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知擺擺手，“我就不進去了，還得回去跟娘賠罪?！?/br>
    凌氏心下不忍，“老爺，不妨我也跟著一道回去。阿婷和阿婉就留在我娘家?！?/br>
    “不了，你是個愛cao心的性子，若是不在她倆身邊，心里必是放心不下的?！敝x安知安慰她，“我到底是娘的嫡親兒子，她縱是惱怒，也不會對我做什么的?！?/br>
    凌氏含淚目送著謝安知回去的孤獨背影，牽著兩個女兒的手不斷加重力道。

    “娘……”謝涼婉有些吃不住力，不免抗議。

    凌氏草草擦了臉上的淚，強打起精神來，勉強擠出笑來，“咱們進去吧，你們外祖母此時怕是才剛起?！?/br>
    夏氏此時剛起來梳洗，聽說自己女兒回來了，驚得不行。“前些日子不是還鬧著么，怎么這就沉不住氣要跑回娘家來了？莫不是被姑爺給休了?！?/br>
    她越想越著急，臉都顧不上洗，慌忙套了件衣服就去見凌氏。剛出屋子就見凌氏淚眼漣漣地牽著兩個女兒過來，“我的乖囡，謝家欺負你了？”

    到底是做人母親的，見不得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哭，“他們沒理的事，也能攪出三分屎來。你就在家里頭住下，別回去了?！?/br>
    凌氏撲在夏氏的懷里抽噎了幾聲，搖搖頭，“并不是的，是女兒自己想娘了，就回來瞧瞧你?！?/br>
    夏氏可不信，她雖然是個沒主意的人，但女兒的性子還是知道的?！盎诺氖裁?！有你爹和哥哥們給你做主呢?！?/br>
    門房此時弓著腰道：“老夫人還真是誤會了。今兒早上是姑爺親自把姑奶奶送回來的?！?/br>
    夏氏大怒，“他還敢把人送回來？還親自？反了天了！”說著就揚聲讓嬤嬤去把大兒子叫過來，“讓他今早告?zhèn)€假，跟著我一道去謝家要個說法！自己個兒meimei都被欺負了，還上個什么朝?！?/br>
    凌氏忙把夏氏給攔住，“娘！真的沒事。安知都和我說清楚了。我真的就是想念母親，才帶著女兒過來小住的。并不是受欺負了。”她用力捏了捏夏氏的手，“我的性子娘也知道，若是真叫人給欺負了，能不當(dāng)場還回去？”

    夏氏狐疑地看著她，“那你……這么早回來？”

    凌氏不能告訴她內(nèi)里實情，這涉及到了謝家的陰私。她只道：“我晚上做了噩夢，一心想要回來，安知也攔不住，放心不下，就送我回來了?！彼瘍蓚€女兒使了個眼色，“娘若不信，就問她們兩個。”

    謝涼婷和謝涼婉在馬車上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父母耳提面命地警告過了，此時自然不會拆了凌氏的臺。兩個一道點頭，“娘就是做了噩夢，大半夜地就驚醒了，我們都沒能好好睡呢，一直陪著母親?！?/br>
    夏氏這才放心，嗔道：“這么大的人，女兒都是出嫁的年紀(jì)，怎么還跟稚子一般?！彼郎愒诹枋系亩?，“和姑爺和好了？”

    凌氏眼角帶淚，羞紅著臉輕輕點頭。

    “這就好，這就好?！毕氖献钍菗?dān)心自己這個女兒的炮仗性子，如今能同謝安知相安無事，好好過日子，她也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夏氏笑道：“你就住下吧，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也許久沒和你一道嘮嘮嗑了?！?/br>
    “嗯?！绷枋弦贿厬?yīng)著，一邊不忘回頭用眼神警告兩個女兒。

    謝涼婷抿了抿嘴，她們知道啦，不會說不該說的。

    謝安知趕到家里的時候，身上的衣服還帶著露水。

    謝家祖母已經(jīng)起來了，正在如嬤嬤的服侍下用點心。見謝安知進來，只抬了抬眼，什么都沒說。

    謝安知一進去就跪下了，“兒子不孝。”

    謝家祖母用帕子抹了抹嘴，“你媳婦回去了？”

    “是?！?/br>
    從如嬤嬤手里接過茶碗，抿了一口。謝家祖母嘆道：“我本不過是想找她過來商量的，并不是強硬地要求非得按照我的心思去做。我也知道，這件事的確難為你們了。”

    謝安知直直地跪在那兒，并不說話。

    “我原本也想好了，如果你們真的答應(yīng)，那我名下所有的田地錢財，就都歸了四丫頭。不管怎么說，總能保她下半輩子的無憂日子?！敝x家祖母面上略有惆悵，“是我想岔了。你媳婦說得對，我興許……是太偏心了?！?/br>
    謝安知此時卻道：“娘，也是無奈之舉吧?！彼偷靥ь^去看自己的生母，“阿螢她……”

    謝家祖母似乎與他心有靈犀般，知道接下來謝安知要說什么。她厲聲道：“都出去！”

    捧著托盤的如嬤嬤一愣，隨后沉寂了下來，帶著屋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魚貫而出。

    謝家祖母捏緊了手里的羅帕，抖著聲音問道：“你都知道了？”

    “兒子只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jù)，斷不敢胡亂下定語。”謝安知沉聲道，“娘，兒子……可否猜對了?！?/br>
    藏不住了，藏不住了……

    謝家祖母看上去似乎在那一剎那老了十歲，“這事，你媳婦知道嗎？”

    謝安知眼神閃爍，“兒子未曾告訴過她，娘大可安心?！?/br>
    那就好。謝家祖母定了定神，“你要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誰都不準(zhǔn)說，知道嗎？”

    “兒子有數(shù)。”謝安知頓了頓，“三弟可知道？”

    謝家祖母點點頭，“他們夫妻倆，都知道?！彼肓讼?，對謝安知說道，“讓你媳婦在娘家住一段時候吧，也好讓她暫時安心。”

    謝安知點頭，“過些時日，兒子再去把她接回來。”

    “你回去歇著吧，昨夜攪得你們都沒睡?！敝x家祖母長出一口氣，“今日就不用請安了。”

    “是?！?/br>
    屋門開了又再次合上。

    謝家祖母獨坐在屋內(nèi)，心里又一次涌上了疲乏感。

    紙是包不住火的。隨著知情的人越來越多，謝家的地位也會越來越岌岌可危。謝家祖母是不愿拿謝家去冒險的。

    那么，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棄做一個純臣，拿謝涼螢做投名狀去找白相。

    謝家祖母閉上眼，“如嬤嬤?！?/br>
    如嬤嬤打開屋門進來，“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趟云陽侯府，跟薛簡說，倘若有空，便來謝家一趟，我要與他商量婚期的事。”

    如嬤嬤驚詫地看了眼謝家祖母，“老夫人……”

    謝家祖母揉了揉發(fā)疼的額際，“去吧?！?/br>
    謝家祖母以身體不適的借口取消了今天的請安。不過家中女子還是要在她房外隔著關(guān)著的屋門行禮。

    謝涼螢看著今天孤零零的院子，有些奇怪。只有大夫人和自己，二房一個人都沒出現(xiàn)。

    這不應(yīng)該啊。二夫人雖然對謝家祖母頗有不滿，但請安這事兒，從來都是輕易不缺席的。

    大夫人向如嬤嬤頷首道：“既然娘身子不爽利，那我們就等會兒午膳時再來吧，先叫她好好歇著?！闭f完她看了眼謝涼螢，想征求她的意見。

    謝涼螢自然不會提出什么異議，“就照大伯母說的辦?！彼龑θ鐙邒叩?，“勞煩嬤嬤替我們在祖母跟前盡孝，請祖母好生照顧好身子。”

    “這是老奴分內(nèi)之事?！?/br>
    謝家祖母免了請安，二房老爺親自護送凌氏和一雙女兒去娘家的事，在早膳不久之后就在謝家的下人之間不脛而走。

    連嬤嬤在聽到消息之后就立即轉(zhuǎn)告了謝涼螢，“二夫人將三姑娘和四姑娘都給帶去了凌家，聽說還是二老爺親自送回去的呢?！彼U著謝涼螢的表情，“姑娘你看，這里頭……會不會有什么貓膩？”

    謝涼螢手下不自覺地把玩著手中已經(jīng)喝完茶湯的茶碗，心里默默地思索著。好端端的，二夫人是不會帶謝涼婷和謝涼婉走的，何況之前她正和謝安知鬧別扭，兩人都鬧到了分房的地步了。能叫古板端正的謝安知與凌氏摒棄前嫌，恐怕是真出了什么大事。

    “昨兒夜里，二房可出過什么事兒？”

    雙玨替謝涼螢把手里的茶碗收好，重新給她換了一碗熱的暖手，“老夫人昨夜曾叫二夫人過去一趟，不過沒多久二夫人就氣沖沖地出來。聽說回了二房就鬧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和之前去見老夫人有干系?！?/br>
    謝涼螢沉下眸色。近來謝家在出了一系列大事之后，除了給顏氏和謝涼云治病之外，再沒有旁的什么事了。恐怕……謝家祖母找二夫人過去，就是為了給謝涼云治腿吧。

    她能想到謝家祖母找二夫人，肯定是要她讓出一個女兒來。但為什么在她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之后，又去求了二房？明明遠水解不了近火啊。論血緣，二房和謝涼云還差著那么一層呢。

    謝涼螢心里一閃而過些什么，快地她抓不住。

    究竟是什么。

    越是想不出來，謝涼螢就越是著急。

    看著自家姑娘在屋子里疾步走著圈，幾個伺候的在一旁也開始心焦了起來。

    連嬤嬤拍著大腿道：“我的好姑娘，有什么事你只管說出來，叫我們一道想想法子。自己一個人總歸容易鉆牛角尖?！?/br>
    謝涼螢停下了腳步，朝連嬤嬤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繼續(xù)在原地轉(zhuǎn)圈圈。

    雙玨倒是能猜出一二來，但是沒有薛簡的指示，她是不敢輕易開口的。

    會不會……是那個大夫提出的？謝涼螢一轉(zhuǎn)眼珠子，拍了板，“替娘治病的那個大夫在哪兒？我去見見他?！?/br>
    連嬤嬤忙道：“那大夫為著能方便看病，是住在咱們院子邊上的小跨院里頭。姑娘現(xiàn)在就要去？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將將起來?！?/br>
    “走?！敝x涼螢一揚下巴。

    三房邊上的小跨院里，馬和宇正在打拳。作為一個大夫，他還是對養(yǎng)生之道頗是在意，一套五禽戲熟的不能再熟。

    謝涼螢站在院門，看著馬和宇打拳。這套養(yǎng)生拳法，就連謝涼螢都會一些，所以她倒不致因為馬和宇熟悉而輕易放松自己的警惕心。

    馬和宇長長吐出一口氣，收回了手腳，拿起邊上小幾上的巾子擦了擦頭上的汗，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院門的一個小姐。這位他倒是沒見過，不過看打扮，應(yīng)當(dāng)在家里頭身份不低，而且還未曾出閣。心里一盤算，馬和宇就知道了謝涼螢的身份。

    早就聽說顏氏另還有一個女兒，在三房排了長女的位置，想必就是這位吧。馬和宇上下打量著謝涼螢，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倒是長得挺標(biāo)致的，比她meimei要美上幾分。

    馬和宇端起神醫(yī)的架子，并不到謝涼螢跟前，只遠遠地拱手行了一禮，“謝五小姐?！?/br>
    謝涼螢從院門處慢慢走進來，“馬大夫好。我昨日方才歸家，不曾來拜見，還望海涵?！?/br>
    “我不在乎那些俗禮。倒是聽說五小姐先前受了傷，不知道如今好些了沒？”馬和宇舔了舔嘴唇，有些遺憾自己沒能替謝涼螢治傷。要知道那傷著的地方，可是尋常輕易摸不著見不到的。他就連給謝涼云看腿，都是隔著一層厚棉布。

    謝涼螢按下從內(nèi)心涌上來的惡心感，“有勞馬大夫費心，已經(jīng)好多了?！彼掍h一轉(zhuǎn)，“我聽祖母說，馬大夫能替我meimei治腿？”

    馬和宇的眼神閃爍了起來。旁人興許不知道，但他是最清楚自己的斤兩的。之前能治好幾個京中貴人，那也是誤打誤撞，實際上馬和宇根本沒多少本事。宋氏也是憐惜顏氏，所以才經(jīng)由旁人的介紹，搭上了馬和宇。他雖然醫(yī)術(shù)不甚精通，但嘴皮子卻是頂尖的。幾番話下來就說服了宋氏，讓他能進入謝家給顏氏看病。

    謝家富麗繁華的宅子，讓馬和宇心里一動。若是能借此大撈一筆，也不算白來一趟。給顏氏搭過脈后，馬和宇心里就知道為什么連太醫(yī)署的人都不敢輕易打包票了。

    顏氏這病，說難也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全看天意。老天爺若是哪天開了竅，那顏氏就能奇跡般地恢復(fù)，若是嫌她，那這輩子顏氏就只能在床上耗著了。

    馬和宇并沒有任何把握，但他膽子卻大。本就不過是看在錢財?shù)姆萆喜艁淼?，索性就給顏氏下了幾劑猛藥。太醫(yī)們知道這些方子，卻不會輕易用，那是把顏氏剩下的日子都給耗進去了，連等老天爺開竅的日子都興許等不到。即便等到了，怕也是沒幾年功夫好活了。

    他才不管這些呢，只要能暫時見效，讓謝家和顏家信任自己就行了。

    可誰知謝家祖母見他能妙手回春，便提出讓他給謝涼螢看看。她心里還是對謝涼云抱有一絲希望，萬一……萬一她的乖孫能好起來，能重新走路呢？

    馬和宇見搪塞不過去，所以隨口胡謅了一個法子。他篤定謝家祖母是不會答應(yīng)的，以腿換腿，就是以命換命。還得是血脈至親，這擱謝家祖母心里，哪個都是心尖尖。

    果然就像他想的那樣，謝家祖母一口拒絕了。馬和宇自然樂得輕松，只要再給顏氏服幾副藥，能開口說話了，他就“功成身退”帶著錢離開京城。到時候天高皇帝遠，謝家哪里能抓的住他。

    只是馬和宇并非神仙，所以必有失算。他哪里知道謝家祖母那是明面上拒絕，暗地里卻求醫(yī)心切，竟把主意打到二房頭上去了。

    對這些毫無所知的馬和宇還在打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想著要算個黃道吉日就開溜，謝涼螢就找上了門。

    謝涼螢故作著急地問他，“馬大夫所說的法子，真的能治好我meimei？”

    馬和宇含糊地道：“能不能治好，還是得看老天爺。這種事，我一個凡人大夫哪里說的準(zhǔn)，只能盡人事聽天命?！?/br>
    他的回答坐實了連嬤嬤和清秋在謝涼螢跟前告的狀，謝涼螢也越發(fā)不會信他。

    “那還請馬大夫早些做準(zhǔn)備，挑個日子就試試看吧?！敝x涼螢裝作滿懷希望地看著馬和宇，“若能治好meimei，我們謝家都會奉馬大夫為座上賓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