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歐陽維離京不出三日,歐陽馳就秘密去往邊關(guān);同一時刻,皇帝陛下以雷厲風行之勢查辦了京中的維王黨,下獄會審。 京城的權(quán)力更迭塵埃落定,歐陽維才接到線報,銀劍把消息告訴他時,他正坐在高位看比武,聽了密報只是冷笑了兩聲,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越嫣然,只當什么也沒發(fā)生,優(yōu)哉游哉地看底下的人耍猴戲。 武林大會進行到第三日,重頭戲就是最后一場的劍術(shù)對決。 岳思凡與楚劍南一路過關(guān)斬將,決戰(zhàn)會面。 岳莊主本已盤算好了,如果他的愛兒能在今天的劍術(shù)比試中奪魁,他就會聯(lián)絡一干盟眾推舉岳思凡繼任武林盟主。 算盤打得乒乓響亮,卻被楚劍南的橫空出世搞亂了。 楚三少這些年在江湖賺足了名氣,唯一惹人詬病的就是同越老板的關(guān)系,好在他重回御劍山莊認祖歸宗,從前的一點風流韻事只當年少無知就被人一笑而過了。 四年之前擂臺上的兩個人,岳思凡勝的砍瓜切菜一般,四年后,還是同樣的兩個人,局勢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楚劍南是南瑜榜上有名的劍術(shù)排名第三,暗堂一劍和尋仙閣主自然不會在武林大會這種場合出戰(zhàn),南瑜成名的劍客大約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雖然楚三少與岳大少之前從沒有正面比拼過,底下的人都已認定了御劍山莊的勝面。 對陣岳思凡雖然也稱得上一場酣戰(zhàn),到底還是楚劍南技高一籌;好在三少會做人,贏也贏得漂亮,非但沒借機報當年受辱的一箭之仇,反倒給足了岳思凡顏面,此一舉著實為他贏得了不少好評。 歐陽維在比武場勝負已定的那一刻站起身,眾人都以為他要宣布劍術(shù)比試的優(yōu)勝是楚劍南,誰知他示意底下安靜之后竟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楚公子的劍術(shù)的確高超,可要奪得武林大會的劍魁頭銜,還要過我這一關(guān)。” 江湖各門各派的同道們聞言,當場鴉雀無聲,一個個瞪著眼張著嘴,傻呆呆地看著歐陽維。 過你這一關(guān)? 怎么過? 難不成你堂堂一個身份尊貴的王爺也要下場同楚公子比試了才算? 歐陽維呵呵笑了兩聲,在眾人的驚異目光中輕輕拍了兩下手,一眨眼的功夫,就從天而降了一個紅衣女郎。 這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身高腰細,一身精武之氣,眼中更閃著掩飾不住的光芒。 她風采雖出眾,卻不是江湖上的熟臉,只有雙刀門的人一個個面如土色。 端坐高位的越嫣然也認出了她的身份。 蘇丹朱。 當年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淑女,手握利劍,一身紅衣,別有一番俠情。 她站在比武的高臺上對著對面漲紅臉的楚劍南拱一拱手,高聲道,“小女出身藥王蘇門,自幼同御劍山莊的三公子結(jié)成了娃娃親,誰知他竟違背婚約,不顧廉恥,同青樓女子糾纏多年,小女顏面盡失,一腔怨憤;今日眾人為證,我與楚劍南一刀兩斷,以武論高低?!?/br> 越嫣然的腦子爆炸了一樣疼,扶住頭一身的冷汗。 眾目睽睽之下,楚劍南也不好不出劍,只得硬著頭皮同蘇丹朱比試。 兩人一出手,他才知道他是小看了她。 蘇小姐的劍術(shù)詭譎刁鉆,招式花哨的讓人眼花繚亂,一筆一劃都直對他的弱點。 從一開始楚劍南就心懷愧疚,以至于后招凌亂,只有勉強格擋的余地,全然沒有回手反擊的空隙。 越嫣然遠遠望著蘇丹朱的劍招,心一陣涼,“丹朱使的招式,是師父的梅鋒劍法……” “的確……” “她是如何學會的?” “自然是我教的?!睔W陽維一邊塞了一顆藥丸在嘴里,笑的不明意味,“師父的劍術(shù)如此精妙,要是不流傳下去,豈不可惜了。他后半生只收了我一個徒弟,我要是死了,梅鋒劍法后繼無人,實在對師父不起?!?/br> 歐陽維是如何找上蘇丹朱,又是如何說服蘇丹朱拜他為師的,越嫣然已無力追究,她從歐陽維說的那句“師父只收了我一個徒弟開始”,腦子就再也沒有別的想法了。 “我也是師父的徒弟。” 歐陽維搖著頭連連地笑,笑夠了才淡淡說一句,“你的確也算是師父的徒弟,可你學的不是師父的梅鋒劍法,是柳刃寒劍?!?/br> 他既然把話說的這么明了,她反倒平心靜氣了,長嘆一聲,隨即也忍不住冷笑起來。 歐陽維也不再看她,一雙眼盯著下頭的比武場,“世人都猜不出尋仙閣主的身份,因為柳尋仙根本就是兩個人,一個是你,這個我早就猜到了,另外一個……我卻許久追查無果,直到去年年底,才漸漸有了頭緒。你為了隱藏他的身份,保住他的性命,用那么多人迷惑我的眼睛,你虛與委蛇地周旋了我這么多年,也算用心良苦。” 越嫣然泰然回道,“我娘當年拋棄一切嫁給我爹,一身武功都失去了;黑虎門的人發(fā)覺她已非處子,如狼似虎地要殺她奪位;娘親眾叛親離,得夢爻相助逃出黑山。爹為了娘的解藥,進宮做了暗衛(wèi),周旋在皇后身邊,誰知……皇后竟對我爹生出非分之想,我爹臨終前百般囑托求她每年為我娘送解藥,她卻因愛生妒,由著我娘活活受折磨而死。你說我怎么會讓夢爻也重蹈覆轍,受蠱毒折磨而死。” 歐陽維面色慘白,好半晌才說出一句話,“原來你娘是楊曦……怪不得你會同楊夢爻扯上瓜葛……怪不得你會為了他情愿隱忍這七年。” 越嫣然苦笑道,“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了,你我之間不但有殺父之仇,更有殺母之仇,我父母受的苦,都是拜你皇家所賜。夢爻與我的前半生,也受盡了你等的驅(qū)使……” 話音未落,下面鏗鏘一聲脆響,楚劍南的劍已被蘇丹朱打落。 越嫣然望了歐陽維一眼,施展輕功跳上擂臺,扯了面紗,對蘇丹朱施禮道,“小姐的劍術(shù)果然高超,在下的小徒甘拜下風。不如由我這個做師父的領教一下你的妙招?!?/br> 楚劍南面上還帶著猶豫不甘之色,越嫣然卻對他輕聲笑道,“來日你娶了她,有的是機會報仇?!?/br> 楚三少一張臉紅紅白白,一張嘴更是開開合合地想說什么,最終到底還是沒能把話說出口,縱身跳下臺去了。 蘇丹朱下巴抬的高高的,看向越嫣然的眼神滿是厭惡,“你就是那個沒廉恥的青樓女子,居然大言不慚自稱是別人的師父?我不會同你這種人過招,你早早下去,不要自取其辱?!?/br> 越嫣然瞄了一眼上首的歐陽維,對蘇丹朱笑道,“你左一句沒有廉恥,又一句青樓女子,可知我是你師父的座上賓呢,你到底是在羞辱我,還是在羞辱維王殿下?” “你!” “比武臺上不講身份,你要是怕了我,就認輸下去?!?/br> “我會怕了你?去拿劍!” 蘇丹朱剛說完這句,越嫣然的手就已經(jīng)只指她的要害,三招不慎,一邊手忙腳亂地拿劍刺她,一邊在心里驚駭不已,對面的女子雖赤手空拳,她的掌卻快的讓人看不清,若對方手里有劍,她恐怕早就傷了。 人不可貌相,她剛才還口口聲聲貶低的青樓女子,竟如此厲害。 驚慌中,劍已被人奪了去。 蘇丹朱的臉變得雪一樣白。 越嫣然對她笑了笑,輕聲細語地勸道,“蘇小姐是個絕妙之人,武功又高,品行又好,只是這性急的毛病要改一改,喜歡一個人要對他示好,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就把人給嚇跑了?!?/br> 蘇丹朱一雙眼看著她,只覺得無比熟悉,直到底下漸漸起了哄聲,她才一步三回頭地跳下去了。 歐陽維笑著接過銀劍遞上來的劍,提著飛上比武場。 二人對面而立,一個右手提劍,一個左手握劍,表情都是一般無二的冰封冷酷。 “怪不得你的秘密藏了這么多年,原來竟從一開始就練的是左手劍?!?/br> “我之前行事雖謹慎,卻也不是一點破綻都沒有,夢爻第一次見到我時,就猜到我是左手劍了,我雖然磨去了左手的劍繭,手骨的變形卻遮掩不住。我柳家的寒劍以快聞名,左手劍比右手劍快,當年選擇練左手劍,也是師父的主張。” 第141章 楚河漢界 歐陽維哈哈大笑,笑中滿是悲涼,“我喜歡了你這么多年,得到的卻只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拔劍相向。岳淡然……越嫣然……還是讓我叫你柳尋仙……前塵舊事,一段塵緣,我只想要一個答案……你到底有沒有……” “有沒有什么?” 越嫣然嘴角的笑容幾乎看不見。 “你知道我要問什么?” “我的確是直到你要問什么,我從前就不會用一張嘴去甜言蜜語,如今也是一樣。你要是打定了主意非要逼我說,我也只能說……如果不是為了你,這世上根本就不會有柳尋仙?!?/br> 越嫣然收起劍鋒,面無表情地走近歐陽維,直到兩個人的話就只有彼此才聽得見,她才陳然訴說往事,“黑山魔尊都以白虎為坐騎,我娘也是一樣;那年秋天,我們在伏龍山誤入困龍陣,襲擊我們的那兩只老虎中有一只額頭上長著雜毛花斑,它們是我娘養(yǎng)的,看到它們,我才漸漸想起娘親的事。” 下面的人只看到比武臺上的兩個人在面對面的交談,耳力好的也只聽到了只言片語,原本鴉雀無聲的人群漸漸有人議論起來。 除了越嫣然的聲音,歐陽維什么都聽不到,其他人在他眼里消失了,他扶著胸口,一口氣頂不住,又快手往嘴里塞了一顆藥丸。 越嫣然蹙著眉頭,語氣也緩了緩,“那年,你對夢爻提起梅尊,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猜到我的身份了,還好你并沒有。我娘的前半生風光無限,去世前的幾年卻受盡苦楚。她之前結(jié)了那么多仇家,有多少人覬覦她的容貌而心懷不軌。好在,岳華昊還算是個君子,從頭到尾都沒強迫過她。” …… “我在水簾洞里找到破解困龍陣的法門,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進到陣中;我娘留給我的兩樣東西,一樣是黑山魔尊用來修習內(nèi)功的白蟬,一樣就是我爹的寒劍劍譜;我央求師父許多次,他才肯依劍譜指點我柳刃劍法。” …… “師父一開始只肯教我到劍法的第三層,再往上修煉就要修習至寒的內(nèi)功,損臟腑傷筋脈,師父不忍心我受苦,可我卻一意孤行,到底還是練了下來。到藥王莊后,我更是肆無忌憚,練劍練得幾乎走火入魔,師父來看我時,苦口婆心地勸我,如果再這么下去,興許會傷了身子,不能再有子嗣了?!?/br> 歐陽維一雙眼晶晶亮亮,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水氣,“明知是這么傷身的武功,為什么還要練,難道……你那個時候就打算報仇了嗎?” 越嫣然冷笑一聲,“報仇?從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仇人是誰。師父在時,千方百計地阻止我和你在一起,我以為是我配不上你。他為了維護你,從沒提起過一次我的身世,在他給我寫的遺書里才提起,他每每蒙騙我時心里有多煎熬。” 歐陽維心里已隱隱有了一個猜測,卻萬萬不想承認他的猜測是對的。 越嫣然長嘆一聲,“年少無知,做了太多的傻事,心里又放不下太多的執(zhí)妄,我從前一直愚蠢地認定,唯一能留在你身邊的辦法就是成為你的影子。當初我拼命練劍的理由就只有一個,為了有一日像師父一樣,成為冠絕天下的高手,以暗堂暗衛(wèi)的身份,處處跟在你身邊?!?/br> …… “可惜你給我的時間太短了,中毒之前,我的武功還不足與一流高手比肩,后來我中了合歡蠱,為了陣痛用了白蟬,誰知陰差陽錯,內(nèi)功竟突飛猛進,突破了長久以來的劍術(shù)瓶頸,你說,今天之所以有柳尋仙,是不是都是拜你所賜?!?/br> 歐陽維默然不語,兩只眼睛看著她,又像沒有看她,里面空空的像是根本就沒有內(nèi)容。 “師父和我爹當年各憑絕學打了一場,你和我一個練梅鋒,一個練柳刃,不如也以此為了結(jié)?!?/br> 歐陽維嘴角漸漸浮起淡淡的笑容,他的神情也一點點變得舒緩,“你算計了我這么多年,我只由著你算計。功名利祿本就于我如浮云,我的命早就給過你,是你自己不要。如今你再想取,就要憑本事了?!?/br> 話說完,他已搶先出手,一只劍直刺過來;大婚當晚,越嫣然用的是右手,兩個人都沒有盡全力,如今誰也不必再對誰留情面,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歐陽維從不是學武的天才,可他竟能把細碎沉重的梅鋒劍法耍的分毫不差,極盡刁鉆,可見其用功之深;相比之下,越嫣然的劍術(shù)天分要比歐陽維高得多,她的柳刃寒劍練到如今,亦正亦邪,不吝旁門左道的助力,每一招都快的讓人眼花繚亂。 百招已過,到底還是拼了個平手,誰也不能占上風。 底下觀戰(zhàn)的個個驚詫不已,有些眼尖的猜出越嫣然就是尋仙閣主;上了年紀的老江湖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梅鋒與柳刃的一場酣戰(zhàn),誰能想到,今天的一場比試竟較當初更為精彩。 兩人正斗的難解難分,臺下多了幾位匆匆而來的客人。 楊夢爻與蘇丹青。 楊十三郎抱著蘇容寶隨后而至,站在二人身后。 歐陽維一時分心,出招就有了破綻,越嫣然非但沒能抓住時機出奇制勝,劍招中也現(xiàn)出平復不了的波動;兩人勉強又對了幾式,雙雙停劍認平。 比武場下山呼海嘯,歐陽維甩一把汗,看著楊夢爻與蘇丹青,對越嫣然笑道,“日夜兼程的趕來,想必是已發(fā)覺他們移走的蠱主是假的。” 越嫣然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什么?” 歐陽維看著越嫣然冷笑,口氣近乎殘忍,“蘇丹青用銀甲蝎子從我胸口挖出的那個,不是人月圓的蠱主?!?/br> 什么? 越嫣然拿眼去瞧底下的蘇丹青與楊夢爻,二人默默點頭。 歐陽維扔了手里的劍,一步步走向越嫣然,“你是不是想知道真的蠱主被我藏到哪里去了?我在你們動手之前就把它挖出來了,吩咐銀劍埋在伏龍山的后山,蠱主脫離了宿主近半年,大約活不過今晚,你想知道它的下落嗎?” 事情發(fā)展到了最糟糕的結(jié)果,她想脫離他的掌控,掙扎到最后,卻也沒法翻出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