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哪里不對勁? 首先,馬肅風(fēng)是一門掌教,可表現(xiàn)的卻是像一個火居道士,每天飲酒閑逛,對自己毫無拘束。他對查文斌甚至沒有什么嚴(yán)苛的規(guī)定,東家西家竄的,不像是一個講究修為的人,可實際真的是如此嘛?至少查文斌認(rèn)為自己的師傅并不是那么的不堪,一個得以傳承千年的門派必定是有其生存的道理,靠著一副江湖術(shù)士的模樣,莫說千年,就是這一世過完也只能是勉強(qiáng)糊口罷了。 其二,那人所問的自己可從師傅身上學(xué)到什么,查文斌所答口訣典籍,畫符念咒,陰陽八卦實為自己充數(shù),要真說馬肅風(fēng)教了他一點什么東西,那便是偶爾在他面前表現(xiàn)一兩回自己的路數(shù),也多半是民間散道在一個祭場上所施展的。這些東西談不上如何的高深,怕是有些名望的江湖道士都能耍上幾招,更多的時候他會要求查文斌打坐沉思,然后便是推他到孤山墳頭上去過夜壯膽,仔細(xì)想想,實質(zhì)性的東西馬肅風(fēng)教的可真不多。 其三,查文斌目前的本事難道不是他師傅教的嘛?答案是:他靠的是自學(xué)! 馬肅風(fēng)有幾口箱子,里面有很多古籍,多數(shù)都是泛黃的線裝手抄本,這些書籍查文斌要看,馬老頭是不阻止的。多半都是一些道教典籍,還有一些則是天正道歷代掌教的一些總結(jié)加上自己所見所聞,這些個典籍后來都在那場文革中被大火化作了灰燼,查文斌能學(xué)到多少,多半都是他看了多少,很可惜,他決計看了不到十分之一。 其四,馬肅風(fēng)從來不告訴查文斌天正道的過去,也不告訴他自己的過去,似乎有意要回避天正一脈的歷史。這對于一個存在了千年的門派而言很不正常,馬老頭會帶著年幼的查文斌留戀穿梭于各種白事場合,表面上為了混吃混喝弄倆小錢,可查文斌總覺得自己的師傅不是那樣的人,起碼他從給人算命,無論你拿出多大的票子! 其五,在游歷的那些年,馬肅風(fēng)帶著查文斌游走了許多地方,不少所謂的江湖高人對待這個老頭都是尊禮有佳,包括一些名山大川里坐擁大殿的掌教們。那么馬肅風(fēng)在過去應(yīng)該是個有點影響力的人物,可是一路行色匆匆,他并不與人講道,帶著這個徒弟不是在趕路便是在鄉(xiāng)間賣弄點手藝,似乎有意將這個徒弟往一條再普通不過的民間道士那條路上引。 “師傅?”查文斌今天在上香的時候第一次心中有了疑惑…… 80年代中期,道士這門職業(yè)的市場在農(nóng)村里還是比較寬廣的,那時候的農(nóng)村人口比現(xiàn)在要多,醫(yī)療水平也遠(yuǎn)沒有現(xiàn)在發(fā)達(dá)。生病率高、死亡率高,信息匱乏,文化水平不夠,這都讓道士在那個時期獲得了還不錯的發(fā)展,條件好一點的人在那會兒流行起了一股翻新老墳的風(fēng)俗,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地方開始率先發(fā)起的。 過去老人的子女多,三四個兄弟姐妹很常見,七八上十個的大家族也不少。上世紀(jì)八十年代以前的到解放后這段時間里,中國農(nóng)村的喪葬文化多是簡樸的,一來大家也都沒錢,二來當(dāng)時的社會反對搞封建迷信。自從四人幫瓦解后,改革開放,經(jīng)濟(jì)慢慢開始復(fù)蘇,老百姓自然又要回歸一點以前的傳統(tǒng)。 土堆墳,那是那個年代最常見的,圓錐形,兩三個平方算大的,稍微講究點外面有層石頭砌成圍欄。這種墳抵御自然的侵蝕能力是很差的,幾年下來墳頭就會低下一截,更加別談什么防盜防水功能了。 別的地方我不清楚,在我們那據(jù)說是有一戶孔姓人家被托夢,孔家有五個子女,三兒兩女都已經(jīng)成家,老大那年六十出頭,祖上的老孔死于六十年代,和老伴一起合葬在自己后山的小山包上。浙西北盛產(chǎn)黃土,和一般的墳沒區(qū)別,茅草叢生,兩墳間隔不到一米,既沒有墓碑也沒有墓志,就是最簡陋的那種。 孔家老大父子倆這些年在外面搞工程發(fā)了點小財,回到村里就想要顯擺一下,自家建了宅子那是不過癮,又提出要給老孔翻新一下祖墳,光耀門楣。孔老大現(xiàn)在兜里有倆錢,可他幾個兄弟姐妹那都還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主,這修祖墳必須得講究各家都出點力,于是孔老大就跟兄弟姊妹們?nèi)ビ握f,找了當(dāng)?shù)氐墓そ骋缓嫌?,毛估估得五千上下,他提出一家一千,多得呢五兄妹平分,少的呢,他孔老大一?dān)挑。 這個提議看似合理,可他那些弟妹確實沒有條件負(fù)擔(dān),一圈走下來挨家挨戶都是觀望的態(tài)勢可把他孔老大氣得夠嗆。 孔老大在外面混了幾年,認(rèn)識一些有門道的人,他出去轉(zhuǎn)流了幾天后就很神秘的回來了,又沒過了幾天,他又召集家族里人開會,這一次會議上一提議,再也沒有人反對修墳,幾個兄弟硬著頭皮出去借錢也湊了起來。就這么的,孔老大又在外面請回了一個“高人”,說是要挑個日子準(zhǔn)備就開干。 那會兒的浙西北洪村窮,但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只要有事說一下,東家西家都會來幫忙??准乙扌聣灒瑢ν夂皟r就是五千元,那時候這可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舉個例子,我一伯父家那年蓋房,整整五間的一層半,外帶一個院子,也就三千塊錢。五千塊修一墳,這在當(dāng)時的小山村里一下子就引起了轟動啊,這孔老大當(dāng)然是個聰明人,借著感謝村里鄰里這些年幫助的屁話,說是要辦個酒席,實則就是打算收錢。別人家那是蓋人住的陽宅收份子錢,那廝倒好,反復(fù)老墳也要收錢,可人家說了啊,他那排場大啊,五千塊錢蓋的陰宅你見過?比你家活人住的屋子都要豪華的多嘞! 老夏家也自然是收到了請?zhí)x上是去幫忙的,其實就是喊你去吃酒。不去吧,別人罵你小氣,去了吧,夏老六覺得憋屈,這就是活生生讓人宰一刀啊。礙著面子,夏老六兜里揣著一張大團(tuán)結(jié),把夏秋石同志和他老媽一并叫上,那既然是花錢買的飯,那就全家都去吃,能吃多少回來是多少! 這孔老大家的新宅子那是氣派,光院子都有三丈高,走進(jìn)去一看,好家伙,假山、魚池、小亭子,那二層樓的墻壁上貼著都是馬賽克!人屋頂上蓋著的是紅色的大洋瓦,院子里一臺四喇叭錄音機(jī)烏拉拉唱著的那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啊,孔老大紅光滿面的帶著幾個窮弟兄站在院子里迎客,那臉上笑得跟他今天是要結(jié)婚似得! 這飯局呢,得辦兩天,第一天叫做幫忙酒,第二天才是正酒。啥意思呢,頭一天男人們會被安排工作,負(fù)責(zé)置辦酒席的材料,上山建墳時幫個忙啊,女人們負(fù)責(zé)洗菜做飯。第二天那要舉行遷墳,那天才是真正的酒席。夏老六捏著兜里的十塊錢不情愿的遞給了賬房,心里盤算著老子就是蹦碎了牙也給你都吃回來,交了錢這幫忙的任務(wù)也分配了下來: 夏老六負(fù)責(zé)去墳山和水泥,夏秋石同志則是比較輕巧,負(fù)責(zé)跟一群差不多大的小伙上菜泡茶打打雜。 上午時分,夏秋石同志先接到了任務(wù),給山上的工人們?nèi)ニ筒杷忘c心。 孔老大的家往后走約莫兩公里有一片小竹林,清一色的苦竹,這種竹子喜陰喜潮,孔家二老的墳就在那片竹林下面。這材料都是很早就運上去了,今天其實就是一些收尾的工作,主要是上梁和封土。工地上的人忙的七七八八,這地兒離著老墳不遠(yuǎn),據(jù)說是孔老大請來的那個“高人”給選的地方,這新墳的造型可是別致的很,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聽說仿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建制,就是一縮小版…… 第二十九章 活人間的戰(zhàn)爭 夏秋石同志送水去的時候,正是地面建筑在蓋瓦,這墳占地得有三四十平,外面熙熙攘攘著站著一圈看熱鬧的人,接過茶水點心算是休息。屋頂上蓋瓦的是當(dāng)?shù)氐拇u匠,有一竹梯靠著上去,眼瞅著今天的活兒也要干完了,這磚匠打算下來喝兩口水。就在梯子上那么腳下一滑,不算高,不過三四米,“咚”得一聲,整個人就倒栽蔥得下來了。 有人掉下來了,一群人圍了上去,那磚匠拍了拍身上的土還自己站了起來,嘴里笑著道:“沒事、沒事……”。 除了身形還有點恍惚,當(dāng)時的人都以為真沒事,他也接過了夏同志遞過去的碗,一口水灌下去只聽“噗”得一聲,夏秋石只見一陣血霧在自己跟前升起,再接著那磚匠便又轟然倒地。 人,當(dāng)天下午就沒了,沒送到醫(yī)院就斷了氣兒。這磚匠與夏老六年紀(jì)相仿,算是秋石的叔叔輩,這家中頂梁柱一走,剩下個孤兒寡母的就只能哭天喊地了。要說這孔老大自己做事不地道,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他還有心思折騰自己家那點破事,只是去匆匆看了一眼就走,結(jié)果當(dāng)天晚上,那磚匠的婆娘和兒子披麻戴孝的就在孔老大家的新宅前面跪地喊冤,那圍觀的人真是里三層外三層。 鬧了一整晚,村里派人來調(diào)節(jié),不頂用啊,人命這種事出了,孔老大就成了肇事方,人怎么的也是替你家干活的,當(dāng)晚就談判啊。這邊一口咬定得賠,賠五萬,一個子兒不能少,孔老大呢?他還覺得冤枉呢,你這人是來給我?guī)兔Φ陌?,不算我聘用,出了事我也很難過,那給個幾千塊錢當(dāng)安慰了,我這兒明天一早還得忙活呢。 后半夜都散場了,孔家明天的遷墳儀式怕是會冷場,日子選了就不能改,一切照舊。哭鬧的人也給勸回去了,調(diào)解的人表示得從長計議,要說那磚匠的婆娘也是個狠角色,天亮邊回去呆著估計又不解氣,悄悄的挑了兩桶大糞爬到了孔家的墳山上…… 第二天孔家人上山一瞧,這家伙,新墳舊墳上都是一片狼藉臭不可聞,孔家二老的墳包上還被人刨出一個大坑,坑里漂浮著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農(nóng)家肥。當(dāng)場孔家請來的那位先生就黑著臉走了,嘰嚕咕嚕的跟孔老大說了一大堆,無非就是搞成這樣我也收不了場了,這先祖被人都給干成那樣了,還遷什么墳,你就等著倒霉吧。 這事到現(xiàn)在那可就鬧大了,孔老大自覺這兩年在外面混得不錯,出了這檔子事兒他哪里敢就此罷休啊。要按理說呢,一碼歸一碼,可你跟一農(nóng)村婦女講道理那有用嘛?這不,孔家人招呼了一大群浩浩蕩蕩的就去磚匠家要說法去了。 磚匠家這邊呢,那一大早的正是來吊喪的時刻,看著孔家人殺氣騰騰的過來,二話沒說,掀桌子,砸碗筷,那嘴里就更加不干凈了。罵啊,罵磚匠死的活該啊,觸他們家霉頭啊,罵那女人惡毒啊,詛咒他們家八輩祖宗,這罵著就升級成了干仗。 兩幫人,都帶著氣兒,噼里啪啦的一頓火拼,受傷的,掛彩的,臨末了,孔老大氣不過進(jìn)去把還躺在門板上的磚匠給掀翻在地,并且放話:錢,你要多少我給你賠多少,但是這磚匠下了地也別想過上好日子,今兒個怎么對我家先人的,明兒就怎么對你家男人的墳頭。 當(dāng)天下午,孔老大還真的托人送來五萬塊錢外加一張調(diào)解書,村里都派來了干部做證明。 要說那個年月,五萬塊,就是放在省城那也可以買幾套房子了,簡單跟您算個賬吧,這五萬塊在當(dāng)時有多強(qiáng)的購買力,那會兒城市里工人工資一個月也就八十塊,一個農(nóng)民一年忙到頭掙不到五百塊錢。這五萬塊錢在當(dāng)時絕對是個天文數(shù)字,孔老大那幾年在外面算是白干了,磚匠家雖說今兒被孔家人在這么個日子里砸了個底朝天,但是在這一大摞人民幣前面也沒話說了,那婆娘壓根不明白五萬塊的概念是多少。 這不是說人窮志氣短,她本來也就一婦道人家,村民們對孔家的事兒都是有怨言的,可誰在那一摞錢跟頭都是沒說話的底氣的。順著有些人給那婆娘吹點耳旁風(fēng),借著這臺階,那婆娘放話這事兒也就這么算了,反正她錢要到了,氣今天自己也是先出了,看他孔家以后敢怎么著她! 吹吹打打的,那磚匠跟著就按照程序下了葬,不過這事兒可沒消停。 沒幾天,磚匠的墳就讓人給刨了,連棺材帶陪葬一塊兒被拉了出來丟在野外。又是一頓吵鬧,可誰也證據(jù)說這事兒就是孔家人干的啊,除了罵戰(zhàn)外又給重新填了回去,又過了不多久,這墳再次讓人給刨了,這會兒做的更絕了,磚匠的尸首被人用麻繩給套著脖子拖了出來,掛在墳頭前面一棵老松樹上……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不是兩家積怨的事兒了,孔家人多,五個兄弟加子女輪流守在自家墳上。磚匠寡婦人少,明著干不過,暗著也沒法,就這樣在一個月里的時間里,磚匠那墳窩子被硬生生的搗毀了三回,鬧到最后,全村的人都跟著不安生。 于是,調(diào)解,村里出面。當(dāng)時的夏老六還是村上的民兵隊長,他那人脾氣大,說話直,過去挺有威信,可自從自己那兒子小憶改名秋石以后也不愿意出門了,心里糟的慌。 約了雙方當(dāng)事人在村辦公樓,還沒進(jìn)屋半道上就又干了起來,好不容易落了座,彼此臉上那紅的花的抓痕都跟貓撓似得,都是急紅了眼。 洪村那會兒當(dāng)家的支書是個沒用的軟蛋,只會當(dāng)老好人,擺出一副和事佬的樣子壓根沒人買賬。雙方就又吵,吵到后來,把夏老六同志給惹毛了,跑到樓下找了倆菜刀往桌上一丟道:“來,你們一人一把,砍,誰砍死誰就算是消停了,今天不砍你們誰也別想出這門。老找死去的人麻煩算啥本事啊,那個林子嫂,孔老大錢也賠你了,調(diào)解書你也簽了字,那事兒就算完了?!彼洲D(zhuǎn)身看著孔老大道:“人好歹給你幫忙送了命的,讓人出出氣也就得了,你跟一女人鬧什么,還真要拋尸砸棺的有完沒完啊,也不怕半夜里走道人找你報應(yīng)!” 孔老大還想抬杠,脖子一擰道:“出了人命,我不是賠了錢了啊!” 夏老六抓起桌上那菜刀一下子就跳到了桌子上,單手抓起孔老大的衣服脖子對外面的夏秋石喊道:“回去跟你媽說一聲,下午取點錢送你孔大大家去,老子今天要買他的命!” 他抬手就是一刀下去,那孔老大哪里曉得這人真會砍,抬起胳膊肘子下意識的一攔,“咔”得一聲,頓時手背上的肌rou就跟嘴巴似得裂開了翻向兩邊,里面白花花的骨頭清晰可見。這回,孔老大是真的怕了,他知道要是自己不攔那一下,那是沖著他脖子去的,夏老六這一刀是真的準(zhǔn)備要了自己命的! 有句老古話,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在過去,夏老六那是出了名的狠角色。這孔老大出去兩年以為自己行市見漲回來誰都得給他幾分面子,可是他今天栽了,這一刀砍慫了孔老大,也把對面那娘們給砍懵了,那女人一見這場面當(dāng)時臉就嚇白了,整個屋子里鴉雀無聲。 夏老六提刀再要砍,孔老大帶著哭腔開始求饒了:“六爺,六爺饒命,我這邊就算了,算了……” 當(dāng)然,這事兒夏老六是付出代價了,先是民兵隊長的職務(wù)被剝奪了,而后還被關(guān)進(jìn)了派出所蹲了半個月,誰都曉得那不過是走個過場,最后賠點錢這事兒就算告一段落。 事兒了結(jié)了,那是活人的事兒,可死人的事兒呢?那才是剛剛開始! 磚匠是橫死的,死于意外,當(dāng)時有人就說孔老大家整的那祖墳不好,要惹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硬是讓人扒拉出來三回,干這事的都是孔家人,孔老大的兒子每回都在場。 先出異樣的,是孔老大的兒子小孔,小孔先是手心癢癢,起初以為是毒氣濕疹,弄點膏藥涂涂。過了幾天,手掌心開始起水泡,一連串的,那癢的是鉆心啊,后來身上也開始癢,只要撓到哪里哪里的皮就脫,然后就是里面的rou又繼續(xù)撓,一個月下來,身上已經(jīng)沒什么好地兒了。 那磚匠寡婦家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先是養(yǎng)了大半年的豬死了,然后就是雞,成群的掛,到了后來,家里的狗啊貓啊無一幸免,就連寡婦自己和兒子也逃不掉。母子兩人都是發(fā)燒,先是低燒,起初的時候白天還挺好,到了夜里就發(fā)作,可這幾天白天夜里都開始燒,醫(yī)院里也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就是不管用啊。 那陣子,村里的狗每到半夜就叫個不停,有人說半夜起床的時候聽到公路上有吵架聲,也有人說聽到后山上有人哭,嗷嗷的哭,總之整得村里都不太平,一到夜里都不敢出門。 第三十章 黑頭法師 農(nóng)村里有個什么事兒那是傳得很快的,而且是越傳越邪乎,你千萬不要低估了那些大媽的想象力和傳播力! 有人說在路上見到了磚匠,拖著厚厚的棺材板板一路走一路哭;有人說看見孔家二老渾身臟兮兮的臭不可聞在河邊洗澡,越洗身上越臟,鬧的現(xiàn)在河里都沒人敢用水了。還有人說,孔家大宅門口磚匠天天蹲在那,脖子就吊在他們家門梁上。 總之人心開始恐慌,村里又陷入了久違的不安中。 小孔身上的潰爛已經(jīng)到了穿不上衣服的境地,每天路過那座大宅都可以聽見他在屋里的慘叫;寡婦也有陣子沒見到出門了,她兒子跟前托人請了幾個醫(yī)生回去也沒聽見什么下文,據(jù)說是開始咳血了,有人說得了肺病,會傳染,于是也就沒人敢去探望。 突然有一天,村里來了倆救護(hù)車,烏拉拉的小孔和寡婦一家都被車子送去外邊。這兩戶人家都是難纏的主,村里也派人跟了去,情況貌似不是很妙,隔了一天又被烏拉烏拉的給送了回來。 醫(yī)院給的結(jié)論很簡單:小孔得的就是普通濕疹,給配了倆藥膏就回來了;寡婦壓根連感冒都沒有,檢查結(jié)果都是好的,在醫(yī)院里到處跟醫(yī)生說她被鬼給纏上了,教人當(dāng)做神經(jīng)病給送了回來。 事實是否是如此?善良的洪村人還是挺相信科學(xué)的,但是傳言依舊在繼續(xù),這孔老大看著自己兒子天天撓也不是個法子,想起了那位“高人”臨走前說的話,心里捉摸著難不成應(yīng)驗了,這是要開始倒霉了,于是又花了點錢把那人給請回來了。 這是一位什么高人呢?當(dāng)年孔老大出門的時候也是身無分文的出去闖江湖,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一個算命看相的,孔老大喜歡扯,就坐那跟人攀談了起來。那人對孔老大說,他的財運在東南方,命中有兩個貴人會幫助他,只要他朝著那個方向找到貴人,他孔老大來日勢必會是飛黃騰達(dá)的富貴人。 這落魄的時候誰不愿意聽好話,可惜他孔老大兜里沒有半文錢,那算命的也說了,將來等他發(fā)達(dá)了再來感謝他也不遲。其實,這都是小把戲,只不過當(dāng)年的孔老大不懂,這算命的要是遇上落魄的,都會這么說,這其實是一門投資學(xué)。 每天遇到二十個跟你來算命的,這其中將來只要有兩個發(fā)達(dá)了也有十分之一的概率,這兩人里頭只要有一個人還記得他,那將來指不定也不會虧待他到哪里去。要說這算命道士可是天使輪投資的祖師爺,一本萬利,零風(fēng)險,高收益高回報…… 不過孔老大也的確按照他所說,也不知是那先生算的準(zhǔn),還是他孔老大就是富貴命。在東南方向他還真就遇到了貴人,一工地缺人就把他給弄了去??桌洗筮@人手藝不錯,腦子轉(zhuǎn)得又快,一陣子混下來就結(jié)實了一幫兄弟,恰好當(dāng)初招他進(jìn)去的工頭老家有事走了,他憑著自己那張嘴跟上頭搞好了關(guān)系就接了班。沒過多久,他就有了一支跟著自己混的隊伍,那會兒整趕上改革開放的好時代,到處都在上馬各種項目,孔老大聰明就聰明在他是第一批發(fā)明轉(zhuǎn)包這個行當(dāng)?shù)娜恕?/br> 每天夾著公文包到處跑工地,張嘴就是自己手底下有多少人,“咔咔”得簽合同,拿到合同就又到處找人來接活兒,自己壓根就是一二道販子。就這么的,孔老大掙了錢,他也不食言,回頭真去找到了那位先生,大紅包的給著,好酒好菜地招呼著。可那先生卻也奇怪,死活不愿意跟著孔老大享福,依舊到處打游擊擺攤算命,于是孔老大對他是越發(fā)的深信不疑。 這一回回家遷墳也是這位先生給出的主意,他給孔老大算過,要是還想再往上爬一爬,孔老大就得回去動一動土??梢婚_始不是家里兄弟姐妹們不同意嘛,他把這情況回去跟那先生一匯報,人家說你別急,我給你想個法子。 第二天給了孔老大幾張紅綠紙,讓他悄悄地把這些東西挨家挨戶的壓在那些人的床板底下,只要照做就行。果不然,沒了幾天,幾個人就都答應(yīng)了,說是爹娘托夢上來罵了,孔老大樂得嘴都裂開了花,自己這是找到了真神了。 孔老大不是沒回去找過那位神,去過幾次都沒見著,有人說是讓城管給攆走了,孔老大這回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再去。這一回他運氣不錯,老遠(yuǎn)的就看見那位爺在廣場上跟一落魄青年攀談著,上前就是一句:“哥啊,您得幫幫老弟啊,這都翻天了啊?!?/br> 這下可把那攀談的青年給嚇得不輕,一看這人穿得不錯,白襯衫黑皮鞋,還夾著個包,怎么得都像是個干部或是老板。人家這層次的人都來跪求了,剛才先生跟自己說要去東南邊發(fā)展會遇到倆貴人估摸著錯不了,帶著希望,那小伙兒從此走上一條傳銷的不歸路…… 這算命是誰?后來我們才知道他還是有些來路的,這廝乃是閭山派分支下面的一個黑頭法師,這種教派的弟子多半都是散居道士,他們供奉的是閭山九郎、臨水夫人和張覓娘等民間傳說神,最早的時候在福建一帶流行。 后來很多年后,我曾經(jīng)有機(jī)會去到閭山派的福州龍?zhí)督?,如今真的是南臺島上一個小角落。江濱倉前路穿過這里時,往里靠了靠,剪下指甲般的一小片臨江地帶,有人建起了圍墻,門額上書“龍?zhí)督恰保钟幸慌判∽帧捌碛晏?、放生首池”。進(jìn)得門來,腳下十分逼仄,只容下一株大榕樹和一個懸空小廟。江水蒼綠,從眼前無聲地流過。 廟壁有三個神龕,中間供奉“閭山許真君”,一個右手高舉拂塵的花白胡子神仙;左右分別是“臨水陳太后”和“南海觀世音”塑像??占艧o人,三神面向閩江,日日枯坐,但望不見對岸。 這個門派的由來有很多說法,最多的便是那臨水夫人陳靖姑,傳說她是第五代的女巫,十幾歲就赴閭山學(xué)法于許真君,而這個閭山現(xiàn)在記載是在遼寧境內(nèi)??稍谀莻€唐末的時代,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從福建遠(yuǎn)去遼寧學(xué)道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這里的閭山并未現(xiàn)在的閭山。 這位臨水夫人學(xué)道歸來后,先是在閩江上做法,斬殺了當(dāng)?shù)氐纳哐烷L坑鬼救了當(dāng)?shù)氐暮禐?zāi),而后又被妖物暗算,拼盡全力以生命的代價保了一方平安,從此得道。在福建一帶這個閭山派還是有很高威望的,是中國道教華南教派里舉足輕重的一支。 這個教派里的法術(shù)講究強(qiáng)硬,與茅山派頗有些相似,本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思想,不管是針對鬼魂還是對手,都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方法,道法霸道之際,有詩為證: 天上至尊是玉皇, 人間最貴是君王; 天下鬼神皆敬仰, 唯有閭山做主張! 而閭山派道士又分為:紅頭法師和黑頭法師,紅頭法師主要以驅(qū)邪收妖,消災(zāi)解厄,押煞納福等吉祥法事;而黑頭法師;則以超度亡靈等法事為主,那個替孔老大算命的道士名姓百,名千里,老家福建漳州人。 這個百千里原來在當(dāng)?shù)匾灿惺怯行┟玫?,正因為他出名所以在文革的時候被揪了出來,五花大綁后游街批斗,差點被活活打死,一天乘著看守不嚴(yán)連夜逃命一路北上,最后便在這里落了腳。他覺得老家的人對他太狠,當(dāng)時竟然沒有人愿意出面幫忙,大概是傷了心,就也不愿再回去。 原本是個黑頭法師,現(xiàn)在干的卻是紅頭法師做的算命勾當(dāng),好歹在這城市里混口飯吃。他也極少說真話,每天重復(fù)的都是那一兩句唬人的,因為黑頭法師向來知道天機(jī)不可多說以免自己招來禍?zhǔn)?,一直到遇到那個孔老大。 孔老大不是好人,也決計不是什么壞人,發(fā)了財后他懂得感恩也不忘本,但是他身上又有著小農(nóng)思想的局限,喜歡顯擺,喜歡充好漢。百千里原先是不愿幫他的,他每天都在重復(fù)著那句如果將來你發(fā)了財再來報答我,可是這么多年下來了,真正發(fā)達(dá)了回來找他的只有這一個孔老大! 正是因為這樣的一個人,百千里決定幫他,要說第一次是他忽悠孔老大,那么這一次他是才是真心的。見到那個墳頭上被糞水澆蓋,懂得超度亡靈的黑頭法師怎會不知這是觸霉頭的,那日也是看著孔老大對那寡婦有些冷淡,這百千里不愿再多言,用他的話說,有果必有因。 今日孔老大再來,百千里也是暗暗嘆了一聲,默默收攤子隨那孔老大去了…… 第三十一章 拔傷 孔家又請先生回來做法了,一大早的殺豬宰羊,蒸饅頭做發(fā)糕,忙的好不熱鬧。從縣里請來幾個戲班子,孔家大院里頭搭臺掛紅,挨家挨戶的再請客人,說是上回沒辦成,這回補(bǔ)上。 來看熱鬧的不少,戲班子唱的是《鐘馗捉鬼》,臺上的鐘馗是典型的花元寶,中間一道紅,外加亂七八糟的白和黑,看上去面目猙獰。臺下的人看個熱鬧,臺上的角落里一個頭上包裹著黑巾的人一直靜靜閉目養(yǎng)神,從早上到晌午都沒有動過,聽東家的人說,這大戲得一直唱到半夜,三個戲班子合唱這一出戲,中間不得停歇。 洪村有好些年沒這么熱鬧過了,前邊大家紅包都出了,孔家的事兒卻沒辦,今天算是孔老大請客,鄉(xiāng)親們自然都來了。桌子上好酒好菜,大家伙兒推杯換盞,孔老大一個桌子一個桌子的敬酒賠不是。 這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孔老大站在中間開始講話了:“各位鄉(xiāng)親父老,我孔老大上回怠慢各位了,今天備酒唱戲就是請大家伙兒來樂呵樂呵?!?/br> 臺下稀稀拉拉的響起了一點掌聲,大家都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你孔老大比猴還精的人怎么會做虧本買賣,就等著他還有什么屁一塊兒放了算逑。 果然,那老小子干了一杯酒后又說道:“白天呢,大家就看戲吃酒,戲不停,酒不停,今天咱開的是流水席,傍晚呢,一會兒有個告示會貼出來,請對應(yīng)的人早點回家去歇息。留下的呢,咱孔老大懇請人多給幫個忙,不白忙活,每人一條大重九外加兩瓶杜康?!闭f完,他抱拳對著場子四處作揖,那神態(tài)像極了一個摳門的暴發(fā)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