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片龍鱗（十）

    頭疼欲裂, 這是盧曼曼第一時間的感受。她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xue，整個大腦里塞入了無數(shù)混亂的信息，花了好久時間才重新整理清楚，然后她不得不意識到一個事實：她回到了十六歲的時候！

    十六歲！

    盧曼曼不敢相信，她怕這是自己在臨死前的美好幻想，頓時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扯掉手背上的針頭沖了出去，看到護(hù)士臺有人, 就拉著人家急切地要鏡子：“給我鏡子！給我鏡子！有沒有鏡子？給我鏡子??！”

    被她抓住的小護(hù)士嚇了一跳, 還以為是精神病院的病人鉆了出來，趕緊依照對方心意摸了面平時用來化妝的小鏡子, 盧曼曼一把搶過來左照右照, 突然間痛哭失聲?！拔一貋砹恕艺娴幕貋砹耍〔皇羌俚? 這不是假的！我回來了！”

    小護(hù)士頓時更害怕了, 她戒備地往后退了兩步, 準(zhǔn)備一個不對就放聲大叫找人來幫忙，話說醫(yī)院的保安這會兒應(yīng)該也在巡邏, 她應(yīng)該能撐到保安到達(dá)住院區(qū)吧？

    盧曼曼看到了鏡子里自己年輕的臉龐，終于相信自己確實是回到了十六歲, 她的人生還沒有徹底走向深淵，甚至mama也還活著！

    對了, mama！

    她抹了把眼淚, 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哭得滿面淚水。小鏡子又塞回了小護(hù)士手里, 盧曼曼拔腿就跑, 方向正是盧曼曼母親的病房。她站在門口，頗有些近鄉(xiāng)情怯的感覺，手掌貼在門上，卻不敢有絲毫動作，她不敢進(jìn)去，真的不敢進(jìn)去。

    無論曾經(jīng)的她做了什么蠢事，mama永遠(yuǎn)都站在她身后努力地保護(hù)著她，如果說盧曼曼有什么對不起的人，那必定是她的母親，五十多啊，就才五十幾歲啊，便因為過度勞累猝死，盧曼曼欠她的太多了，哪怕她的母親在所有人看來都是刻薄又不可理喻的，可對盧曼曼，她沒有絲毫虧欠，沒有任何做不好的地方！

    也許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總是對著盧曼曼說玲瓏母女的下賤和不好，對盧曼曼灌輸那對母女就應(yīng)該被打死的觀念，直到她已經(jīng)老去，已經(jīng)只能靠著撿垃圾來維持生計，她也仍然喋喋不休地不曾停止辱罵那對母女，而那對母女根本不在意。

    盧曼曼死死咬住嘴唇，她整理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猙獰憔悴，才推開門走進(jìn)去。母親正躺在床上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盧曼曼進(jìn)來，她就習(xí)慣性說出刻薄地話：“你還知道回來看我，我以為你早當(dāng)我這個媽死了?！?/br>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看到那還年輕的面容，盧曼曼一句話都沒有爭辯，哇的一聲哭了，撲到了母親病床上，眼淚鼻涕全抹在上頭，哭得無法自已。

    盧曼曼母親本來還想說些難聽話，畢竟女兒的所作所為是真的寒了她的心，可看到她哭得那么傷心，一邊哭還一邊喊著mama對不起mama我錯了mama不要丟下我——饒是盧曼曼母親鐵石心腸，也不由得濕了眼眶。

    她怎么能不愛她呢？這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

    最終她還是把盧曼曼抱住了，盧曼曼也摟住了她的脖子，盧曼曼母親忍了許久才說：“……別哭了，媽的衣服都讓你哭濕了?！?/br>
    聽了這話，盧曼曼才不好意思地離開，她揉了揉眼睛，哭得紅腫。盧曼曼母親見了，又忍不住嘮叨：“你看看你，哭什么，你看眼睛哭的，現(xiàn)在在醫(yī)院，我也不能給你煮雞蛋滾一滾，你真是的……”

    聽著嘮叨，盧曼曼絲毫沒有平日里的厭煩，反而一臉心滿意足，看得盧曼曼母親一陣惡寒，簡直說不下去了，她這是在數(shù)落孩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在給零花錢呢！

    接下來盧曼曼的一系列cao作更是讓她目瞪口呆，她生得女兒她能不了解？那真是懶到了骨子里，在家被想看她勤快干點活，自己就是累死了，曼曼也能照樣藏房間里看小說，半點不管她的。

    ……眼前這個給她削蘋果擦臉擦手還不嫌臟臭服侍她拉撒的是誰？是她生的曼曼嗎？

    盧曼曼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她只想把那個不懂事的自己打死，再好好孝順mama。而且她想要mama跟盧百強(qiáng)離婚，他們之間最好一點關(guān)系都不要有。

    前世的她跟mama真的是太蠢了，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怎么會忍著過了那么多年？玲瓏說得對，家暴這種事，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會有第三次，接下來就是沒完沒了永遠(yuǎn)不會停止，如果一味地忍讓，只會傷害到自己！mama就是不懂，就是太愛面子，怕被人說嫁錯了人，才死撐著不肯離婚——可是這有什么意義呢？她在外面辛辛苦苦撿垃圾，回到家還要伺候盧百強(qiáng)生活，賺來的那么一點點錢，還要被盧百強(qiáng)搶去買酒喝。

    至于自己……盧曼曼羞恥又慚愧，自己也不是個好的。她覺得有這樣的父母很丟臉，成年后直接就走了，傍了一個又一個大款當(dāng)他們的情人，去過她想過的奢華的日子，可最后呢？當(dāng)她因為容貌衰退被金主拋棄，在奢華的宴會外面徘徊不去想要進(jìn)去找對方的時候，她看到了一輛豪華的加長型轎車。

    從上面下來的女人，年輕美麗，艷冠群芳，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露出了恭敬與討好的神色，哪怕是自己的金主，在她面前也得不到一個施舍的眼神。

    盧曼曼覺得丟人，她沒臉再繼續(xù)等下去，可要走的時候卻跟對方打了個照面，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盧曼曼想，她會怎么羞辱自己呢？還是要報復(fù)自己？

    可最終，玲瓏從她面前經(jīng)過，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盧曼曼寧可被嘲諷鄙夷，也不想要這樣的視而不見。

    玲瓏是天上的云，她就是地下的泥，任人踩踏作踐，毫無價值，也無人憐惜。

    可這是怪誰呢？

    如果是十幾歲的盧曼曼，她會毫不猶豫地說是玲瓏的錯，可換做了三十歲已經(jīng)充分見識過人間冷暖的盧曼曼，她無比清晰地認(rèn)識到，那其實并不是玲瓏母女的錯，錯在她自己，她看不起自己的母親，不想過那樣丟人的生活，可她其實也遺傳了母親，犯了跟母親一樣的錯。

    她明明早就意識到這樣的人生是不安而且令人羞恥的，可她還是繼續(xù)做了下去，從一個人身邊流連到另外一個人身邊，忍受著無數(shù)瞧不起的目光——可她能怎么辦呢？她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人生不能重來了！

    最終的盧曼曼年老色衰，再也找不到金主，她習(xí)慣了大手大腳的生活，沒存到什么錢，又染了賭癮，手頭的錢沒多久就花了個精光。最后她的去處，竟然只剩下那么多年沒回去的家。

    可等到她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mama已經(jīng)死了，至于盧百強(qiáng)——盧曼曼不想叫他爸，因為他在外面喝酒打牌不回家，根本不知道家里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只是天冷，沒有什么臭味，盧曼曼推開門看到的，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

    她嚎啕大哭，悔不當(dāng)初，賣掉了所有值錢的東西給母親買了塊墓地，卻在收拾母親遺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的遺書，然后找到了母親給她留下的錢——都是她這些年辛辛苦苦攢的，盧百強(qiáng)根本不知道。盧曼曼這輩子過過很久的奢華生活，幾十萬的包眼都不眨，可她捧著只有一萬多塊錢的存折，突然淚如雨下。

    這時候盧百強(qiáng)回來，看到她手上的存折就要來搶，爭奪中盧百強(qiáng)出手重，盧曼曼后腦勺磕到了墻，等她睜開眼，就已經(jīng)是十六歲的自己了。

    她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成績已經(jīng)跟不上了，在校內(nèi)風(fēng)評也不太好，甚至已經(jīng)跟玲瓏為敵，但盧曼曼不在意！她真的不在意！mama還活著，她也活著，一切就都有回轉(zhuǎn)的余地！

    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總覺得玲瓏心腸惡毒會報復(fù)自己，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哪次被教訓(xùn)，不是因為自己先挑釁？甚至對方每次報復(fù)都是光明正大，跟自己完全不同。

    盧曼曼不想別的，她只想跟母親一起過上新的生活。她不作踐自己，母親也不會被打了一輩子最后勞累猝死，她就是去干最累最苦的活兒，也一定不會讓mama的悲劇重演！

    “……mama我好想你。”她抱住母親，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拔艺娴暮孟牒孟肽??！?/br>
    盧曼曼母親本來心情煩躁，情緒不對，這會兒面對軟綿綿撒嬌的女兒都不知道該說啥了，只好摸摸她的頭，嗯了一聲。盧曼曼吸了吸鼻子，又說：“以前我做了好多蠢事，mama，你不要生我的氣，我會改的，我會聽話的，真的！”

    她抬頭，帶著哭腔：“我會認(rèn)真讀書的，不會再做讓你丟臉的事了！”

    mama一輩子愛的就是面子，可自己偏偏最讓她丟人。盧曼曼努力忍住眼淚，對母親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所以媽，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