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要來了。

    就像薛簡對她叮囑的那樣，謝涼螢自打到了恪王府之后，就一直粘著謝涼婉。她這個四jiejie沒有別的愛好，唯有愛吃這一點。所以只要桌上有好吃的，輕易是不會挪地方的。

    謝涼婉今兒可高興了，難得沒有親jiejie和二夫人跟著，簡直就和放風一樣。她看著桌上的點心兩眼直放光，但還顧忌著這是在府外頭赴宴呢，所以還算是比較矜持地裝出了閨秀的模樣。

    謝家今天只來了她們兩個。謝家祖母身子不妥當，大夫人得在近前侍奉，擔起長媳的責任來。二夫人帶著謝涼婷去參加了別家的宴席，說是宴席，其實是為了給大女兒相看夫婿。畢竟謝涼婷的年紀也經(jīng)不得拖了，趁著謝安知的名頭還好用，她得抓緊把女兒的婚事都給解決了。

    謝涼婉看似慢悠悠，實則速度飛快地解決了自己面前的那一份點心。她巴巴地望著謝涼螢跟前那個幾乎沒怎么動的碟子，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把手伸過去。

    謝涼螢看了眼四堂姐，把碟子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拔医袢諞]什么胃口呢，四jiejie吃吧。只是要少吃些，這還沒正式入宴呢，現(xiàn)下吃多了，難免等會兒正式宴席的時候吃不下東西。到時候主人家面上過不去?！?/br>
    謝涼婉飛快地環(huán)視一圈，確定沒人注意自己，趕忙將自己的碟子和謝涼螢的調換了。將那個空空如也的白瓷碟子放在謝涼螢的面前，假裝那都是別人吃完的。

    謝涼螢抿著嘴憋笑，善解人意地把頭扭到另一邊去，裝作自己并沒有看到謝涼婉的小動作一般。

    拈起一塊云片糕，謝涼婉小心翼翼地控制住自己的儀態(tài)，盡量別在人家露出本來面目。把點心塞進嘴里，謝涼婉用帕子捂著嘴，防止說話時把點心渣子噴出來。她含糊不清地對謝涼螢道：“多謝五meimei?！闭f著，一雙眼睛隨著笑而彎了起來，猶如一雙彎月。

    謝涼螢被那笑眼給驚艷住了。在她的印象之中，看著有些rou乎乎的謝涼婉并沒有什么風致。拜她的好吃性子所賜，大家的重點都放在她有多能吃上面了。對于她的外貌，乃至于女紅等等，都無意中忽略了。

    其實……謝涼婉還是很有味道的，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極甜。看著她笑，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想跟著一起笑起來。

    謝涼婉把最后一塊糕點咽下肚子，看著她和謝涼螢面前空著的瓷碟子，有些失落。

    還想吃……

    謝涼螢的余光掃到方才來水榭叫柳澄芳回去看孩子的侍女。她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拳頭，不過很快又松開了。

    并不是沒有經(jīng)歷過，不用擔心的，自己一定可以應付的。

    那侍女果真是沖著謝涼螢她們過來的。

    “謝四小姐，謝五小姐?！笔膛蛩齻兏Ｉ恚?，“王妃喚你們去后頭呢，說是兩位小姐都還沒好好見一見大公子——到底是姑侄呢?！?/br>
    謝涼婉的輩分要比謝涼螢大些，所以謝涼螢就先看著她，有種叫她拿主意的意思。

    謝涼婉對去看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嬰孩并沒有絲毫興趣。但柳澄芳特地派了人過來叫她們，不去又太不給柳澄芳面子了。

    “那……那就去吧？”謝涼婉看著謝涼螢，“咱們去看一看再回來。”

    謝涼螢沒有別的借口可找，只有道：“好?！辈贿^在起身的時候，謝涼螢卻不慎打翻了桌上自己喝了一半的茶。茶湯頓時就在裙子上延開來，濕了一大片。

    “哎呀！”謝涼婉扎扎眼睛，“這可怎么是好?！?/br>
    謝涼螢不好意思地轉身問那侍女，“不知府中哪里可換衣裳的？”

    侍女表情有一剎那的不自然，不過很快她就轉換了過來?！爸x五小姐請隨我來。”

    謝涼婉忙道：“我隨meimei一道去?！?/br>
    二人跟著侍女到了一處幽靜的廂房。

    “就是這里了?！笔膛?，“奴婢服侍謝五小姐更衣吧?！?/br>
    謝涼婉連忙攔住，“不用了，meimei她不習慣旁人服侍。勞煩去將我meimei的侍女叫過來，記得隨手帶一套更換的衣裳來?！?/br>
    侍女微微皺了眉，“就只有兩位小姐在這里，怕是不妥。這兒距廚房有些近，今兒人來人往的，到底不太方便……”

    謝涼婉眼睛一亮，立即就道：“不妨事的，見我倆這樣的打扮，難道還會有人敢在這恪王府放肆？等會兒我和meimei就進屋子里頭去，這里應是女客更衣的地方吧？大家都是女子，沒什么可怕的?！?/br>
    侍女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最后還是答應了下來，“那就請兩位小姐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將人叫過來?！?/br>
    謝涼婉點頭如搗蒜，“有勞有勞。”

    等那侍女走遠了，謝涼婉“唰”地一下扭過身子，不斷眨巴著眼睛，一臉討好地看著謝涼螢，“我的好meimei——”

    “嗯？誒？”謝涼螢又驚又奇地看著謝涼婉，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這四堂姐露出這樣的表情。

    謝涼婉殷勤地笑道：“我想去廚房吧瞧瞧有沒有什么可吃的。meimei替我遮掩一二可好？”

    謝涼螢原本是打算等支開侍女換好衣服之后，借口身體不適趕緊和謝涼婉一起回去的。這樣就能省去后面很多的麻煩事。但謝涼婉提出的要求也并不過分，剛才如果不是因為她，侍女怕是也不會那么容易就走了。

    也罷，等謝涼婉回來也是行得通的。

    “那jiejie可要快著些，莫要叫我等急了。”謝涼螢怕這四堂姐貪吃誤事，特地道，“我今兒身子不大舒服，想等會兒換了衣裳就趕緊回府去。”

    謝涼婉答應地極爽快，“好，我拿了吃的就馬上回來?！?/br>
    看著謝涼婉跑開的背影，謝涼螢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不管怎么想，她都沒辦法想到究竟是哪里不對勁。一邊想著，她一邊進了屋子。

    謝涼婉靠著自己極靈的鼻子，一路循著飯菜的香氣而去。她為了怕人發(fā)現(xiàn)，還特地挑那種樹叢多的地方走。

    就像那個侍女說的那樣，這里的確離廚房不遠。

    謝涼婉躲在樹叢后頭，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里想著要怎么混進去拿一點吃的出來才不引人注意。

    趙經(jīng)云手上拿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小布袋子，從廚房里出來。他向廚娘謝道：“多謝。”

    廚娘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道：“能給五皇子打下手，可是民婦的榮幸。沒想到五皇子竟有這么一手做糖的本事?！?/br>
    趙經(jīng)云朝她一笑，帶著那袋子糖準備回前頭去。他也是臨時起意，見到恪王府桌子上的松子仁才想起來要做些粽子糖的。

    這是他meimei，常年臥床的三公主最喜歡吃的零嘴。只是皇子和公主的份例也就那么些，早就用完了，趙經(jīng)云又沒法兒去和管著份例的皇后開口多要東西。

    不提皇后會不會答應，趙經(jīng)云還是有著自己的自尊的。

    謝涼婉站在樹叢里，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趙經(jīng)云手里的粽子糖。

    好香啊，自己從來就沒有聞過那么香的松仁粽子糖。肯定很好吃！

    謝涼婉吸了吸嘴角的口水，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去。

    趙經(jīng)云走到一半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后竟跟著個不知哪家的閨秀。他轉過身好奇地看著謝涼婉，“這位小姐，有何貴干？”

    此時的謝涼婉，眼里就只有那包香噴噴的粽子糖，壓根就沒注意到趙經(jīng)云穿著的乃是皇子的常服。她怯怯地伸手指了指趙經(jīng)云手里的布袋子，“那個……我能用銀錢，跟你換一點糖嗎？”

    趙經(jīng)云一愣。隨即起了調笑之心，“那小姐打算用多少銀錢來跟我換呢？”

    謝涼婉摸了摸自己身上，竟然沒發(fā)現(xiàn)半點碎銀子，就只有幾個銅板。她捏著銅板，心道估計人家不會應吧。最后思來想去，忍痛把腰間佩著的一個玉佩摘下來，“這個！跟你換半袋子成不成？”

    趙經(jīng)云故意刁難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這塊玉佩，說你同我私相授受？”

    “這個糖是你做的？”謝涼婉問道。

    趙經(jīng)云爽快地承認了。

    “那就算你說是私相授受，也沒事?！敝x涼婉想著謝涼螢對自己說身體不舒服，念著要趕緊回去，便急道，“你換不換？”

    趙經(jīng)云啞然失笑，沒收謝涼婉遞過來的玉佩，另拿了個袋子，給她裝了大半袋?！敖o你吧。”

    謝涼婉并不馬上接過，她狐疑地看著趙經(jīng)云，“真的不收我銀子？”

    “就當送你了?！?/br>
    謝涼婉生怕趙經(jīng)云反悔，當下二話不說，扔下一個謝字，搶了那袋子糖掉頭就跑。

    趙經(jīng)云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才笑著搖頭掉頭離開。

    跑了一段路，確定趙經(jīng)云沒追上來，謝涼婉才樂顛顛地打開布袋。粽子糖摸著還有些熱，為了防止粘連，每一顆都裹著一層極薄的熟糯米米分。謝涼婉捻了一顆放進嘴里，頓時就笑瞇了眼。

    “我的好姑娘，原來你在這兒，可叫我好找?！狈讲烹x開的侍女又尋了過來，“王妃和謝五小姐都等急了呢?！?/br>
    謝涼婉有些奇怪，五meimei不是說不舒服想早些回去嗎？怎么就去見小侄子了？

    侍女眼神閃爍地催促道：“姑娘快些跟著我去吧?！?/br>
    “哦，好?！敝x涼婉把粽子糖收好，隨著侍女一道去見柳澄芳。

    柳澄芳正捧著肚子，靠在隱囊上，靜候獵物到來。等人來了之后，她微微發(fā)愣，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婉表妹快些來我這兒坐?！?/br>
    謝涼婉看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謝涼螢的影子，就連說要她來看的柴大公子都不在。“五meimei呢？”

    侍女湊在柳澄芳的耳邊低聲道：“謝五小姐叫四皇子給絆住了?！?/br>
    柳澄芳會意地點點頭，只有一個也沒關系。她對謝涼婉道：“螢表妹說身子不大舒服，我叫她去邊上的廂房歇著了。”

    這話柳澄芳是胡謅的，卻正好暗合了謝涼螢對謝涼婉所說的。所以謝涼婉對柳澄芳的話不疑有他，“我那侄子呢。”

    柳澄芳用帕子掩了嘴，輕笑道：“小孩子，正是醒醒睡睡的時候。我剛抱著哄了會兒，他就睡著了。我讓奶嬤嬤抱著回去歇著了?！彼阎x涼婉招呼過去坐下，“我都好久沒和婉表妹說說話了。先前聽說二舅舅辭了官，現(xiàn)下可有重回朝堂的打算？若是有的話，我叫阿晉在陛下跟前為舅舅美言幾句?！?/br>
    謝涼婉一臉茫然，“這些事你該問我娘和jiejie，我向來聽他們說的糊里糊涂的?！?/br>
    柳澄芳無語地閉了閉眼。自己怎么就忘了，這個四表妹從來就是一心只顧盤中餐，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嗅了嗅，聞到了謝涼婉身上傳來的極香的糖味。

    “meimei身上帶著零嘴了？”

    謝涼婉很想反駁，但覺得這樣吃獨食的自己好像太過小氣了點。她勉為其難地拿出了那袋糖，假惺惺地問道：“是啊，澄芳表姐要吃嗎？”

    嘴上雖這么說，但心里卻瘋狂地希望柳澄芳說不要吃。

    這樣她就可以省下一顆自己吃了。

    不過柳澄芳的反應讓謝涼婉失望了，“聞著倒是挺香的，我正好嘴里沒味兒呢，就承婉meimei的情，嘗一顆試試。”

    謝涼婉眼巴巴地看著柳澄芳從袋子里捏了一顆粽子糖出來。大約是因為糯米米分沒有徹底裹勻，一拿還就是黏在一起的兩顆。謝涼婉覺得自己的心在和自己抗議，在默默地滴血。

    為什么自己剛才要嘴賤地說給她吃！

    柳澄芳沒留意到謝涼婉的怨念，將兩顆糖一起吃進了嘴。她品了品，“的確不錯。meimei是在哪兒買的？回頭我也去買些在府里頭備著?！?/br>
    兩顆??！全都給吃了！一點都不跟自己客氣一下，就算說兩顆分了一人一顆都行啊。

    謝涼婉悶悶地回道：“人家送的?！?/br>
    柳澄芳微微皺了眉，覺得肚子有些下墜的感覺。她捂著肚子，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澳侨说故亲鎏堑囊话押檬帧！?/br>
    一邊服侍的侍女看到柳澄芳的下裙?jié)u漸被染紅了，驚聲尖叫，“王妃！王妃見紅了！”

    柳澄芳只覺得自己疼痛難忍，伸手摸了一把濕漉漉的下|身，再去仔細看手上。一片鮮紅。登時人就暈過去了。

    屋子里的人頓時慌亂起來，侍女邊扶著柳澄芳，口里不斷叫著王妃，一邊哭著指責謝涼婉，“謝四小姐究竟給王妃吃了什么？”

    謝涼婉百口莫辯，她自己也吃了那糖啊，怎么她就半點事都沒有？偏偏是柳澄芳出事了？

    聞訊而來的柴母和柴晉見柳澄芳身下的血越來越多，也慌了起來，迭聲叫人找大夫來。

    吳怡攙著柴母，見柳澄芳面色慘白地倒在血泊中，不由覺得心驚。她第一反應是柳澄芳又打什么主意，但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她不覺得有哪個做娘的，會對自己的孩子不利。柳澄芳性子再不好，對已出生的親生子，那是眾人看得到的在意。再加上方才進屋時，聽到侍女在質問謝涼婉的話，吳怡頓時就疑上了謝涼螢。

    侍女們將柳澄芳扶到里間去躺著。柴晉擔心地在外頭探了探頭，在屋子里轉了幾圈，沉聲問，“怎么回事？”

    還不等謝涼婉開口辯解，屋內伺候的就道：“王妃叫謝四小姐過來說話，期間吃了一顆謝四小姐的糖，然后就見了紅?！?/br>
    柴晉冷冷地斜睨著快要哭出來的謝涼婉，“婉表妹，敢問府中下人所說的可是真話？”

    謝涼婉哭道：“才不是！”

    “這么說，澄芳沒有吃你的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