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片龍鱗（三）

    “喂！”

    剛給菜園子里的菜澆完水的徐渺聽到這脆生生的一聲喂, 頗有些驚訝，這姑娘觀察了他半個(gè)月了, 總算是肯開口了。他還以為她無所求, 看樣子并非如此。

    他抬起頭，對玲瓏的出現(xiàn)并不覺得奇怪, 似乎她在還是不在, 就跟路邊的花花草草一樣, 并不能讓他感到驚喜或是意外。只看了玲瓏一眼，徐渺便拎起水桶腰朝回走，玲瓏靈巧地從樹上跳下來，叉著腰擋住徐渺去路：“我跟你說話呢，你要往哪里去？”

    徐渺道：“我不認(rèn)識你?！?/br>
    “別騙人了?！绷岘嚻财沧? “你們?nèi)丝烧嫣搨?，明明什么都知? 非要逼著我主動。”

    徐渺聽了這話，只覺得這姑娘很是不尋常, 聽著話感覺挺精明，仿佛什么都懂，可這樣大剌剌直截了當(dāng)說出來，又是小孩子才會做的事，活似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叫人莞爾, 又生不出忌憚跟懷疑?！澳侵x姑娘想怎樣？”

    玲瓏瞪大眼：“哈, 你果然知道我是誰！”

    “知道又如何？”徐渺慢悠悠地答, 拎著木桶到井邊繼續(xù)打水，他雖然名義上是大皇子，還是皇帝的嫡長子，但在這寺廟修行，卻連一個(gè)仆人都不帶，事事親力親為。然他相貌氣質(zhì)都太出眾，哪怕給人超然脫俗之感，也讓人無法放下戒心。就好比宮里那位對后位及太子之位渴望的快要瘋了的萬貴妃，時(shí)時(shí)刻刻派人注意徐渺的一舉一動，可今日徐渺卻跟玲瓏在這里說話而不忌諱，想來也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拔也贿^一介山野村夫，幫不了姑娘什么忙。”

    “啊……”玲瓏叫了一聲，覺得這個(gè)人好假好虛偽，“那你為什么不把頭發(fā)都剃了？”

    徐渺一愣。

    她便更是理直氣壯：“你若是把頭發(fā)剃光，再點(diǎn)上香疤，我指定不來找你?？墒悄愣籍?dāng)了這么久假和尚了，不剃頭也不點(diǎn)疤，叫什么無方居士，不過是騙騙普通人，我才不信。你幫我，你又不吃虧?！?/br>
    徐渺問：“我?guī)湍?，怎么就不吃虧了？?/br>
    “我很厲害的呀?！饼埮斐鍪持钢赶蜃约?，用力點(diǎn)頭表示自己真的很厲害，“咱們有共同的仇人，雖然目的不一樣，但想弄死的人都一樣，只要你聽我話，我自然會幫你的?！?/br>
    她說得理所當(dāng)然，然她不過是個(gè)十幾歲的少女，又能幫到他什么？徐渺笑她天真可愛，又笑她異想天開：“我不需要利用女人才能得償所愿?！?/br>
    玲瓏皺起小臉，“你這個(gè)人好不講理?！?/br>
    到底是誰不講理呀！徐渺不想跟這姑娘多說，水桶滿了他還要繼續(xù)去給路邊的花花草草也澆點(diǎn)水，哪曾想沒走兩步又給玲瓏拽著了袖子，她還直接耍上賴了：“我不管，你得幫我，至少把我送到宮里去??！”

    徐渺問：“你要入宮做什么？”

    這姑娘回答的十分理直氣壯：“給皇帝當(dāng)小妾?！?/br>
    志向遠(yuǎn)大，饒是喜怒不形于色，已經(jīng)習(xí)慣將所有情緒都掩藏的滴水不漏的徐渺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你……想入宮行刺？”

    “刺誰??？”玲瓏茫然反問，“與其被逼著當(dāng)什么狀元郎跟淮陽王的妾，我當(dāng)然要當(dāng)最厲害的人的妾。”

    徐渺瞧出來了，這姑娘是認(rèn)真的。他覺著她似乎根本沒弄懂妾是什么意思，這樣大好的年華，去給一個(gè)都能當(dāng)她祖父的人做妾？哪怕那是皇帝，也著實(shí)是糟蹋了她。只他又不是什么善心人士，大道理說了一堆口干舌燥也不頂用，便道，“你想報(bào)仇，我能理解，你且找個(gè)地方安心生活，要不了多久，自能如愿以償?！?/br>
    他的意思是早晚有一天他會得到那個(gè)位子，到時(shí)候萬貴妃也好，淮陽王兄妹也好，都是要吃苦頭的，但玲瓏?yán)斫饬︼@然與徐渺想的不一樣，她歡快道：“那你什么時(shí)候送我去？”

    徐渺幾乎被她逗樂了：“你為何如此有信心？皇帝就會喜歡你？”

    玲瓏回答的理直氣壯：“只要我愿意，沒有人會不喜歡我，萬物有靈，有靈者必畏懼、屈服、諂媚于我。”

    她是龍，心里對所謂的皇帝別說是怕，還有幾分瞧不起，皇帝多想變成真龍啊，管自己坐的椅子叫龍椅，自己的兒子叫龍子，說自己是真龍?zhí)熳?，拼了命地朝“龍”靠，那她有什么好慌好怕的？皇帝們窮盡一生都想要成為她，她卻連片龍鱗都吝于施舍。正主都出現(xiàn)在眼前了，皇帝怎么會不喜歡呢？

    這么說完玲瓏覺得可能是自己沒給徐渺許諾好處，他才不愿幫忙，其實(shí)她要是不吝嗇力量，早就自己想法子去了?！拔視湍愕?，咱們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豈不美哉？你只要把我送入宮就成，其他的不需要你來。我見你在這過了許久清貧日子，萬家又勢大，想要報(bào)仇奪位可不容易，有更簡單更快捷的法子，何必要吃苦頭呢？”

    徐渺沉吟許久道：“你可知宮中是何生活？萬貴妃受寵多年，其人心胸狹隘善妒成性，你如何斗得過她？”

    “我為何要與她斗？”玲瓏覺得莫名其妙，“皇帝聽我話就行了，難道她能比皇帝更厲害？”

    在龍女遙遠(yuǎn)的記憶里，始終認(rèn)為帝王將相這樣的人物，不僅靈魂先天比普通人更加飽滿厚實(shí)，而且有權(quán)有勢，她想要山珍海味綾羅綢緞，想要驕奢yin逸奢華享受，可不要跟徐渺這樣在一個(gè)偏遠(yuǎn)的小寺廟吃齋念佛十來年，她才不要呢！

    皇帝對她來說不過是享樂的工具。

    啊，當(dāng)然了，她不會忘記給這具身體的本來主人報(bào)仇的。

    徐渺被玲瓏強(qiáng)大的腦回路打敗，他頷首：“那么，如你所愿?！?/br>
    玲瓏對他嫣然一笑，笑容格外燦爛，燦爛的讓徐渺心下一動。

    他已十年未回皇宮，不過馬上就是皇帝的四十大壽，作為長子，哪怕不得皇帝喜愛，也是要準(zhǔn)備壽禮的。玲瓏便可以借著獻(xiàn)壽禮的名義名正言順入宮，對徐渺來說不過舉手之勞。

    徐渺在外面當(dāng)和尚，自然沒什么值錢的壽禮送，但總歸得是拿得出手的，還得表示出他對皇帝的一片孝心。他大可在心中怨恨皇帝，可明面上皇帝就是天，徐渺要是敢給人知道自己對皇帝不敬，那他就要受人非議，以后哪怕登上大寶也免不了叫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

    玲瓏對那木盒子里裝的東西好奇極了，不過徐渺不給她看，還派了人專程守著。玲瓏說他小氣，他就笑笑不回話。

    當(dāng)兒子的給老子送女人，總不好太明顯，叫人看見了就不好了，徐渺雖然離宮多年，宮里的眼線卻一點(diǎn)不比別人少，就讓人把玲瓏送到了皇帝寢宮，等皇帝過完壽辰回來，就跟做夢似的，瞧見個(gè)如花似玉的絕色小美人大搖大擺地坐在他的龍床上晃悠著一雙小腳，見了他也不怕，反而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他，好似他是叫人品頭論足的貨物一般。

    皇帝雖然四十了，但保養(yǎng)得宜，瞧著約莫就三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緊致，身材高大修長，沒有一絲贅rou。徐渺跟他生得極為相似，不過和徐渺比起來，皇帝是另外一種英俊。

    對沒有年齡觀念的玲瓏來說，歲數(shù)不重要，長得好看才重要。

    “你就是徐渺所說的皇帝呀?！彼麓玻瑖D(zhuǎn)了幾圈兒，“還可以?！?/br>
    皇帝飲了酒，心情正好，他是知曉徐渺還送了位美人進(jìn)來的，便叫人將她安置在寢宮，這也是為何今天晚上他沒有去萬貴妃那兒而是回來的原因。按照規(guī)矩，等待侍寢的嬪妃或是宮女都要在偏殿跪著等，她可倒好，居然有膽子跑到他的正殿來，甚至膽大包天到不行禮?！耙娏穗薏恢卸Y？老大是怎么教的你？”

    “我才不要他教?！绷岘嚻财沧?，更加大膽地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胡子，皺眉道，“我不喜歡這個(gè)胡子，你把它刮了?！?/br>
    皇帝見多了柔情似水的美人，這般的還是頭一回見，他的后宮也不乏冰山美人，嬌俏的賢惠的溫柔的冷淡的什么樣的都有，可再怎么樣，也沒有人敢像玲瓏這般對他發(fā)號施令，仿佛不知道他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quán)，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

    “你膽子倒是不小?！?/br>
    玲瓏琢磨了會兒皇帝這話是什么意思呢？沒弄明白，干脆就不管了：“我膽子的確是很大啊，難道你膽子很??？”

    跟她說話，皇帝氣倒是不氣，反倒感覺她像個(gè)什么都不懂的稚童，說起話直來直去，也不懂尊卑?！袄洗笫菑哪膬喊涯阏襾淼摹！?/br>
    他口中的老大便是徐渺，多年不見的長子突然給他送了這么個(gè)有趣的美人，皇帝不起疑心才怪。哪料到他這疑心還沒持續(xù)幾秒，就看到小美人叉著腰說：“我還需要他找？像我這樣的人萬里挑一，他在個(gè)山溝溝當(dāng)和尚，哪里找得到？”

    皇帝笑出聲來，越發(fā)覺得她言行舉止天真稚嫩，顯得很是可愛，又見她年紀(jì)小，做他女兒都行，耐性便越是好了幾分：“那你給朕說說，你是打哪兒來的？”

    玲瓏笑瞇瞇的，對他眨了下眼睛，勾勾手指頭：“你靠過來，我才告訴你?！?/br>
    皇帝也不擔(dān)心她使什么花招，湊近了，卻被她嬌嫩的小手摸住耳朵，冰涼的小手很是柔軟，他覺得有些酥麻，就聽見她嬌滴滴地說：“我從海里來的。”

    皇帝哪里會信，京城地處北方，只有南方有海，他這輩子尚且沒見過幾次海，一個(gè)小姑娘倒是敢說。他覺著有趣，又覺著春宵苦短，便借著玲瓏靠近自己將她抱起來，不料她也很配合，沒有絲毫羞澀不安，反倒在他懷抱里也仍舊晃悠一雙小腳，睜著水潤大眼問他：“你抱我做什么？我自己會走?！?/br>
    皇帝輕笑：“怕你累著，朕會心疼?！?/br>
    玲瓏哦了一聲，仍舊沒羞澀沒感動，“那你可不可以輕一點(diǎn)，這個(gè)姿勢我有點(diǎn)難受?！?/br>
    皇帝依言輕了些，玲瓏就開開心心地?fù)ё×怂弊?，“先跟下面人說一聲，給我上一桌子糕點(diǎn)飯菜來，待會兒我要吃?！?/br>
    皇帝笑出聲，“對朕這么沒信心？待到之后叫他們再做也不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