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萌萌是那種非?？蓯奂冋娴呐ⅲ袝r候挺笨的，不太能理解他的一些話，但她會一直支持他，周森的父母也非常欣賞她，她是獨(dú)生女，父母離婚很久，父親出國，她跟著母親生活多年，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父親，也沒有過任何聯(lián)系，后來母親去世，才又見了一次父親，但對方已經(jīng)有了新的家庭和孩子，對她冷漠極了，這樣的家庭，讓周森對她倍加憐惜。

    英雄配美人，這是他們最初結(jié)合時大家的想法，徐萌萌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每天下班回家，不管周森會不會回來吃飯，都會做幾道好吃的菜準(zhǔn)備好，讓他回來了一熱就可以吃，不用再像以前做單身漢一樣，半夜回來自己煮碗面，廚房常年放著幾箱子桶裝方便面。

    那段日子，該是周森這輩子最幸福單純的生活了，工作了就努力地抓捕犯罪分子，生活了就有可愛賢惠的妻子對他體貼入微，他這也算是樂極生悲，在一次跟陳氏集團(tuán)的初次交鋒中，得罪了當(dāng)時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副總經(jīng)理，那人明面上職位是副總，其實(shí)就是個打手，專門負(fù)責(zé)陳氏在外面的罪惡行徑，后來周森所在的那個位置，恰好和對方一樣。

    那次抓捕的結(jié)果不太好，只抓到了幾個小嘍啰，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內(nèi)幕，純粹就是混社會的，他很不高興，大受打擊，好幾夜連續(xù)加班沒回家，后來還是吳放勸他回家看看，畢竟老婆懷孕了，不能老放著她一個人在家里呆著。

    周森心想也對，自己是有些太著急了，于是便和吳放結(jié)伴離開，吳放先送他回家，在周森下車準(zhǔn)備走時，吳放忽然發(fā)現(xiàn)了異常，周森住宅樓下有可疑人員埋伏著，見到他們就迅速放了暗號，朝其他方位跑了。

    周森立刻反應(yīng)過來，拿著配槍便追了上去，吳放思索了一下，上樓查看情況。

    周森至今仍然記得他抓住了幾個人壓著回去之后，看見的那幕場景。

    吳放跪在地面上，抱著渾身是血的徐萌萌，她已經(jīng)斷了氣，沒有了任何生命氣息，吳放痛哭落淚，他說，如果不是他來晚了，萌萌就不會出事，他要是早出手一會，襲擊萌萌的槍就可以被他打掉。

    想起那一幕，周森就覺得頭疼，他抬手捂住眼睛，半晌才聲音沙啞地說：“黎寧都告訴你了。”

    其實(shí)，那根本不能怪吳放，要怪只能怪他，那時的他，始終沒有把萌萌放在心上第一位，連吳放都知道在那種時候馬上上去查看萌萌是否安好，可他卻只顧著追捕逃掉的嫌疑人。

    他是個天生的警察，從加入警隊(duì)那天開始，領(lǐng)導(dǎo)就一直在跟他強(qiáng)調(diào)這個，他自己心里也一直這么覺得，并熱切地為他熱愛的公安事業(yè)奉獻(xiàn)著一切。

    萌萌還懷著孩子，她被人殺害的時候正在給他做飯，冰箱里放著許多沒吃完的菜，是這幾天她給他做出來的，他卻從來沒回來吃，她本來就飯量小，懷孕了也吃不了多少，這么幾天了下來，還剩下很多。

    周森看見廚房案板上切好的胡蘿卜丁時，心徹底碎了，他跪在地上，抱著身體漸漸冰冷的妻子，她肚子里的孩子還沒有成型，她才剛剛懷孕，還沒有體會到做mama是什么感受，他們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出世來看看他爸爸是多威風(fēng)，就全都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一切都怪他，是他不負(fù)責(zé)任，他根本不具備成為一家之主的責(zé)任感，卻匆匆忙忙結(jié)了婚，不但害了這個從小過得顛破流離的女孩，還害了那個未能出世的孩子。

    那之后，周森自暴自棄了很長一段時間，工作時長出錯，最后不得不被停職反省，一個人呆在他和妻子曾經(jīng)的家里，看著墻上懸掛的婚紗照，心里愈發(fā)不是滋味。

    他也曾經(jīng)自殺過，恰巧碰見吳放來看他，把他救了下來，這才逃過了一劫。

    一切，終止于十年前夏季的某一日，吳放帶著一份文件過來，站在門口問他，想不想給萌萌報(bào)仇？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的反應(yīng)，爛醉如泥的人立刻清醒地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吳放面前，朝他伸出手，陰狠仇怨的眸子盯著他說：“拿來?！?/br>
    ……

    “后來呢？”

    羅零一聽黎寧說起這些時，眼淚便止不住地掉下來，她對徐萌萌沒有一絲的嫉妒，有的只是憐惜和深深地愧疚。

    這樣的女孩，本該值得周森懷念她一輩子，她不該出現(xiàn)擾亂他們之間干凈純潔的愛情。

    黎寧后來又告訴羅零一，在周森接受了臥底任務(wù)之后，他所有的檔案都被消除了，所有見過他臉的陳氏集團(tuán)成員全都依次被批捕，害死了徐萌萌的幾個人也都被抓了起來，當(dāng)時那個呼風(fēng)喚雨的副總，其實(shí)沒見過周森具體長什么樣子，只知道有那么個人很討厭，折了他們許多人，便讓手下的人去查他的事，狠狠地報(bào)復(fù)他，讓他知道他們的厲害。

    那時，陳軍還不是陳氏集團(tuán)的老大，還只是老陳董的干兒子，在陳氏集團(tuán)出任總裁的職位，陳兵則出任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管理人員。

    在一切準(zhǔn)備就緒之后，周森的警服和警徽都被鎖在了公安局更衣室最角落的柜子里，他換了身衣服，走進(jìn)了當(dāng)時由陳軍負(fù)責(zé)直接管理的酒吧，開始了他的臥底生涯。

    他和徐萌萌曾經(jīng)的住房也被出售，吳放給周家二老的回應(yīng)就是，周森在一次任務(wù)中意外身亡，死無全尸，臨走之前囑咐同事把房子賣了，將錢留給二老養(yǎng)老，囑咐他的兄長好好照顧父母，替他完成自己未盡的孝道。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后，周森和許萌萌的婚紗照都被處理掉，一旦周森真正深入虎xue，那些都將成為可以要他命的證據(jù)，它們必須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不能出現(xiàn)任何關(guān)于他曾和徐萌萌在一起的痕跡……

    “除了那塊墓碑?！绷_零一沙啞地開口，低聲說，“我看到了，立碑人刻著你的名字?！?/br>
    周森扯開嘴角，輕輕笑著，這么多年過去了，最可怕的是，以前的記憶還是那么清晰。

    “我知道我這樣很不好。”羅零一吸了口氣，看向周森，認(rèn)真地說，“但我相信，如果她在天有靈，一定會希望你不要再冒險(xiǎn)，好好過安穩(wěn)的生活，然后……再有另外一個人照顧你?！?/br>
    周森喉結(jié)滑動，他看向羅零一，有些慚愧地閉上了眼。

    其實(shí)，每個人都是自私的，他相信萌萌在離開的那一瞬間一定非常不甘心，她還沒有做母親，還沒來得及跟自己的丈夫好好道別。她一定會想，我是為你而死，你一定不可以忘記我，你要記得我一輩子，就算以后有了別的喜歡的人，也不要忘記曾經(jīng)還有過一個我。

    但是，他也相信，萌萌不會真的希望他陷入仇恨一生。

    十年了，人生有幾個十年？

    剩下這些時間，也許，他可以選擇為自己而活。

    第五十九章

    吳放下葬這天，風(fēng)和日麗。

    想來，老天爺也憐惜這位因公殉職英年早逝的刑警隊(duì)長，既然已經(jīng)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那就讓他下葬時有一個好天氣吧。

    黎寧穿著黑色的風(fēng)衣，站在墓園里，看著丈夫的骨灰被一點(diǎn)點(diǎn)埋進(jìn)土里，心如死灰。

    她沒讓孩子來，連她都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個現(xiàn)實(shí)，何必再讓孩子跟著一起難過呢？

    她只跟孩子說，爸爸出差了，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要等他念了大學(xué)才能回來，希望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成長到足以接受他一直以來視為英雄的父親的離開。

    周森和其他同事們穿著制服，安靜地站在黎寧身后，羅零一在最末尾的位置，仍然十分自責(zé)。

    當(dāng)墓碑立好后，眾人再一次從墓碑上的照片中看見了他們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溫和笑臉，這位刑警隊(duì)長，從警近二十年來，偵破各類刑事案件四件余件，屢破大案，才華橫溢，曾受到多次嘉獎，榮立一等功數(shù)次。可惜他走得太早了，他本該在退休之后安享晚年，這樣才不愧于他為人民、為公安事業(yè)的付出。

    “老吳，你安心地走吧，我會好好帶我們的兒子，就像我們曾經(jīng)計(jì)劃的那樣，讓他也成為一名人民警察，繼承你未盡的事業(yè)。”黎寧聲音沙啞低沉，帶著nongnong的不舍，“你在天有靈，如果看我們母子不容易，就回來看看我們吧，我知道你是個心軟的人，你不會拒絕我的，對不對？”

    時光依稀回到了周森埋葬徐萌萌的時候，恰好，她和吳放在一個墓園，相隔的距離也不遠(yuǎn)。

    周森站在黎寧身邊，低垂著眼，警帽遮住了他的額頭，打下一層陰影，眾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嫂子，我答應(yīng)過吳哥，會好好照顧你和侄子，以后，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他的話響在耳側(cè)，黎寧輕輕一笑，低下頭說：“謝謝……”

    可我寧愿不要這樣的照顧，也不希望我的丈夫就此離開我。

    黎寧沒有說出后面的話，她是個明事理的人，知道這件事不能怪任何人，即便那天出事的不是周森，不是羅零一，換做任何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吳放也會選擇那么做。

    他是警察，是人民公仆，為百姓付出生命，他死得其所。

    在送別吳放的最后一刻，在場的所有警察都敬起了禮，黎寧撐了很久，還沒有撐住，跪倒在吳放的墓碑前哭了很久。

    后來過了許多年，她依然無法釋懷，她知道這個結(jié)果無法避免，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就要努力接受，可每次看見他們的婚紗照，她還是會偷偷躲在房間里哭泣，每次兒子問起爸爸為什么過年也不回家，她對兒子撒謊時，心里都在滴血。

    她想，也許只有等兒子長大了，可以承受這個結(jié)果了，她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之后，才能真正地釋懷吧。

    ……

    周森的生活慢慢步入了正軌，刑警隊(duì)長的工作非常繁忙，在繁忙之余，他也需要安排一下如何回到父母身邊的事。

    十年了，父母一直都當(dāng)他死了，他也從來沒有過一個電話，一封信，他應(yīng)該慶幸自己還有一個兄長，他雖然在感情方面不那么專一，但對父母卻十分孝順，新娶進(jìn)來的媳婦也對公公婆婆很好。

    其實(shí)細(xì)想想，他們怎么會對他們不好呢，烈士家庭，老人家都有自己的退休金，安分守己，不給孩子添麻煩，溫順和藹，想壞也懷不出起來吧？

    他們都沒想到，那位他們都以為離世多年的烈士，還會有回來的一天。

    而且，還帶著一個已經(jīng)懷孕的女孩子。

    時隔多年，周森依然可以清晰地記得家的方位，他和羅零一一起走進(jìn)老舊的小區(qū)，身上的警察制服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老房子里住得大多是老人，對他也依稀有些印象，卻怎么都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畢竟已經(jīng)十年了，老街坊也不敢認(rèn)他了，當(dāng)時他的葬禮他們都有參加，要是真敢認(rèn)他，豈不是承認(rèn)見了鬼？

    “我們是不是先打個電話說一說比較好？”羅零一有些猶豫，“萬一伯父伯母不能接受……”

    周森始終微微蹙著眉，他也沒反駁她的建議，低低沉沉地說：“我已經(jīng)托人打過招呼?！?/br>
    他托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兄長的前妻，羅零一曾經(jīng)的老板，王雨。

    恰逢過元旦，王雨回家的時候，前夫周鈺和新婚妻子都在，她過來和他們打了個照面，倒也不算尷尬。已經(jīng)過了幾年，即便曾經(jīng)多怨恨，如此也淡薄了。如果一直懷恨在心，只能說明她還是放不下對方，還是愛著他。

    “你來了？”

    周鈺倒是不曾問什么“你怎么來了”，雖然他們離婚了，沒有愛情，也還有親情，父母仍然是她的父親，幾年來逢年過節(jié)，他們總要見幾面，她也一直稱呼他的父母為爸媽。

    “嗯，爸媽都在吧？”王雨提著東西走進(jìn)去，看見兩個老人正在忙活著午飯，前婆婆從廚房走出來，系著圍裙，滿頭白發(fā)。

    “小雨來了，快坐下吧，飯菜一會就好，你爸正念叨你呢?！?/br>
    “誒，知道了媽?！蓖跤曜?，把東西放到茶幾邊上，周母瞧見，嗔怪了她一頓。

    “你這孩子，都說了多少回了，來就來了，還拿什么東西呢？”

    “大過年的，不拿東西怎么行?！蓖跤暾遄昧艘幌拢≈苣傅氖?，“媽，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周母不解道：“怎么了？”隨后一臉恍然地亂猜測，“是不是你要再婚了？那太好了，我早就說讓你再找一個，之前是阿鈺對不起你，媽心里也愧疚……”

    周鈺聞言皺起了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王雨，他的現(xiàn)任妻子安安從臥室里出來，懷里抱著孩子，笑著說：“王姐要結(jié)婚了？”

    王雨淡淡地否認(rèn)：“不是，媽，你別亂猜了，不是這件事?！?/br>
    周母不明白了：“那是什么事？”

    王雨說：“你把爸爸也叫出來吧，這件事他也得有個心理準(zhǔn)備。”

    見她這架勢，周母開始有點(diǎn)擔(dān)心，她慌亂地把周父也叫了出來，對方同樣十分疑惑。

    “小雨啊，到底什么事？”周父問道。

    王雨沉吟片刻，道：“您二老最好有個心理準(zhǔn)備，一會有位故人要來?！?/br>
    “故人？”周母皺起眉，“誰??？這大元旦的，不在自己家里過節(jié)，上我們這里來做什么？”

    王雨嘆了口氣，道：“這里就是他的家?！?/br>
    周母瞬間愣住了，半晌才顫抖著問：“小雨，你說什么？你不要亂說話，mama年紀(jì)大了，承受不住……”

    恰好這時，門鈴聲響起，周鈺就站在門口，順勢去開了門，一身警服英俊瀟灑的周森站在外面，時隔十年，容顏未老，依舊是那副風(fēng)華正茂的模樣，唯一改變的，是他身上那股氣質(zhì)。

    從前，他總是意氣風(fēng)發(fā)，蔑視一切，而如今，他氣質(zhì)愈發(fā)沉淀老練，眼鏡片后那雙好看而熟悉的丹鳳眼里，是睿智沉穩(wěn)的光。他變得更加成熟穩(wěn)重了，這個男人，是他們最疼愛的小兒子。

    周母愣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門口，手慢慢抬起來，指著周森，不斷顫抖：“你……你……”

    周父同樣也震驚極了，他快步走到門口，抬手拉住周森的胳膊，眼眶一熱，落下淚來：“是熱的……是活的……你是？阿森？”

    他話音剛落，周母便嚎啕大哭，王雨馬上上前扶住她，站在她身邊的安安抱著孩子，也十分驚訝地打量著這位傳聞中的烈士小叔。

    她嫁給周鈺這么多年，不知道聽到他們提起過多少次這個叫周森的小叔，他們都說他英年早逝，死在第一線上，竟然沒想到，還能有一天再次見到。

    周森走進(jìn)門口，身后是羅零一，她跟著進(jìn)去，一屋子的人都在看周森，倒是沒人注意到她。反而是王雨，在周森扶住了周母之后，她便來到了她身邊，笑著詢問她是否還好。

    羅零一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王雨便自我介紹說：“你還記得我說過我離過婚嗎？周森的哥哥，就是我的前夫?！?/br>
    “……原來是如此?！?/br>
    羅零一看了一眼屋子里另外一個年輕男人，他應(yīng)該得有四十歲了，眉眼間與周森有三分相似，能看出一點(diǎn)兄弟的模樣。

    此時此刻，周森已經(jīng)將周母扶到了沙發(fā)上坐下，幽雅低回的聲音沉靜而沙?。骸笆俏??！彼D了頓，吸了口氣，“媽，我回來了?！?/br>
    媽，我回來了。

    十年前，在得到兒子死訊的時候，周母不止一次在夢中聽見他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