仁慈,還好吃好喝養(yǎng)著這個丫頭,說要是真的生下兒子,也饒了她不死。誰曉得生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沒命了。就因為這個事,大家都不喜歡你三哥,就連二叔都不喜歡他。說這生母都這般狠毒,生下的孩子又能如何?” 宜寧聽后怔了怔。羅慎遠竟然是這樣的出身,難怪了。 她就覺得奇怪,便是一般的通房所出,也不至于地位這么低微。羅老太太也不會這么不喜歡他。 第5章 那日與羅宜秀喂魚回去遲了些,羅老太太便不高興,又拘著宜寧不要她出來了。 她老人家親自帶著宜寧讀書寫字。 羅家書香門第,就是女孩也要會讀書寫字,為此宜寧的父親還特地請了女先生來教導家中的姑娘們。宜寧病著不能去進學,但閑著也是無事,干脆練練她那手狗爬字。 宜寧艱難地趴在小幾上。 前世她還在閨中的時候也總是強逼自己練字,但是練了這么些年也只是勉強算工整,她想自己也許真是沒什么讀書的天分,干脆把精力投入學女紅中?,F(xiàn)在這小嫡女身份太高,家世太好,不讀書恐怕還不行。 羅老太太讓丫頭把她的描本拿來了,又叫開了槅扇,自己在旁邊看著她練。跟她說:“你父親是我的老來子,雖說大家都寵他,我卻不敢懈怠,所以他才寫得出一手好文章。你母親當年從顧家嫁來,也是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你可不能丟了他們的臉?!?/br> 宜寧巴巴地點頭,垂下頭練字。 羅老太太一會兒之后再看她,竟然趴在長案上睡著了,小女孩軟軟的臉頰靠在紙上,沾了墨跡。白生生跟包子一樣,眉梢那顆殷紅小痣?yún)s十分的可愛。 羅老太太看得笑出來,輕聲吩咐徐mama:“抱她進去睡吧。” 宜寧練字練得打瞌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碧紗櫥里。頗有些不好意思,她成了孩子之后,的確有了小孩的性子,居然練字都能睡著。羅老太太見她終于醒了,便叫丫頭擺晚膳。 宜寧覺得練字真是消耗體力,吃完了一碗飯,還加整碗的糯米紅棗粥。羅老太太就道:“按說你父親、母親都是出名的有才學的,怎的你就不行了?” 宜寧也很無奈,這輩子被叫才女是無望了。就嘆道:“祖母,我也想好好練字,但是一看到書就打瞌睡,我也不想啊。” 羅老太太笑著摸了摸孫女的頭,說:“你大哥、二哥要回來了,前些日子你不是總說,字練好也給你兩個哥哥看嗎,如今怎么越發(fā)的懶了?!?/br> 羅老太太說的大哥、二哥是長房陳氏的兩個親生子。說來陳氏真是個有福的,宜寧的大伯雖然有妾室,但是只生了兩個庶出的女兒,陳氏卻生了兩個嫡子嫡女。 相反林海如便沒有這么好的福氣了,進門之后一直沒有孩子,就這點上她便沒有立場。才一直讓喬姨娘踩在她頭上,生了兒子之后,喬姨娘的腰板就更筆直了。 兩位哥哥一直讓陳氏教得溫文爾雅,平日對幾個meimei都一般的好,小宜寧非常喜歡隔房的兩個哥哥,前幾日他們一起去拜訪什么老師了,小宜寧巴巴地想了他們好幾日。 宜寧卻當然對這兩個哥哥沒什么興趣,隔房的兄長,再親也是隔房的,總不會比過自己的嫡親meimei。 沒過幾日,果然兩位哥哥就回來了。 羅宜玉與羅宜秀也很高興,西次間里說說笑笑的很熱鬧。羅懷遠與羅山遠又拿了許多禮物分給幾位弟弟meimei,羅宜玉與羅宜秀得到的是一對嵌碧玉葫蘆的簪子,宜寧的是一對玉色非常漂亮的雙股和田玉手鐲,兩股玉交纏,戴起來叮叮咚咚,精致漂亮。宜憐的是福祿壽的玉佩,三歲大的羅軒遠得了一個長命鎖。 羅宜秀一向不在意細節(jié)問題,羅宜玉卻撇了嘴,幽幽道:“怎的七meimei的禮物就好看些?” 羅宜玉今日穿了件淡粉白底的褙子,雪白的挑線裙,墨綠腰帶,顯得非常漂亮出眾。 陳氏知道長女向來心氣兒高,放下茶盞淡淡道:“你meimei年紀小些,比你們的禮物好也是自然的?!?/br> 宜寧晃了晃兩只鐲子,確實很漂亮。她讓雪枝給她收起來了。 這時候丫頭進來屈身說:“老夫人,三少爺來給您請安了?!?/br> 宜寧聽到這句話就下意識地往門口看。那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現(xiàn)之后,別人也都不禁地看向他。羅慎遠不卑不亢地給老太太行了禮,羅老太太讓他坐下了。 宜寧看他穿著一件淡青竹葉紋額直裰,心想他還挺喜歡竹葉紋的。丫頭上了茶之后,他用右手捧了茶杯,衣袖滑下的時候,宜寧分明看到他手背有一道猙獰的疤痕。想到這是因為救小宜寧傷的,宜寧總覺得這傷疤格外的猙獰刺目。 茶杯的熱氣氤氳著,春末的陽光又好。羅慎遠少年俊秀的側臉更顯平靜,似乎對熱鬧的一切視若無睹。 羅老太太卻笑著說:“懷遠心疼咱們眉眉兒,這小丫頭也念著你們呢。前幾日老說要練好字給兩位哥哥看,巴巴的盼著你們回來。你們瞧瞧,她的字是不是比原來好看些了?!?/br> 羅老太太讓雪枝把宜寧寫的字拿出來給大家看,羅懷遠看了笑著說:“是進步了許多。眉眉,大哥送你的銀狼毫筆用著還習慣嗎?” 宜寧只得道:“習慣習慣?!?/br> 眼看要到晌午了,陳氏等也不好留在羅老太太這里吃飯,便帶著兒女告退了。 羅慎遠卻留了下來,他沉默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 “祖母,這是孫兒房里做的桃片糕,我嘗著香軟可口,就給您帶了一些過來?!?/br> 他把紙包放在了小幾上。 羅老太太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小小點心,我房里也有做的,不用你費這個心,還是拿回去吧?!?/br> 羅慎遠坐著沒有動。 宜寧正在喝水,差點被水給嗆到了。抬頭看著羅慎遠沉默平靜的神情,心里就跟小貓抓一樣,真想代替羅老太太把東西收了。 羅慎遠卻自嘲地笑了笑:“那是孫兒多想了?!庇职鸭埌呕亓藨牙?,起身告辭。 宜寧終于忍不住了,咳嗽了一聲道:“那個,祖母啊,我突然想吃桃片糕了。還是讓三哥把東西留下來吧?!?/br> 羅老太太刮了刮小孫女的鼻尖,寵溺道:“你剛才吃了小半只的醬肘子,喝了粳米粥,還能吃得下糕點嗎。小心不消食?!?/br> 宜寧眨了眨眼說:“我就是想吃啊?!?/br> 羅老太太靜默了一下,直嘆氣道:“罷了罷了,你七妹要吃,便把東西留下來吧?!?/br> 羅慎遠又把糕點放在了小幾上,行禮退下了。 羅老太太把紙包拆開,掰了一小塊雪白的糕點喂給宜寧:“吃吧,你不是要吃嗎?好個沒出息的東西,這點糕點咱們做不出來,非要讓你三哥留下來?!?/br> 宜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羅老太太手上的糕點咬來吃了。緊接著羅老太太第二塊、第三塊、若干塊又送過來了,她才抱著羅老太太的胳膊說:“祖母啊,我都吃了小半只的醬肘子了,吃不下糕點了?!?/br> “早看出你古靈精怪的有鬼?!绷_老太太點孫女的眉心,“不消食了吧。雪枝,去給眉姐兒煮酸梅湯來?!?/br> 西次間外,羅慎遠站在一棵初放的海棠花樹下,聽到里頭羅老太太和宜寧說話的聲音。 跟著他的小廝小聲問:“三少爺,小的就弄不明白了。既然知道老太太與您不和,不會收您的東西,為何還要送呢?!?/br> 羅慎遠抬頭看著開放得簇簇擁擁的海棠花,緩緩地說:“你懂什么?!蔽葑永锱旱男β暦浅C骺?,好像真的沒有沒有絲毫憂愁的童稚一樣。半晌后他收回目光道:“走吧?!?/br> 陳氏的次間里點著燭火。 從羅老太太那里回去之后,她就和自己的兩個兒子討論讀書的事。羅宜秀困了,躺在母親的懷里睡覺。一會兒丫頭卻過來說,三小姐在自己房里委屈,不肯吃晚飯。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陳氏就不高興了。叫人把羅宜玉叫來,看到她沉下臉就開始訓話:“你都是要及笄的姑娘了,怎的比秀姐兒還不著調(diào)??墒情L了脾氣了?和一個小孩兒計較,說出去可不叫人笑。你七meimei年紀小些,又得你祖母的寵愛,讓著她一些怎么了?!?/br> 羅宜玉被劈頭蓋臉被訓了一頓,委委屈屈地說:“我就是氣不過大哥,憑什么對七妹比對我好。” 陳氏簡直恨鐵不成鋼,冷冷道:“她羅宜寧沒有娘教,驕縱便驕縱些了。你可是我好生教養(yǎng)的,如今也慣出脾氣了。你怎么不想想,你模樣才學比她出挑,父親的官職比你三叔高,你的兩個哥哥讀書又好,以后若是能中舉中進士,她羅宜寧如何能跟你比?你看宜秀怎么從沒說過?!?/br> 突然被點名的羅宜秀迷茫地從陳氏懷里抬起頭。 羅宜玉就是氣不過這點。 明明都是她的親兄弟姐妹,怎么羅宜秀更喜歡宜寧,就連兩個兄長都對宜寧更好。她性子又高傲,總覺得宜寧樣樣不如自己,讓她占了上風如何能忍。 “他們?nèi)齻€都是喜歡宜寧,當宜寧是他們的手足了。”羅宜玉氣得眼淚在眶里打轉(zhuǎn)。 羅懷遠柔聲安慰她:“meimei,你這是什么話。我與宜寧畢竟是隔房的,與你卻是同胞兄妹,自然是和你親些。別說是和羅宜寧了,就是咱們二房里,我們兄妹倆也是最親近的關系,我肯定是最護著你的。送些東西算什么,meimei你好好想我為什么送她好東西?!?/br> 羅宜玉只管張著淚汪汪的眼睛看著他。 羅懷遠重重嘆氣:“你可知道,宜寧的jiejie慧姐兒嫁的事哪個侯門?” 羅宜玉說:“我自然知道,是定北侯傅家。” “那好,你可知傅家與誰交好?”羅懷遠又問,當然他沒想自己這個meimei明白,直接道,“定北侯傅家與寧遠侯陸家是世交。侯爺傅紹與陸嘉學更是有私交。那陸嘉學何等的權傾天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定北侯爺在朝堂上的地位才水漲船高。不然你以為為什么大家都縱著七meimei,還不是因為慧姐兒嫁了定北侯世子……” 羅宜玉覺得這關系七拐八拐的也是復雜,但她聰明,也算是勉強搞懂了??傊渲械年P系牽扯很復雜,關系到她哥哥們的仕途,她不要隨便插嘴就是了。 羅宜玉才含淚點點頭,小聲說她知道了。 陳氏嘆了口氣:“我最近也是放縱你了,罷了,以后你不跟著宜秀她們?nèi)ミM學了。眼看著你也要說親事了,我好好地教你。” 第6章 宜寧這才知道羅老太太也是有脾氣的,要是她袒護羅慎遠過度了,羅老太太也是不高興的。 那天晚上宜寧消食不成功,吐得一床都是。羅老太太又氣又笑地叫丫頭給她換被褥,遞水給她漱口說:“吃不下就不要吃了,我又不會真的逼你?!?/br> 宜寧緩過氣,才賴在羅老太太懷里問:“祖母,您為什么這么不喜歡三哥呢?都不收他給您的東西?!?/br> 羅老太太摸著宜寧的發(fā),緩緩地嘆了口氣道:“我說你三哥不是良善之人,你以為我說這玩兒的?你年紀小不懂,我原來也不是這般對他的,只是后來我實在厭惡他的做派,才越來越不喜歡他?!?/br> 宜寧問道:“那三哥原來究竟做過什么?” 羅老太太才講了一件事。 “……三年前,你大哥見他身邊少人伺候,便送了一個丫頭給羅慎遠。聽說那丫頭知道是去伺候他,不情不愿的,做事也不盡心。后來還對你三哥說了些不敬的話。我知道之后把他叫過來,責罰了那個丫頭,那丫頭也是愧疚,說以后肯定會好好伺候他。我還勸他得過且過,他當時應承得好好的,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不情愿的意思?;仡^卻從外面買了一只惡犬,那惡犬不小心鉆出籠,活活將這丫頭給咬死了……” “我看著那丫頭鮮血淋淋的身體,覺得渾身發(fā)寒。把他叫來跪在我面前,問他為何非要下狠手。你猜你三哥怎么說?” 宜寧看著羅老太太,羅老太太頓了頓道:“他說,祖母,你覺得大哥把這丫頭放在我身邊是想干什么?我氣得打了他一個巴掌,叫他滾出去。他那個時候還小,才十二歲,行事不懂得收斂,這些年卻越發(fā)的內(nèi)斂,誰又知道他究竟在思量什么,腦子里轉(zhuǎn)著什么念頭……” 宜寧心里也驚異,果然不愧是日后的內(nèi)閣首輔,這等手段……實在是太血腥了。 她那夜睡著了,也總夢到羅慎遠滿手的血。 第二日羅宜秀早早地來找宜寧,要一起去進學了。 教宜寧和宜秀讀書的這個女先生,來頭很大。她的父親是一位進士,以才華聞名保定。不過是家道中落,她又是個清高的,不肯下嫁不如她的人家。因此生生熬到中年,在世家給小姐授課為生。還是宜寧的父親聽了她的名氣,將她請到府上來的。說是要好好調(diào)教自己的女兒一番。 小宜寧很不喜歡這位女先生,人家實在是不慕名利,對誰都一視同仁。而且曾經(jīng)親眼目睹小宜寧是如何懲罰犯錯的小丫頭的,故非??床粦T小宜寧的驕橫做派,平日里沒少罰她。上課的時候眼睛只管盯著她。 小宜寧還不能對這位女先生發(fā)脾氣,她對誰都可以不尊重,唯獨這位女老師,就是寵溺她的羅老太太都不站在小宜寧這邊。這是羅家的門風,尊師重道,絕對不能壞的。 上課的第一天,宜寧就感覺到了丫頭們的緊張一路上松枝給她整理了三次衣襟。 地方在前院的聽風閣,前一進是羅家的族學,不僅是羅家的,羅家所在胡同里好些世家也把公子送到羅家的族學里來。后一進才是宜寧她們上課的地方,從角門進,與前一進隔開,隔得很遠。 一道屏風把次間和堂屋隔開,長幾上擺著筆墨硯臺。宜寧和羅宜秀來了之后,宜憐也姍姍來遲。宜玉要被陳氏拘著學規(guī)矩,來不了了。三人落座,女先生才從角門里進來。四十來歲的模樣,梳了個小攥,穿了件藍色的褙子。臉頰清瘦,嘴唇緊抿。 她們都要站起來喊顧女先生。 顧女先生開始講《弟子規(guī)》,宜寧自然是滾瓜爛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