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片龍鱗（六）

    彈幕瘋狂建議主播看看自己的照片。玲瓏淡定地又開了一局, 趾高氣昂地告訴他們：“別想了我跟你們不一樣, 我瘦身相當(dāng)成功, 到時候線下賽亮瞎你們的狗眼，等著你們跪下來唱征服?！?/br>
    她之前的照片流傳甚廣，面對一個丑女, 男性粉絲說話總是很不氣，現(xiàn)在聽玲瓏說瘦身相當(dāng)成功, 就完全不當(dāng)回事兒的問她瘦了幾兩。其實有些話說的已經(jīng)很是難聽，換做個膽子稍微小一點的女孩子恐怕都很受不了, 而玲瓏面不改色，符珩在電腦上瘋狂贈送一些嘴賤的彈幕禁言套餐。

    他很厭惡那些彈幕，把玲瓏當(dāng)做貨物一樣在討論她有多胖多丑, 在符珩看來, 那些人比玲瓏可丑的太多了。他就坐在玲瓏身邊, 冷冷地說了一句：“說別人胖丑，不如先照照鏡子再看看自己的存折?！?/br>
    一個個拿什么跟玲瓏比？能養(yǎng)活自己了嗎？能一個人堅強(qiáng)樂觀的活著嗎？能在無數(shù)異樣的目光下那樣堅強(qiáng)嗎？不能的話還是閉嘴吧。

    玲瓏拍了拍他的肩：“別生氣, 我都沒生氣?！?/br>
    符珩抿著薄唇，他比誰都知道那是怎樣一段痛苦的時光, 尤其是他跟玲瓏的環(huán)境還不大一樣，玲瓏雖然胖了, 可家里人仍然愛她。但符珩……符珩不一樣，這世上最愛他的, 恐怕只有一條叫大寶的狗。

    他厭惡跟任何人接觸, 說話握手都不喜歡, 最好一直不要看到人，全世界就算只剩下自己，安靜的像是死寂也無所謂。他在玲瓏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但玲瓏跟他卻也并不是完全一樣，越是跟玲瓏相處，符珩就越是確認(rèn)這個事實。玲瓏其實不怎么需要他，他覺得兩人很像，能夠依偎取暖，其實不是的——她根本不需要。

    看到那些彈幕，符珩就更不喜歡。他甚至想沖進(jìn)屏幕，去把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隔著一根網(wǎng)線就能肆無忌憚出口傷人的人狠狠揍一頓。他們永遠(yuǎn)不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能對一個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玲瓏也發(fā)現(xiàn)符珩有社交恐懼癥，說真的，她活了這么久了，也很少遇到這種用自己又胖又丑當(dāng)敲門磚的事……符珩在正常人眼里絕對是個怪人。他不喜歡大好河山花好月圓，也對姹紫嫣紅盡態(tài)極妍不感興趣，他就喜歡一個人，孤獨又寂寞，也好過被人傷害。而越是遇到驚艷他外貌與氣質(zhì)的人，他就越是厭惡人群。

    他覺得自己跟玲瓏是一類人，玲瓏不忍心打破他的美好想法，他只是想找個人互相依偎，但玲瓏哪里能是他那樣的想法？她根本沒有七情六欲，人類的喜怒哀樂她都不具備，別人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并不能造成她情緒上的變化。

    但是符珩這個人，很安靜，很英俊，又很蒼白很孤獨，玲瓏還是挺好這一口的。

    比起那群沙雕粉絲，當(dāng)然是美男子更加重要一些，于是排到人之后干脆不準(zhǔn)備了，直接光速下播。符珩安靜地坐著，他對游戲沒有太大的興趣，他也不愛出門，玲瓏看過他寫的小說，都很好奇他那些輝宏磅礴的格局是怎么想出來的，而且符珩的主人公大多積極向上，跟他本人完全不同。

    之前問過一次，符珩很淡然地瞥了玲瓏一眼說：“那是主流?！?/br>
    你寫個暗黑報社的主角，你看能賣出去不？你看能出版不？

    他寫小說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幻想，只是為了糊口。

    玲瓏很羨慕，她直播一個月也就那么點錢，符珩這廝賣一部版權(quán)都是千萬，還有什么動漫版權(quán)游戲版權(quán)有聲小說版權(quán)……羨慕的她眼睛都要綠了！

    大寶在邊上趴著，不時張大嘴巴打呵欠，符珩摸了摸它的大頭，“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早上一起跑步?！?/br>
    玲瓏點點頭，也不送他，但是大寶不愿意走，符珩拽了兩下不動也就不管了，反正這臭狗不是第一次賴在玲瓏家不走，癡漢的不行。

    他就住在對門，回到家后也懶得開燈，一個人倒在沙發(fā)里，要不是呼吸時胸膛微微起伏，真跟死了沒什么區(qū)別。

    玲瓏直播時的那些彈幕，身為房管的符珩自然全看到了，甚至還看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那些人，攻擊玲瓏的體重、長相，說一些令人作嘔的話，惡意似乎都能從屏幕里冒出來，可玲瓏從來不生氣。

    跟他不一樣。

    符珩寫小說從來不看讀者來信也不跟編輯溝通，他活得通透又孤獨，從來不理會旁人?，F(xiàn)在的他年輕英俊又多金，走在大街上都有漂亮姑娘過來搭訕，可他第一次停留，卻是為了一個兩百多斤的胖女孩。

    現(xiàn)在那個胖女孩瘦了下來，五官美得驚人，越發(fā)讓符珩察覺到兩人的不同。玲瓏是很外向很張揚(yáng)的，符珩永遠(yuǎn)都做不到她那樣子。

    他閉上眼，拼命壓制自己內(nèi)心深處瘋狂的厭世想法——原本以為是同類，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然孤獨，這種感覺簡直能把人逼瘋。從來沒有人理解過符珩，也從來沒有人知道符珩有著相當(dāng)嚴(yán)重的抑郁癥，他的父母早已組建了新家庭，他是多余的、不被需要的，就連大寶現(xiàn)在都有了更喜歡的人類。

    符珩嘗試過跟人求助，比如說給他的父母打個電話，但他們的回答都很簡單：出去多走走吧！去跟同學(xué)玩吧！是不是沒有錢了？你自己看開點啊！不要作了！……類似這樣的話，不知道聽過多少次。

    哪天他死在這個房子里，尸體臭了，也只有家政阿姨會發(fā)現(xiàn)吧。

    符珩輕輕嘆了口氣，要是死了也沒什么不好，大寶讓玲瓏來照顧的話，他也會放心。

    結(jié)果他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緒沒多久，就有人瘋狂捶門——一般這種節(jié)奏跟力道只有對門的姑娘有。符珩強(qiáng)撐著從沙發(fā)起身，整理了下微皺的衣服，又顯得體面好看，才去把門打開，結(jié)果玲瓏臭著臉把一條狗踢進(jìn)他家門：“把你的狗帶回去，這家伙是不是該閹了？？？它剛才居然想日龍？？？”

    此刻大寶畏懼地趴在地上，兩只前爪捂著眼睛嗚嗚叫，它、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竅了呀！直到龍女發(fā)火它才意識到自己是在找死，這會兒只能求著主人救命了！

    大寶確實沒做絕育……符珩臉都黑了，他低頭看向大寶，“大寶發(fā)情了？”

    玲瓏反應(yīng)快，臭狗一抱住她的腿就被她踹飛，冷笑：“明天我就陪你去把這畜生給閹了，連蛋都得割，一點不能給它剩下！”

    態(tài)度相當(dāng)堅決。

    符珩感覺尷尬又丟人，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那你、你沒事兒吧？”

    “你覺得我能有什么事兒？”玲瓏反問，又惡狠狠地瞪了臭狗一眼，踹了一腳，大寶不敢動就嗚嗚的哭，眼淚都下來了，但玲瓏絲毫不心軟，“再餓個兩三天，屎都不給它吃！”

    符珩點頭：“好?！?/br>
    大寶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玲瓏瞇起眼，拉住符珩的手把他從家里拽走，對大寶說：“今天你就給我好好反省，跟你的蛋做最后的告別?！庇謱Ψ裾f，“晚上來我家睡吧，讓這臭狗思過去。”

    大寶很親人也很黏人，沒有人陪沒有主人的愛撫跟注意比讓揍它還讓它難受，可它也是真的畏懼玲瓏，只能嗚嗚看著主人被龍女拉走，原以為主人會為了自己留下來，結(jié)果主人居然一個字沒說就跟著走了？？？

    符珩覺得自己今天晚上不能一個人待，他腦海里總是顯現(xiàn)出那些彈幕，一條條帶著惡意的語言像是有聲音一樣在他耳邊循環(huán)不停，讓他無能為力。

    玲瓏家很干凈，房也被她裝修的陽光粉嫩又可愛，飄窗上堆滿她買的各種各樣的玩偶，雖然兩人認(rèn)識了很久，但留宿還是第一次。他躺在床上，感覺鼻息間都是玲瓏身上的味道，她活得可真是太快樂了——也許第一眼被吸引的，不僅僅是她跟自己相同的遭遇，還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

    好像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玲瓏都不會感到低迷與厭世，她總是很快樂的活著，真讓人羨慕。

    符珩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夢里是無盡無邊的黑色深淵，他站在深淵邊緣，凝視著深不見底，腳步往前動了兩下。

    跳下去啊。

    跳下去就能死了，讓自己喘不過氣，無法呼吸，一點點接近死亡，多美妙?。?/br>
    理智上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情況不對勁，可符珩一點都不想去改變，他活著太難了，沒人能理解對重度抑郁的人來說，去熱愛生活沐浴陽光能有什么用，他們更需要的，也許還不如你去死吧這四個字。

    他伸出手，無意識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