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幾個(gè)晚輩向林正清和方青嵐磕頭祝福，二人分別發(fā)了紅包給他們，其中最數(shù)若蘭和智允的紅包最大，兩人歡歡喜喜地接過就跑到一旁的桌子上數(shù)銀錢去了。

    接下來是圍爐守歲，剛開始眾人說笑談天，時(shí)辰打發(fā)得倒快，可夜越深，人越困倦，剛捱到亥時(shí)，方氏與林正清就揉著發(fā)酸的后腰，相攜回院里歇息了。

    剩下的幾人喝喝茶，吃些點(diǎn)心墊肚，快到子時(shí)才散去。

    若蘭打著一只竹篾紗燈回到自己的庭院，順著樓梯上了閣樓，還未打開房門，若蘭就覺得有些不對(duì)。她吹滅了燈籠，別在腰間，適應(yīng)了黑暗之后躡手躡腳地摸進(jìn)房?jī)?nèi)。

    她貼著墻根走了幾步，摸到掛在墻上的月刃劍，握著劍柄慢慢拔劍出鞘，輕腳向床邊挪去。

    床上吱呀晃動(dòng)了兩聲，一個(gè)黑影坐了起來，還未等她持劍相向，只聽那人帶著沙啞低沉的嗓音道：“是我，阿澤。”

    若蘭一驚，收了劍勢(shì)，找到火折子點(diǎn)上燈籠，打到床前一照，還真是師父。

    廷澤被這火光照得睜不開眼，立刻雙手覆在面上揉搓幾下，才緩緩睜開雙目。細(xì)看之下，他滿面倦容，下巴上滿是青黑，鬢角的發(fā)絲凌亂，衣衫也滿是褶皺，雖然不及往日的英俊非凡，卻也添了幾分倜儻。

    若蘭把桌上的蠟燭點(diǎn)起，吹熄了燈籠，奇怪問道：“今日是除夕夜，師父不在家與家人團(tuán)聚，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廷澤打了個(gè)哈欠，敲了敲發(fā)酸的臂膀，未理會(huì)她。

    父皇停罷宴樂，只留母妃服侍在側(cè)，我策馬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千里迢迢趕來揚(yáng)州看你，還在此處等了許久，一句感動(dòng)的話都沒有，反倒先來質(zhì)問我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

    因知曉他的脾性，他若不想說，別人撬也撬不開。若蘭看他不吭聲，便不多問，轉(zhuǎn)而道：“師父身上臟兮兮的，可是幾日未曾梳洗？可要若蘭通知林伯伯和姐夫，為你接風(fēng)洗塵一番？”

    廷澤抬首道：“我有要事在身，此番只是路過揚(yáng)州，歇息一會(huì)便走?！?/br>
    若蘭咦了一聲，“府中廂房就在隔壁，師父怎么歇到這兒來了？”

    廷澤只覺腦殼一陣嗡鳴，正在腦中尋著體面的說詞，突然肚中發(fā)出一陣聲響，他尷尬地捂著肚子，卻招來更加響亮的咕嚕聲。他下頜緊咬著，心中羞憤不已，只恨此處沒有地縫可以逃離。

    若蘭明白過來，盯著他道：“師父怕是餓了，師父請(qǐng)稍候，我去給您取些吃食來?！?/br>
    “不用……”廷澤話音未落，若蘭已經(jīng)走出了房間。

    不多時(shí)，下面的閣樓上傳來腳踩樓梯的聲音，若蘭提著食盒推門進(jìn)來，見廷澤正襟危坐在桌邊，面色清冷。

    若蘭將三碟小菜并一盤醬牛rou擺在桌子上，又從食盒里取出一瓶燙好的酒，給他斟上，“過年這幾天廚房里的飯菜備得齊全，若蘭擔(dān)心師父挨餓，就粗略取些小菜，師父將就著用些吧。”

    廷澤低低嗯了一聲，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夾了些牛rou吃著，幾杯熱酒下肚，通身舒爽暢快，這幾日奔波的疲倦也一掃而空。

    吃完了飯，若蘭把桌上的碗碟酒盅收好，兩手托著腮幫，撐在桌子上，笑瞇瞇地看著他。

    廷澤被她這水盈盈的目光攪得心神不寧，但又無所遁形，只得看向別處，“看我做什么？”

    若蘭咧嘴一笑，傻里傻氣地說：“若蘭許久未見師父，差點(diǎn)忘記師父長(zhǎng)什么樣子了。師父好不容易來一回，急急忙忙地又要走，若蘭要好好看看，把師傅的音容笑貌刻進(jìn)腦子里，怕以后見不到了?！?/br>
    廷澤聽言從胸腔里哼了一聲，惱怒道：“說什么渾話！師父又不是將死之人！”

    “呸呸呸，若蘭說錯(cuò)話了，這大過年的，好不吉利?！比籼m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嬉皮笑臉道：“若蘭的意思是，若蘭許久未見師父，非常想念師父?！?/br>
    從進(jìn)來到現(xiàn)在一口一個(gè)師父的，聽著格外刺耳。

    廷澤看了她一眼，鄭重道：“你給我聽好，從今往后，不準(zhǔn)再叫我?guī)煾??！?/br>
    若蘭柳眉一挑，急急拉著他的衣袖，輕輕晃著，“是不是若蘭哪里做得不對(duì)，惹您生氣了，您說出來，若蘭一定痛改前非，絕不再犯！”

    廷澤撇開她的手，眸光深諳冷沉，“不讓你叫就別叫，哪兒那么多廢話?！?/br>
    他下意識(shí)地摸了摸袖中的那串鈴鐺，心下一動(dòng)，偷瞄了一下鼓著腮幫的若蘭，湊近她道：“喚我阿澤?！?/br>
    “阿澤……”若蘭重復(fù)著，不由臉上一熱，身子轉(zhuǎn)到一旁，不再看他，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huì)。

    “子時(shí)三更，平安無事。”外面梆子聲聲，更夫敲鑼而過。

    “三更了。”若蘭喃喃道。

    廷澤注視著那汪清澈的明眸，還有那如櫻桃般柔嫩的粉唇，心里突然沒來由冒出來個(gè)古怪的念頭，那小丫頭知他要走，會(huì)不會(huì)立刻跳起來，抱著他不舍得讓他離開。若真是那樣，那他該如何回應(yīng)？留下來，然后……

    喉嚨不聽話地滾了滾，她，還太小了啊……

    “時(shí)候不早，我要走了。”廷澤站起身，故作悲涼地吐出一句。

    心里正忐忑著，只聽若蘭簡(jiǎn)單地哦了一聲，眨巴著靈動(dòng)的杏目歪著頭望著他。

    廷澤心頭一涼，木訥杵了半晌，走到她身邊扶著她的肩膀，目光灼烈，“你到底明不明白？”

    “嗯，我明白。”若蘭點(diǎn)點(diǎn)頭，“師父舍不得若蘭。”

    廷澤凝著她，唇角牽起，心道，還不算太笨。

    他走到床邊，在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gè)精致華美的金絲楠木盒子，朝她丟了過去，“給你的，接著?！?/br>
    若蘭靈巧接過，打開一看，雙目倏然一亮。她捏起躺在絲絨面上的一只足金嵌寶的纏枝蓮花鐲，放在眼前撥棱瞧著，靈俏的眉眼彎成了一雙月牙。

    那金鐲金光閃閃，雕琢精美，上面鑲嵌的寶石是番邦進(jìn)貢的上好紅藍(lán)晶石，是他花了好多心思，找來宮中的能工巧匠，卓絕巧手打造的。

    若蘭把鐲子往手腕上一套，晃了幾晃，呵呵笑道：“阿澤怎么突然送我如此厚禮？這么重的金鐲子，可是要花上不少銀錢吧。”

    片刻，她又把鐲子從手腕上擼下來，努著嘴道：“這么貴重的東西，若蘭不敢收，阿姐知道了又要罵我?！?/br>
    廷澤氣結(jié)，一把奪過那鐲子就往她手上戴，若蘭縮手躲著，等到戴好時(shí)，她那白皙的皓腕上被鐲子硌出一道清晰的紅印。

    廷澤伸手在那紅印上揉了揉，又執(zhí)起她的玉手放在唇邊吹了吹，心疼地道：“既然給你了，戴著就是，躲什么躲！何況我送你鐲子也是師出有名，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嘛。”

    “你記得若蘭的生辰？”若蘭低著頭，任由他握著手，心里比吃了蜜糖還要甜。

    “嗯。”廷澤從鼻腔里哼出一聲，放下她的手，沉聲道：“我真的要走了?！?/br>
    “師……阿澤，等一等?！比籼m拉住了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