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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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改口:“母妃?!?/br> 突然間,刺耳的笑聲寒冰一樣激入體內(nèi),她拔下了簪子,在他身上拼了命的刺,胭脂色的華服如鮮血染就。 “兒子?誰要替他生兒子……你不是我兒子,我沒有生過兒子!” 明明察覺不到疼痛,可那種痛楚又像是扎了根似的迅速蔓延,恐懼、憎恨,無數(shù)的情緒交織在一起。 整個世界都是女人猙獰的聲音,她發(fā)了瘋地笑,等再低頭時,自己手上竟已握了把刀。 殿外的天光把一切交織成了剪影。 大紅的立柱子上綁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中年男子,嘴被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那雙眼睛正驚恐的望著他。 “去啊?!彼┫律?,手搭在他肩膀上,語氣居然輕柔了許多,“你也流著戎盧部族人的血,得學(xué)會怎樣殺人?!?/br> “我這都是為了你好,要在這世上立足,必須對自己狠一些,對別人狠一些?!彼従彽卣f:“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用你手里的這把刀……” 背后被人用力一推,他踉蹌著朝前邁了幾步。 利刃閃著寒光,陰氣森森,竟叫人汗毛倒豎,就在此刻,那書生的臉開始扭曲變形,唇角的弧度使人不寒而栗。 木柱下有鮮血不斷涌出,沒完沒了,無休無止,洪水一樣,瞬間將這一切淹沒。 沈懌一個激靈,睜眼醒了過來。 周身的衣服皆被冷汗打濕,他喘著氣環(huán)顧四周,面前的火堆尚在熠熠閃爍,給這方不大的天地里染上柔和的昏黃。 很少做這樣的噩夢,關(guān)于那年那日的情景,他幾乎快忘得一干二凈,沒想到會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 額頭的汗滑至眉梢,正壓在眼睫上,他抬手抹去,回想夢中之事,仍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慌。 那畢竟是他這輩子頭一次動手沾腥的畫面,在年幼時的心里留下了太大的沖擊。 平息了好一陣,氣息方逐漸恢復(fù)如常,沈懌微微側(cè)過頭。 書辭就靠在離他不過三尺的地方,淺淺而眠,在火光的映照下,睡顏顯得格外恬靜溫和,他靜靜地看著,看著,夢里的那些血腥和戾氣漸漸瓦解成泥。 他不做聲地朝她身邊挪了些距離,待離她近了一些,才又繼續(xù)合上眼。 * 外間松濤如海潮,遙遠(yuǎn)而蒼涼。 后半夜入眠后,沒再夢見幼年時的往事,然而仍舊睡得不太安穩(wěn),像是有誰一直在背后推他,不時有或輕或重的嘆息。 這種感覺不大好,沈懌本能地翻了個身,正要睜眼,但眼皮忽然變得極沉,似黏在了一起,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嘆氣聲猶在,半夢半醒之際隱約還聽到細(xì)碎的啜泣。他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死在他手里的亡魂多到數(shù)不清,正所謂債多不壓身,這種情況征戰(zhàn)途中倒也沒少遇見,倒也不覺有多恐怖。 道家人說這是妖邪附體,冤魂纏身,人們俗稱為鬼壓床。 腳邊一個物體嘰嘰喳喳跑過去,瞬間把他的意識拽住,沈懌猛地睜開眼,只見墻縫里卡著那老鼠半個身子,正吃力地往外拱。 正巧書辭也醒了過來,眉頭擰著,坐在那兒發(fā)呆。 眼前的火堆快燒盡了,將熄未熄。 沈懌添了點柴,勉強(qiáng)讓它復(fù)燃,隨口問她怎么了,“夢魘了?” 她舔了舔微干的嘴唇,神色凝重地說:“我方才做了個夢?!?/br> “夢里好像有個小孩子一直在拉我的胳膊?!?/br> 聞言,他若有所思地沉默。 “他還說我壓到了她的手……”言罷,自己先抽了口涼氣,“怎么聽上去怪瘆人的。” 見她膽子小成這樣,沈懌也不好再將自己的經(jīng)歷告訴她??偠灾?,這間小木屋是待不下去了,兩人達(dá)成一致,不管天亮與否,收拾好東西就走。 外面空氣新鮮,一出門仿佛活過來似的,不承想行了沒幾步,便見房子后面大大小小埋著一堆墳包。 書辭不禁起了一手的雞皮疙瘩:“原來還是個亂葬崗?難怪我會做那樣的夢?!膘o默片刻,她往沈懌身邊靠了靠,心虛而又認(rèn)真地說:“我們可能真的沒走對地方?!?/br> 他涼涼地垂眸掃了她一眼,“怪我么?” “怪我……” 話雖如此,還是得繼續(xù)往前行。 天邊是稀薄的灰黑,瞧著大概還有半個時辰天明,沈懌舉著火把,牽著書辭摸黑趕路。 說是趕路,其實和瞎轉(zhuǎn)悠差不多,還是披荊斬棘,舉步維艱。 幸而在天快亮的時候,他們也從雜草叢中走到了山道上。 就近尋了棵大樹坐下,書辭決定歇一會兒。 “我去找找這附近有沒有水?!鄙驊×怂畨仉x開。 一早上受驚過度,眼下忽然平靜了,才發(fā)覺腹中饑餓,她把剩下的餅取出來,沒滋沒味的干嚼。 不多時,沈懌便拎著水回來了,見她吃得挺歡,第一句話便是:“猜猜我方才看到了什么?” 書辭心不在焉地問:“你看見什么了?” 他慢悠悠道:“我看見你爹了?!?/br> “我爹?!”書辭蹭一下就站了起來,又懷疑又緊張,“我爹怎么會到這種地方來?” “誰知道,找你的吧?!鄙驊攘丝谒?,“不止你爹,還有你娘和你jiejie。” 聽到這兒,書辭禁不住好笑地冷哼:“你想嚇唬我?我不會那么好騙的?!?/br> “不信自己聽。” 起初她沒有在意,直到后來當(dāng)真聞得言則的聲音,才倏然怔愣。 “書辭”兩個字從遠(yuǎn)處傳入耳,悲涼而嘶啞,在這樣蒼茫的大山中顯得極不真實。 對面的坡上,果然有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她回過神,忙把沈懌拽著躲進(jìn)身后那片高高的草叢里。 沈懌也由她扯著自己蹲下。 書辭縮在茂密的芒草中,輕輕的撥開些許,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陳氏。她被言書月攙扶著,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間。 隔得太遠(yuǎn),看不清也聽不見,但不知為什么,此刻心頭的萬千情緒在這一瞬全都擰在了一起。 天蒼蒼,地茫茫,漫山遍野的草木在春風(fēng)下如碧波海潮,那些喊聲,在風(fēng)中此起彼伏,然后,越來越遠(yuǎn)…… 沈懌在旁邊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淡淡道:“你要是想跟著回去,現(xiàn)在追還來得及?!?/br> “誰說我要跟他們走了?!彼Z氣出奇的堅決。 他輕笑:“我瞧你這樣子,八成你娘招你,你就跟個叭兒狗似的顛顛的跑過去了。” “我像是那么沒骨氣的人嗎?”她眸中含怒。 沈懌也不和她爭辯,淡淡一笑,沖她攤開手,“東西呢?” “什么?”書辭沒明白。 “我的早飯?!彼?,“昨天不是說還留了餅今早吃么,你給忘了?” 還真給忘了,剛才吃得太認(rèn)真半個都沒給他留,書辭訕訕道:“等到了鎮(zhèn)上,我請你吃頓好的?!?/br> 沈懌挑高眉毛:“沒有是吧?也不要緊?!彼幸庾脚?,慢條斯理地起身,“正巧你爹還沒走遠(yuǎn),我問他要就是了?!?/br> 作勢便要喊。 “你別——”書辭忙跳了起來,踮腳就去捂他的嘴。 沈懌高出她不少,她動作有些急,起身時并沒有站穩(wěn),險些撲到他身上去。沈懌也未多想,順手便撈住她的纖腰,以免她往下掉。 少女柔軟的身體正靠在胸膛,青絲不經(jīng)意從下巴劃過去,有些癢癢的。 微風(fēng)輕拂,腳邊的柔軟的芒草溫和而曖昧的浮動著。 面前的人身姿僵直,能感覺到他掌心傳來的暖意,頭頂呼吸聲清晰可聞,書辭視線稍稍往上移,映入眼簾的是沈懌緊抿的唇線,遮在面具后的雙眸正低低垂著,此刻正靜默地看著她,喉結(jié)緩慢地滾動了數(shù)下。 第二十六章 這個姿勢并未持續(xù)太久, 書辭率先察覺不對, 悄悄把頭低了下去。 沈懌松開她,將那只手背在身后,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攥緊。 氣氛略顯得有些尷尬, 她不自在的踮了踮腳,“那個……先走吧,萬一一會兒我爹找過來就麻煩了?!?/br> 他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 為了避免和言則他們撞上, 兩人又回到芒草叢間, 沿著山道一路朝前。 沈懌在她前面開路,書辭跟在后面, 抬頭便能瞧見他的背影,寬闊的背脊挺拔如松,耳邊的青絲隨風(fēng)而動。 身側(cè)是茂密的草叢,已漫過膝蓋, 在春天和煦的暖陽下,像是灑了細(xì)碎的金粉,她走在其中, 忽而茫茫然的想起那日上元里在餛飩攤內(nèi)聽到的話。 “是挺像私奔的……” 她極其小聲的,自言自語。 山上沒有農(nóng)田, 雜草更像發(fā)了瘋似的生長。 書辭和沈懌走了一段才發(fā)現(xiàn)這附近竟是個墳場, 從山腰至山腳都有數(shù)不清的墓堆,只是大部分葬得很隨意, 或是簡陋,或是根本連個碑也沒立。 如此地方, 即便春天生機(jī)盎然,也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陰森氣息,咋讓回想起昨晚的經(jīng)歷,更讓書辭覺得詭秘異常,特別邪門。 與她相比,沈懌鎮(zhèn)定就得多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閑庭信步。 路是越走越迷,關(guān)鍵還半天見不到一個人影能夠問一問的,書辭捏著包袱警惕的打量周圍,就在此時,前面轉(zhuǎn)角出現(xiàn)了一座荒冢。 說是荒冢也并不準(zhǔn)確,因為墳堆周圍有磚砌成的小房屋,用的還是白色大理石,瞧著很是講究,墓前干干凈凈,似乎常有人打掃,周圍種著幾棵柏樹,幾株楊柳,都長得很旺盛。然而說他是荒墳也有原因,這樣的墳塋,墓碑上竟一個字也沒有,而且墓墻還被人鑿出了個大洞,看上去十分蕭索。 “這個墓倒是這附近最像樣的了?!睍o駐足觀看,“不過碑上怎么沒有墓主人的名字?” “這是無字碑?!鄙驊珡乃砼宰叱鰜?,負(fù)手在后,打量這座墳塋。他是高高在上慣了,看什么都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墓主人要么是想效仿先人,是非功過,由后人來評;要么就是他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鳖D了頓,又補(bǔ)充道,“不過看這四周的環(huán)境,怕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br> 書辭正琢磨著他這句話,若有所思地環(huán)顧左右,冷不丁聽見那墳塋旁傳來沙沙的響聲,茂盛的草叢內(nèi)似有何物蠕動。 夜里的事歷歷在目,她當(dāng)下如臨大敵,疾步后退躲到沈懌背后,只膽戰(zhàn)心驚地探了個頭。 “怕什么?!彼?cè)了頭,語氣間滿是無奈與包容,“青天白日,難不成會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