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出于一些考慮,顏卿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被判流放嶺南,代價是安寧長公主封地收回,只留有皇家公主的一個空名,安寧的封號也一并收回。 他們的三女兒夏筠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活過命來,卻就要面對父母的分離,曾經的安寧長公主,現在的十三長公主周安寧決定和顏卿一同前往嶺南,重新開始。 九月初,秋風簌簌,有一種道不盡的凄涼。 就在京城郊外,流放隊伍離京的路上,蔣府一輛馬車停靠路邊,不久就有護衛(wèi)上前說明,而后流放隊伍中,一身粗布素服的顏卿就被提了出來。 顏卿腳上的鐵鏈并未解開,但他心頭的枷鎖已經盡去,整個人看起來反倒輕快了幾分。 流放隊伍的最后有一個隨行馬車,車窗里有一婦人不時掀簾看向他們,準確地說,是看顏卿。顏卿似有所覺,轉身對著遠處看他的人,點了點頭,讓那馬車里的人安心。 周安寧的決定讓很多人都吃驚,沒有封地,沒有封號,這個長公主就只剩下一個空名,但她終究是皇家血脈,只要在京城里,依舊沒人敢欺辱她,但她卻還是選擇隨顏卿走,顏卿要寫休書,她甚至以死相逼。 他顏卿何德何能讓她為他到此地步,今后,他就只為她而活。 陳氏下了馬車看著顏卿走近,護衛(wèi)們遠遠退開。 “顏某一直在等老夫人來找我,”顏卿看到陳氏一點都不意外。 第120章 :暴露 “秋日伊短,老身就不多浪費你們上路的時間了,” 陳氏身上披著一銀紋黑底的披風,發(fā)飾也只有一簡單的白玉簪子,但滿身的氣勢,卻尤甚那日皇覺寺前與他對峙之時的,能把順元皇帝拉下皇座,顏卿如今看,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了。 “四年前,先帝之死是怎么回事?”陳氏話落,顏卿輕松的表情瞬間凝住,隨之這寒涼秋風都被這話驚得猛然消失,再猛然呼呼大作,一如他此時的內心。 顏卿再次有了那日在皇覺寺前面對她的那種心驚rou跳之感,而陳氏卻始終平靜自持,即便她也知道她自己的話又將掀開何等血雨腥風,何等石破天驚之事來。 陳氏也還算恩怨分明,她的仇人是順元皇帝,她始終針對的人也是他,在政變成功,她親自報仇雪恨之后,她就選擇功成身退。 她甚至將自己在這場政變中遺留的所痕跡都抹除干凈,時至今日,若非她自己愿意,顏卿也未必能把她逼出來。 至于政變之后,周允鈺被逼走西北,七皇zigong變失敗,再到慶元皇帝駕崩,她只維持對京中之事的基本掌控,始終冷眼觀望他們皇家人自己的博弈,勝者王,敗者死,一切都是他們的選擇。 但如今又不同,舒瑤成為皇后,她作為舒瑤的祖母,就和皇家有了千絲萬縷扯不斷的關系。周允鈺又讓她認可了,蕭太后又為她所欣賞,很多過去不在意的事情,如今也都慢慢在意了。 蕭太后請她幫忙,就也只是請她而已,她需要的是她抽絲剝繭的能力,需要她將最原本最真實的真相給解剖開來。 顏卿胸口不斷起伏,云淡風輕的表情維持不住,他往后面的馬車看了一眼,許久許久才嘆出一口氣來,看來他想要和周安寧重新開始的愿望,難以達成了。 周允鈺能饒他不死,這其中有諸多考量,長公主的情面,他在士林中的地位,以及他對鐘赫的打擊等等。 但這里面是因為他隱藏了他涉嫌謀害他父皇的那段過往之后,如果他知道了這些,死?不可能。流放?同樣不可能。 今生,他注定要辜負周安寧的一片深情了…… 這種詭異的沉默,似乎讓遠處的護衛(wèi)和流放隊伍都有所察覺了,探頭探腦的不再少數,不過沒人敢近前來一探究竟。 陳氏并不會為他的驚懼,而放過他,她緩緩開口,打破沉默。 “皇家人自來薄情,一個七皇子的死,還不能讓他心痛到病逝,” 他好不容易謀奪了江山,又正值壯年,不論他有多少才能,都是他施展一番的時候,傷心或許會有,到因此病逝的地步……無稽之談! 也只有身在局中的周允鈺和蕭太后會相信,或者說,會因為找不到其他異樣,而漸漸接受這個原因,但在陳氏看來就是無稽之談。 “借蕭太后之手你們殺了所有或可能知情的太醫(yī),病案也無懈可擊……” 陳氏越說,顏卿心中越是寒涼,他輕輕踱了兩步,鐵鏈發(fā)出叮鈴的聲音,但他卻還保持沉默。他覺得他該為大虞所有男人慶幸陳氏她是個女人,否則這天下如今是何人做主,猶未可知。 “而他真正的病因……來自一個女人,” 陳氏近日進宮一趟帶司翡去見了青葒,一路順便也聊了聊。 “毒有千百種,下毒的手法也有千百種!一個方子多一味,少一味,增一分,減一分,是良方,也會是毒方。萬物相生也相克,不一定非得下毒,吃也可以吃死的!” 司翡稱號毒醫(yī),并不是自封,他是真正的毒祖宗,從小與毒物為伴,對毒的造詣,已經登峰造極,一些在一般人看來不甚明白的事情,他一語就可點破。 陳氏話落,顏卿連退三步,方才停住身體,心中對陳氏的驚訝和恐懼,此時被放到最大,他苦笑一下,“老夫人實在讓顏卿佩服!” 他們自問毫無破綻,一切都收尾得再干凈不過,但陳氏她就是翻出了真相來了,他勉力才撐住身體,緩緩言道,“我無意中撞到慶元帝和她的私會……” 或者說是他們故意讓他撞到,而后他成為了慶元帝的掩護,他不僅僅是文壇有名的清正學者,還是他的妹夫,他們聚在一起是何等正常何等光明磊落的事情。 彼時,他恨透了害死順元皇帝的他,虛與蛇尾是必須的,而她卻是那為數不多能近慶元皇帝身的人,她不滿足于暗中茍且,他報仇心切,他們的合作也順理成章。 要給每日都要把脈的皇帝下毒,太難了,但那女人身上卻可以做文章。但他那么快就死去,是他們所沒有預料到的,于他是萬幸,于那女人就未必了。 對于顏卿復述那些他們如何謀害先帝的事,陳氏依舊未有任何情緒表露,這越發(fā)給顏卿一種她洞悉一切的感覺。 但其實……那三句話無一不是在詐他。只是顏卿對她的畏懼太深,她之后的手段都不需要用,他就對她知無不言了。 “他們是何時在一起的?”陳氏這話是為蕭太后問的。 “二十多年了吧,具體是何時相識相……我不清楚,”說相愛這樣的詞,并不恰當,至少他知道小宋氏并沒有那么愛慶元帝,而他一個大男人對他們這一段不倫戀并無太大興趣,他需要知道的是小宋氏對他有用就可以了。 “是我謀害了先帝,罪無可恕,三日之后,我會自裁謝罪!”由此才有可能最大限度不連累到他的妻兒們,對,若非長公主深情不棄,他早就該死了。 “等陛下用完你再說吧,”無論陳氏或者蕭太后,對顏卿死不死并不怎么看重,一個可恨卻也可憐的人。 顏卿苦笑無話可說,確實如此,他如今不過一罪民,他的死對他們來說如同螻蟻一般,但陳氏對皇家人性命的淡漠,也依舊超乎他的想象。 陳氏并不在意顏卿會如何看她,她讓顏卿將他方才所說的話全部親筆寫下,再簽字畫押后,才讓他歸隊離去。 這一談話加筆錄才堪堪半個時辰的時間,回到隊伍中的顏卿卻有三日三夜未眠的疲憊感,他忍不住數次回頭,看那蹬蹬離去的馬車。 或許,他所說的那些也依舊只是他所掌握到的一部分真相,更多的,陳氏或許知道,但她并不想為他解答。 馬車內并不只來了陳氏,還有蕭太后,那狀紙她并不需要看,陳氏和顏卿的談話就在馬車邊兒,她聽得一清二楚。 “小宋氏?” 她對這個人毫無印象,她在她面前從來都低眉順眼,毫無存在感,京城里給蕭太后這種印象的勛貴婦人一抓一大把,她如何能記得她,初一說,她連容貌都不怎么想得起來。 “二十多年啊……”蕭太后在笑,她的鈺兒如今也才二十三歲,她居然被騙了這么多年,他若能告訴她,他心有所屬,已經愛上了別人,她也不會那般自賤,非要做他的妻子。 “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那……我做你的妻子吧?!?/br> 蕭太后微微閉目,雙手緊握成拳頭,臉上諷刺的意味更濃。 陳氏只看著并未相勸,馬車就要入城門了,她又才問了一句,“還繼續(xù)嗎?” 以陳氏對顏卿言行能力的了解和估計,他還不是謀害先帝的主謀,至于是不是小宋氏,還有待追查。 “繼續(xù),”蕭太后冷然道,而后又是不甘嘆氣,“沅姨,他怎么就死了呢!” 蕭太后此時最恨的人依舊是先帝,是他辜負了她,騙了她,卻還一死百了。至于小宋氏,此時她依舊無太大感覺。 陳氏面上不顯,心中也微微嘆氣,蕭太后并不需要別人勸也知道,先帝已經不值得她為他付出更多情緒,但知道也只是知道,要做到卻很難,這需要一個過程,也需要一些刺激。 “先帝只怕還留給小宋氏不少后手,” 陳氏對小宋氏也無太大感覺,卻對她留有先帝的力量持有忌憚。 她能隱藏這么多年,經歷接二連三的清理不被暴露,不僅僅是因為她夠謹慎,還因為先帝給她足夠的保護。 “嗯,”蕭太后輕輕應了一句,而后她和陳氏就再無更多交流了。 蕭太后和陳氏的所為,可以瞞過其他人,絕無法瞞過周允鈺,他除了暗中加強她們的護衛(wèi),便未再做多余的事情了,但從他已經從陳氏那里知道的那些,也足夠他震驚的了。 他父皇不是病逝的,不是因心病而死的……他說不清楚,他初一聽到這一消息的感覺。 傷懷?有一些,但僅僅是一些,他們父子關系自來淺薄,也就是他病逝前幾個月,他才對他才似順眼些,但更多時候,都是橫眉冷對或者漠然無視。 憤怒?也有些,但更多的還是為蕭太后被欺騙而憤怒。 前有順元皇帝猥褻幼童的丑事,現又有他父皇和臣妻茍合之事,就連他都隱隱為身體流著的那一半皇家的血,感到惡心。 “陛下,您在想什么呢?” 舒瑤和周允鈺說著說著,就看到他在走神了,而且表情還不大好。 “身體不舒服嗎,想吐?”這等清涼時節(jié)了,還會中暑嗎,舒瑤被周允鈺病一次,后怕猶存,此時不由得就緊張起來。 但她還未及起身去喚人,就被周允鈺抱住了,“朕無事?!?/br> 舒瑤摸了摸周允鈺的額頭,他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后怕未消的她,什么都摸不出來,“您答應過我,不要生病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嗯,我真沒事,方才……在想事情,”周允鈺并不想把那些污糟事說給舒瑤污耳朵,他只能略有些生硬地轉移舒瑤的注意力,“你方才在說什么?” 舒瑤默默戳了戳周允鈺的胸膛,“我在說母后生辰的事情,難得母后愿意大辦,咱得讓她高興高興啊?!?/br> “就按照你的意思來吧,”周允鈺繼續(xù)摟著舒瑤,心中卻明白,她的孝心只怕要付諸東流了,現在的母后絕對高興不起來。 第121章 :蹊蹺 只要找對了方向,找對了人,之后的印證就相對容易多了,但隨著越來越多的證據都指向小宋氏害死了先帝,陳氏心中的疑惑反而越多起來。 先帝便是愛慘了小宋氏,對于一個害死自己的女人,他如何還會護得起來,如何還會留給她后手,要一個皇帝如此……深情,陳氏覺得不大可能,這其中定然還有蹊蹺。 蕭太后冷笑一下,“難道他還有什么苦衷不成?” 陳氏沉默片刻,一切都要靠證據說話,但她心中隱隱有感覺,小宋氏就是這段往事里的關鍵,但真逼急了她,讓她說真話的可能性不大。 蕭太后找上她,或者說,蕭太公讓蕭太后找上她,就是想她這個局外人能給執(zhí)念頗深的蕭太后一個真正的事實,至于繼續(xù)恨還是放下,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 “還不急著論斷,娘娘既然請臣婦幫忙了,就請相信臣婦吧?!笔捥蠹热徊患睕_沖找上小宋氏,那么就按照她的法子來。 蕭太后點頭,心中戾氣漸漸收斂,“沅姨放心施為?!闭疑详愂?,就是相信她了,在陳氏給她最后的結果之前,她不會多加干涉。 她們這一趟是從天牢里回來,她和蕭太后,再加上一個司翡,三個人一起的戰(zhàn)斗力那是相當恐怖的,暗衛(wèi)們束手無策的秦老,到最后幾乎是求著將他知道的事情說出來。 但真正說來,其實也沒多大價值,經過前面兩次三番的清理,再有周允鈺大勝戎狄,以及段之瀾在西梁所為之事,鐘赫這十多年所建立起來的勢力,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 鐘赫還想興風作浪,短時間是不可能的,而他們也不會給他恢復的時間。 “你以為他真的不知道你這一趟你要冒怎樣的風險?他要你做什么?劫囚?刺殺?如今大虞可有給你們半點機會?你再忠心也不過是棄子而已!” 陳氏的話直指秦老的內心,他突然放大的瞳孔,就讓陳氏知道,這就是他的致命點,他對鐘赫忠心,那就要打破他的忠心! 他有一分動搖,陳氏就能讓這一分變成十分! 蕭太后曾經兵指皇城,親身經歷過那些的秦老,對著她的冷眼,不用蕭太后說什么,就有無限壓迫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