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公安局里，王雨還沒離開。

    按理說，以周森的性格，應(yīng)該會立刻去找羅零一。

    只是，有點(diǎn)為難的是，他們馬上要啟程前往金三角，聯(lián)合云南和泰國、越南三地警方對參與到本次特大走私毒品案件的人進(jìn)行抓捕。他們剛才去派出所就是調(diào)用警力，一起出發(fā)。

    吳放敲響了周森辦公室的門，他這時候還沒表態(tài)，陰晴不定的表情昭示了他此刻不甚愉悅的心情。

    按理說，在這個世界上再次有了自己的孩子，本該是件非常高興的事，周森聽見羅零一懷孕的時候，第一時間也真得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欣喜，感覺未來有了希望，可接下來就是深深的為難和遲疑。

    “還聊著呢？”吳放側(cè)身站在門口，委婉地催促說，“老周，該出發(fā)了?！?/br>
    他這話還真的催到了他，但并不是催動了他出發(fā)去云南，反而是催動了他去找羅零一。

    “你們先走，在那等我一會，我隨后就到?！彼昧塑囪€匙站起來就走，因?yàn)轳R上要秘密前往云南，所以他們都換了便衣，如果羅零一見到現(xiàn)在的周森，一定會非常激動，她原來的周森又回來了。

    可惜，她已經(jīng)看不見他了。

    當(dāng)周森開車來到羅零一新租房的地址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一再強(qiáng)調(diào)不要再讓任何人去盯守羅零一，不要再參與和擾亂她的生活，自己卻把對方的一切消息都查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地記在心里。

    停車上樓，整個速度都很快，路過的人都沒看清他的模樣，就已經(jīng)找不見他的身影了。

    羅零一住在七樓，周森腳步停在她的住所外面，抬手想要敲門，可手卻遲遲沒有落下去。

    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恨透了這一刻的猶豫，恨透了此刻的身份，無能為力的感覺大概就是這樣，十年了，他終于再一次體會到。他想留住這段關(guān)系，費(fèi)了很大力氣才說服自己讓她走，到頭來全都白費(fèi)了，他早該意識到這一點(diǎn)，不該做那些令兩人都煎熬受傷的事。

    他的手終于按下了門鈴，叮鈴鈴的響聲每一個節(jié)拍都響在他心上，他竟然會心跳加速，好像個毛頭小子來偷偷見他喜歡的人一樣，那種青澀萌動的感覺讓人慌亂又情不自禁。

    只是，門鈴響了，卻沒有人來開門。

    周森微微蹙眉，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不過他倒是沒覺得是有什么意外，只是猜測羅零一可能身體不舒服，昏迷過去了等等。

    他思索了一下，拿起手機(jī)撥了一個電話，不一會物業(yè)的人來了，手里拿著鑰匙，周森向?qū)Ψ匠鍪玖俗约旱木僮C，隨后頭一歪，示意對方道：“開門。”

    物業(yè)的女員工被他的模樣煞到了，花癡了一下立刻開門，周森立刻沖進(jìn)去，找遍了每一個房間，都沒找到她的人。

    會不會出去了？她的行李都在，沒有缺少，只是……

    他抬腳走進(jìn)廚房，水壺還在冒著煙，應(yīng)該是剛剛燒上，她還沒喝水，為什么會出去？

    意識到事情可能不那么簡單，周森打電話叫來了吳放，吳放直接帶人去調(diào)取了監(jiān)控錄像，幾人一起研判監(jiān)控錄像時，見到兩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架著羅零一離開了這里。

    “看上去他們不太想傷害她，雖然架著她，但態(tài)度很恭敬的樣子?！眳欠抛屑?xì)看著視頻，“你們看，他們甚至刻意避開了跟小羅的身體接觸，難道他們之間認(rèn)識？”

    陳珊站在后面說：“我覺得羅小姐不像是認(rèn)識他們，他們應(yīng)該認(rèn)識羅小姐，這是一次有目的的綁架，但他們的目的是什么還不明確?！?/br>
    周森一遍又一遍地快進(jìn)和倒退著監(jiān)控錄像，將羅零一一開始的不解和最后的驚詫全都看在眼里，他仔細(xì)思考著誰的人會讓她有這樣的表現(xiàn)，他注意到她有一個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要關(guān)門的動作，那么……

    “會不會是陳兵的人？”他聲音很低，幾乎自語，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見了。

    “的確很可能是陳兵?！眳欠乓粨粽?，“如果是越南和泰國那邊的人，不會對她態(tài)度這么好，應(yīng)該會很粗暴，老周你記不記得，陳兵逃走之后回來找過小羅一次，還拿了小羅三百塊錢?！?/br>
    作為女孩子，陳珊的思維要和男人明顯不一樣，她脫口道：“肯定是陳兵，他這是來報恩了，沒想到他居然還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這次羅小姐被帶走，恐怕是帶回他現(xiàn)在的窩點(diǎn)了?！?/br>
    周森輕嗤一聲，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著：“他管這種行為叫做報恩？”

    陳珊尷尬地說：“他應(yīng)該是東山再起了，我們這么久沒在國內(nèi)抓到他，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偷渡出境。我猜測，他的目的是帶走羅小姐，和她一起生活，畢竟她曾經(jīng)在他最危難的時候幫過他，現(xiàn)在他們都還不知道羅小姐之前只是想穩(wěn)住他，然后和周警官里應(yīng)外合，所以他應(yīng)該不會傷害羅小姐，只是會帶她離開國內(nèi)?！?/br>
    吳放跟著說：“陳珊的分析很有道理，老周，咱們得趕緊出發(fā)，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陳兵不在境內(nèi)，他應(yīng)該是偷渡離開，肯定在金三角那邊，他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周森站起了起來，其他人立刻讓開位置，他點(diǎn)了根煙，走出門，發(fā)現(xiàn)身后沒人時擰眉回過頭，冷淡地問：“還在等什么？”

    吳放倏地反應(yīng)過來，頗有些窘迫，趕緊招呼了人呼啦啦的離開，一行幾人也沒回去，直接去了飛機(jī)場。

    上了飛機(jī)，陳珊的位置在周森旁邊，吳放坐在周森前面，其他人分布在周圍，周森坐下之后就開始閉目養(yǎng)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陳珊悄悄注視著他的側(cè)臉，用眼神描繪著他精致的輪廓，哪料他忽然睜開眼看了過來，陳珊心一悸，竟然忘了移開視線。

    “你在看什么？”

    他的聲音很奇妙，帶著些意味深長的了然，還有一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清冷。

    “……看你?！标惿捍笾懽映姓J(rèn)，臉上泛起紅色，分明就是動了心的模樣。

    周森慢慢轉(zhuǎn)開視線，直視前方，淡淡地說：“雖然我一直沒怎么提過，但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br>
    陳珊著急地說：“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你很不容易，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可以……”陪著你，讓你接下來的路走得平平順順，開開心心？

    她后面的話沒說出來，倒不是因?yàn)楹π呋蛘咴鯓?，而是周森打斷了她?/br>
    “你不可以。”周森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睛里有懷念某個人時的溫柔，“只有她可以，只有羅零一可以?！?/br>
    陳珊失望之極，雖然她一直都看得出來他和羅零一的關(guān)系，但除了在派出所那次，從來沒聽他說過類似這樣的話。在派出所那種情形，她還可以說服自己他只是為了給羅零一解圍，但現(xiàn)在這里誰都沒有，他完全沒必要如此，所以說得肯定是真心話。

    陳珊十分受傷，但還是強(qiáng)笑道：“沒事，我知道了，我以后會有分寸的，也希望羅小姐可以安全回來，和你團(tuán)聚?！?/br>
    周森勾起嘴角清淺地笑了笑，誰都看不出來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擔(dān)心。

    羅零一懷孕了，如果陳兵知道這件事，必然會讓她打掉孩子，這樣的行為無異于殺了她，她不會同意，搞不好會鬧得魚死網(wǎng)破，到時候，恐怕在派出所時那次見面，就是他們的永別了。

    他必須盡快找到她，把她救出來，然后再也不讓她離開。

    是他做錯了，他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選擇這種方式來愛她，傷人傷己。

    周森再次閉上了眼，空姐送來毯子，陳珊遞給他，他接過來，道了謝，客氣而疏離。

    陳珊笑笑，嘆了口氣，望著天空想，算了，何必難過呢？感情這樣的事，哪里只能想著甜呢？甜蜜，永遠(yuǎn)不是愛的全貌。

    第五十章

    顛顛簸簸地坐了很久的車，然后又過了河，羅零一身體不舒服，一直昏昏沉沉的，那群人好像也很擔(dān)心她，叫了土著大夫來給她看，船上晃晃悠悠的，說著越南話的大夫不知道在講什么，倒讓羅零一有一種回到了那次與周森一起渡過湄公河的時候，那時他們也是這樣，只是這次沒有他在了。

    要是這次她有個好歹，以后他們就徹底見不到了。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周圍的人好像很激動，她終于醒了。

    她根本不想看他們，這么多人，她也沒辦法逃跑，身體也不允許，干脆繼續(xù)閉著眼。

    那大夫也看出來她這次不是昏迷只是睡著了，遂告訴了其他人，那些人松了口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有人把她抱了起來，周圍有人說話的聲音，一開始有點(diǎn)吵，后來非常安靜，像是說話的人被制止了，周邊只能聽見昆蟲的鳴叫聲。

    羅零一慢慢睜開眼，看見的屋子的天花板，多熟悉的模樣，之前和周森一起在西雙版納，住得就是類似的房子，不過這個顯然要比那間好上一點(diǎn)，她也不覺得自己目前還在中國境內(nèi)。

    “你醒了？”

    有男人的聲音響起來，熟悉極了，熟悉得讓人恐懼。

    羅零一側(cè)眼望去，一個清瘦高挑的男人站在那，雙手抄兜垂眼望著她，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留著些微的胡渣，眼神深邃而沉默，比以前成熟了許多，也瘦了很多。

    “二少?！绷_零一張張嘴，聲音沙啞低回，還真的見到他了，猶記得那天晚上他來她的住處，拿了她三百塊錢離開，臨走時說有朝一日他東山再起，一定會回來找她，還真是言而有信。

    只是，這樣的承諾，不要也罷。

    “難為你還記得我?！彼搅舜策叺囊巫由?，表情可以稱得上陰沉和冷漠，但他又對她非常好的樣子，小心翼翼地給她掖了掖被腳，沉聲說道，“大夫說你懷孕了，又顛簸勞頓，需要好好休息和安胎。”

    羅零一臉一白，這下可好了，被他知道她懷孕，他肯定巴不得這個孩子完蛋，他絕對猜得到這個孩子是誰的，周森現(xiàn)在就是他的眼中釘rou中刺，害得他們兄弟殘殺陳氏崩塌的元兇，一個孩子絕對不夠他解氣。

    “真好，我最近也算心想事成，想什么來什么?！标惐址旁诹_零一的肚子上，隔著被子她都能感覺到一陣寒意，“你應(yīng)該知道了吧？周森是個臥底，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出來的，現(xiàn)在他功成身退，回去做警察了，我們卻只能在金三角這樣三不管的地方呆著，你說可惡不可惡？”他頓了一下，片刻后又道，“他沒把你怎么樣，我派人去查的時候知道這個消息還很驚訝，現(xiàn)在倒是可以解釋了?！彼呐乃亩亲?，動作很重，羅零一立刻抬手護(hù)住肚子，戒備地看著他。

    陳兵收回手，冷笑一聲說：“怕什么？拍一下不會流產(chǎn)，我猜測，他是因?yàn)槟銘蚜怂暮⒆硬欧帕四阋获R，對嗎？”他陰測測地說，“我記得，他以前那個老婆就是懷著孩子的時候死的，他記了那么久，進(jìn)入陳氏也是為了給他老婆報仇，現(xiàn)在他如愿以償了，還有了個新的孩子，真是什么好事兒都被他遇見了啊?！?/br>
    再這么任他自說自話下去，命運(yùn)就直接要被判死刑了，羅零一知道自己必須轉(zhuǎn)開他的注意力，不然接下來的日子，不管是她還是孩子，都沒什么好活的了。

    “是，這個孩子是他的，公安也是因?yàn)檫@個孩子才沒把我關(guān)起來，我一直在打聽消息，知道你沒被抓，心里很高興，現(xiàn)在見到你，更高興了?！彼犞壅f瞎話的功力真的是越來越深厚了，忽然就有了當(dāng)初周森面對林碧玉時的感覺，也許他那時候的心情，就和她現(xiàn)在一樣吧。

    陳兵看了她好一會才說：“是嗎？那我讓人去接你，你為什么不愿意來？”

    想起自己欲阻攔那些人把自己帶走，羅零一扯出一個牽強(qiáng)的笑容，低聲說：“我害怕啊。”

    陳兵哼了一聲：“你怕什么？怕我會害你？”

    羅零一趕緊搖搖頭說：“不是怕你會害我，我是怕別人會害你，你知道的，我這是監(jiān)外執(zhí)行啊，肯定有條子看著我，萬一你被暴露了怎么辦，我當(dāng)然要反抗了，我留在那里，他們就找不到突破口來抓你，不過現(xiàn)在可惜了……”她嘆了口氣，“你把我?guī)砹?，搞不好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你的行蹤了?！?/br>
    陳兵卻毫不在意：“這你就不用擔(dān)心了，經(jīng)歷了這么多，如果還不知道小心點(diǎn)，我陳兵也不用活了。他們找不到我們的，這地方我比他們熟悉?！彼f完話就指著她的肚子說，“至于這個孩子，也沒必要留下來了，你現(xiàn)在身體很虛弱，不適合做人工流產(chǎn)，等過幾天養(yǎng)好點(diǎn)，我會讓人帶你去做手術(shù)的。”

    他說完話就要走，羅零一使勁拉住了他的手腕，吸了吸鼻子說：“二少，不能打掉這個孩子?！?/br>
    陳兵回眸，銳利的眸子像劍一樣刺在她身上：“怎么？你不舍得？別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想要給他生孩子?！?/br>
    羅零一立刻否認(rèn)：“我不愛他！”只是說說不愛他而已，卻已經(jīng)像在被割rou，放血，她疼得幾乎窒息，但還是面不改色地咬牙說，“我恨他！”

    陳兵皺起眉：“是嗎，你恨他？”

    “對，我非常恨他，恨不得他死無葬身之地?！彼f完這句話，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氣，靠到枕頭上，閉起了眼。

    陳兵不解地問她：“恨他為什么還要留下他的孩子？”

    羅零一睜開眼笑了笑，輕聲說：“二少，你想得太簡單了，打掉他的孩子固然可以讓他傷心難過一時，但也只是一時，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好起來，以他現(xiàn)在的條件，有的是女人想給他生孩子?！?/br>
    陳兵瞇眼：“所以？”

    羅零一壓低聲音說：“所以，我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要他健健康康的長大，我們就告訴他，周森是他的仇人，他害死了我們所有的親人，讓他回去找周森報仇，等周森親手將他的孩子繩之以法，甚至是判了死刑，我們再告訴他，那是她的親生兒子，你覺得他會怎么樣？”

    他覺得怎么樣？他覺得女人要是狠起來，真是沒男人什么事。

    周森是男人，他也是，羅零一的建議讓他聯(lián)想到自己，試想，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他身上，他會怎么樣？

    已經(jīng)不僅僅是痛苦可言了。

    “也罷?！标惐铝丝跉?，“你的主意不錯，雖然我不建議你冒險生下這個孩子，但如果你一定要這么做，我可以答應(yīng)你。”

    羅零一松了口氣，露出虛弱的笑容：“二少，謝謝。”

    陳兵站起身，看了看掛鐘說：“時間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br>
    聽到這里，羅零一緊繃的意識才漸漸開始松懈，但下一秒又繃了起來，還繃得更緊了。

    陳兵開始脫衣服了，他將外套扔到一邊的椅子上，解開紐扣脫了襯衫，接著開始抽皮帶。

    羅零一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四目相對，周圍的氣氛變得壓抑而緊張，但好在最后，他沒再繼續(xù)脫，只是抽掉了皮帶，赤著上身掀開被子躺了上去，羅零一趕緊側(cè)身給他讓了個地方，他看著她，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閉上眼說：“睡吧。”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其實(shí)也沒什么不是嗎，更糟糕的事情都發(fā)生過，何必在意只是抱一抱這樣簡單的接觸呢。

    艱難地說服自己閉上了眼，羅零一有些發(fā)抖地靠在陳兵的懷里，她滿腦子都是周森，他親她的樣子，抱她的樣子，當(dāng)然也包括傷害她的樣子。

    異國他鄉(xiāng)，危險的金三角，她只有一個人，躺在一個危險的人懷里，她非常累，卻很難睡過去，這樣的精神狀態(tài)讓她自己都很擔(dān)心，她是否還有能力保住這個孩子。

    再這樣下去，就算陳兵不讓人做掉她的孩子，她自己也會把孩子給害死。

    羅零一強(qiáng)迫自己睡眠，她閉起眼，盡量停止害怕和顫抖，可還是于事無補(bǔ)。

    陳兵多少也感覺得到，他低聲說了句“你到底在怕什么”，隨后加緊了抱著她的力道，她整個人蜷縮在他懷里，氣溫漸漸升高，溫暖讓她停下了顫抖，局促的氣氛好了許多。

    “睡吧?！标惐终f了一句，大手在她背后輕輕地拍了一下，羅零一吸了吸鼻子，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