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片龍鱗（十七）

    所有人都在慌亂生氣，魏氏卻在發(fā)笑, 登時就讓老夫人的怒氣轉(zhuǎn)移到了她身上, 在老太太看來, 這魏氏就是個禍根！所有的災(zāi)禍都是因她而來，若是早點(diǎn)處置了魏氏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她厭惡魏氏, 或者說她厭惡天底下每一個妾, 但她又要給自己兒子張羅妾侍?！靶κ裁?，真是一點(diǎn)規(guī)矩都沒有，到底是出身卑賤, 小門小戶養(yǎng)出來的，能有什么出息！我兒，你可不要犯糊涂, 若是扶個妾侍做正室夫人，旁人要怎么笑話咱們家！堂堂侯府怎能叫個妾把臉面丟盡？！”

    魏氏站起身，走到顧老夫人面前, 先是沖她笑了一下, 顧老夫人還以為魏氏是在跟自己示好, 正想冷哼一聲, 一個無比用力的耳光就甩了過來, 打得她眼冒金星口舌腥甜，人上了年紀(jì), 只覺得嘴里有什么東西, 張嘴吐出來一看, 居然是幾粒碎牙！

    足見魏氏這一耳光有多用力。

    顧順奇大怒：“魏瑩瑩！你怎敢！”

    老太太被打掉了牙, 捂著臉不敢置信，蓋因魏瑩瑩入了侯府多年皆是逆來順受，很少與她頂嘴違抗，如今居然敢對她大打出手，實在是出乎老太太意料。

    魏氏卻滿足地吐出一口氣，挑釁道：“死老太婆，你得意個什么勁兒？你生得兒子有哪里跟別人不一樣？都是一個嘴巴兩個眼睛，你兒子就比旁人珍貴？真嫌棄我出身低微玷污了你侯府血脈，把你兒子當(dāng)個寶護(hù)著不喜歡旁人碰，那你自己跟他生?。∩鰝€臟心爛肺的玩意兒豈不是血統(tǒng)最為純正？啊，不過我忘了，就你這半條腿踏進(jìn)棺材板的年紀(jì)，還能老蚌生珠么？”

    這話惡毒又粗俗，聽得顧老夫人跟顧順奇都忘了發(fā)怒，只呆呆地看著魏氏，似乎是認(rèn)不得她了。

    魏氏又是冷冷一笑：“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玩意兒了，顧順奇我告訴你，我本來就不樂意嫁你，你拿我爹娘的命逼我，二十年來又用他們來拿捏我，你輕賤羞辱我，連帶著你的老娘跟妻子也不拿我當(dāng)人看。我被老太婆罰跪在祠堂兩天兩夜，跪的骨頭都要碎了，你說什么來著？哦……她是你娘，她雖然錯了，可她是長輩，她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我得體諒她?！?/br>
    說完她又是一耳光甩在了顧順奇臉上！“這巴掌我早就想給你了！你娘生你養(yǎng)你關(guān)我屁事？她辛苦，那是因為你爹不是個東西，你爹廢物不爭氣！生了你之后還受苦，是你沒本事沒出息！像她這種老不死的，要我孝順要我體諒？要我替你盡孝？你算什么東西？你拿我爹娘連下人都不如，卻要我尊敬你的母親？”

    “你們兩個怎么不去死？！”

    魏氏扭頭又看向楊氏，這回她不想打臉了，居然是提起裙子一腳踹在楊氏心口窩，她大學(xué)時候?qū)W過空手道，但到了古代之后別說把裙子掀起來，就是笑都不能露出牙齒。楊氏身嬌體貴，哪里撐得住這一腳？頓時倒在地上哀哀叫喚。魏氏又嘲笑她：“想獨(dú)占丈夫，又想得個賢惠的名頭，你丈夫見異思遷強(qiáng)迫我當(dāng)妾是他下賤！你卻屢屢與我為難，甚至害死我的一雙孩兒，楊氏你且等著，我等你原地暴斃再去你墳頭蹦迪。”

    顧順奇終于回過神，他上前兩步扣住魏氏手腕，低聲喝斥：“你瘋了！”

    “我沒瘋，我就是說兩句實話，怎么，你聽不進(jìn)去?。俊蔽菏鲜滞笊?，但這一次她沒有忍耐，而是惡狠狠地朝顧順奇的手咬下去，她用足了力氣，把所有的怨跟恨都注入其中，牙齒深深陷入顧順奇的皮rou，恨不得將這個毀了她一生的人活活咬死。

    顧順奇吃痛，卻不肯放開，將她拉到懷里緊緊摟?。骸艾摤摚　?/br>
    他已經(jīng)是在發(fā)怒的邊緣，聲音低沉，帶有威脅之意。魏氏松開嘴，吐掉口中血rou，毫無感情地看著他。顧順奇心驚膽戰(zhàn)，卻又不知究竟為何，她突然笑了。

    “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讓我感到惡心，我怎么會睡在你這樣的人身邊二十年？”魏氏像在問顧順奇，又像是在問自己，“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忍受過來的，幸而我現(xiàn)在再也不必忍耐。對了，我忘記告訴你們了?！?/br>
    她露出充滿惡意的笑，這惡意是對顧順奇的，也是對顧老夫人的：“老太婆，你不是拼了命想給你兒子房里塞人么？倘若我沒記錯，你們顧家一脈單傳，如今顧順奇年近四十而無子，你就不覺得奇怪？”

    而后笑容更甚：“你們顧家，馬上就要斷子絕孫了，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老太太再逼她下跪，打她板子，給她立規(guī)矩，叫她抄佛經(jīng)也沒有用了，因為她馬上就要回家了，而顧順奇這輩子都別想再有一兒半女。對盼了一輩子孫子的老太太來說，這可真比殺了她還讓她難受。

    “我問過你的吧？”魏氏輕笑，眼底一片陰暗?！澳愀鷹钍媳浦欗樒姘押⒆颖ё?，孩子生了病又不許我探視，連孩子死了都不肯告訴我把他們埋在了什么地方。我給他們做了兩塊小小的牌位，你也要嫌晦氣燒掉，罵我不盼著你好咒你去死。我問你他們是不是你的孫子，問你為何如此狠心看他們?nèi)ニ?，為了保全楊氏跟侯府的名聲秘而不宣，你說什么來著？”

    她唱作俱佳地表演，學(xué)著顧老夫人當(dāng)時的語氣神態(tài)，拿捏的惟妙惟肖：“我顧家多這兩個孫子不多，少這兩個孫子不少！不過是兩個庶子！正室夫人都未曾有孕，你個妾侍生子還敢要把孩子養(yǎng)在膝下？”

    魏氏笑笑：“是這樣的吧？”

    她又忍不住放聲大笑：“你不肯給孩子請大夫，如今你僅有的孫子已經(jīng)死了，你要怎么辦呢？顧家絕后了啊~”

    在場所有人都被魏氏說的話驚呆了，顧老夫人一反應(yīng)過來就想來打她，因為掉了牙齒的嘴說話漏風(fēng)也要辱罵不停，顧順奇卻沒有在意子嗣，而是抓住魏氏的肩膀，有力的雙手宛如鷹爪，抓的她生疼，“……你是為了報復(fù)我？這么多年，你就沒有一點(diǎn)心動？沒有一點(diǎn)喜歡我？”

    魏瑩瑩拿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說什么呢，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喜歡？我為什么要喜歡一個輕賤我父母，逼我當(dāng)妾逼我生子毀我一生的人？你該慶幸我受過高等教育，做不來殺人之事，否則你們顧家上上下下連同一只螞蟻都被我毒死了?！?/br>
    她伸手把顧順奇捏著自己肩膀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掰開，冷漠又不講情面：“我要走了，顧順奇?！?/br>
    “走？”他咬著牙，“你要去哪里？除了我身邊，你哪里也不許去！”

    “你留不住我的。”魏瑩瑩笑，頗有如釋重負(fù)之感?！拔液弈?，但我不怪你，真的?！?/br>
    “我才是這個世界的異類，我跟你說過很多遍，我不能接受你這樣對待我，也不能接受這樣不平等的感情?？墒俏腋阋笃降龋蔡尚α?。你有你的驕傲，我也有我的堅持?！?/br>
    “我不愛你已經(jīng)二十年了，你還沒有發(fā)現(xiàn)嗎？”

    她握緊了手中的龍鱗，閉上了眼。

    顧順奇還沒有試圖抓緊她，她就消失了。

    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的手就空了，就什么都沒剩下了。魏瑩瑩便這樣憑空消失在他眼前，仿佛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顧順奇慌了，不停地叫魏瑩瑩的名字，顧老夫人則恍然大悟，抓住顧順奇的手：“兒啊，她是個妖怪！肯定是個妖怪！快！快去找高僧來家里！快去！”

    后面的話是對下人說的，可侯爺都沒放話誰敢去？顧順奇失魂落魄，再多的打擊都不如魏瑩瑩一句不愛他傷他深。他自以為是的兩情相悅，從來就沒有感動過魏瑩瑩，反而是他以愛為名的剝削、霸道、**，讓魏瑩瑩心底那一點(diǎn)點(diǎn)對他的喜歡徹底消失不見。

    但就像是魏瑩瑩跟玲瓏說的那樣，顧順奇不會改的，他也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錯在哪里——因為他沒有錯。

    除了魏瑩瑩，沒有人覺得他是錯的。就連魏瑩瑩自己也得承認(rèn)，在這個世界，顧順奇納妾不是錯，讓她忍受不是錯，孝順母親也不是錯。

    因此玲瓏告訴她可以回去的時候，她想都沒有想過留下，也沒有絲毫留戀。既然這具身體的爹娘也能得到妥善照顧，那她就更沒有遺憾了。

    皇帝跟玲瓏親密無間，自然也跟她說了平江候府的事，平江候夫人被休棄，顧老夫人受驚之下居然中風(fēng)了！癱在床上除了眼珠子哪哪兒都不能動。而被休棄的楊氏很快就被娘家人嫁給了旁人做續(xù)弦，那人家中不僅有十?dāng)?shù)名年輕美妾，還有二十來個子女，楊氏嫁過去可有的受了。

    顧順奇再來上朝的時候皇帝險些沒認(rèn)出來，瘦的是形銷骨立眼神灰敗，哪里還有當(dāng)初威風(fēng)凜凜的大將軍的模樣？他又不肯承認(rèn)魏瑩瑩走了不會再回來，終日渾渾噩噩，卻又不明白魏瑩瑩究竟為什么一定要離開他。

    她推開他的時候，一點(diǎn)感情都沒有，就這么憑空消失，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究竟是哪里叫她不喜歡了呢？

    哪怕得知自己這輩子都不能再有子嗣，顧順奇也沒有多么難過，他更想知道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