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嫣然把書接過來翻了幾頁,嘴角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今日不是見過了,閣主大人怎么去而復(fù)返了?” 柳尋仙尷尬一笑,在桌前坐了,“你在屋里折騰什么呢?腿都好利索了嗎?” “沒好利索也快了,你不是說我圓潤了嗎?我要是再不動一動,恐怕要圓成個球了。” 二人相視一笑,柳尋仙本面色柔和,卻漸漸被心事折磨,“從前的事,你當(dāng)真都忘記了嗎?仔細(xì)想能不能想起一點(diǎn)來?” 嫣然挪個凳子坐到他身邊,擦掉頭上的汗,“我腦子里有血,一時半會恐怕回想不起從前的事,這些日子我一直給自己配藥調(diào)理,喝了幾個方子卻都不見效?!?/br> 柳尋仙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想不起來也不見得是壞事,興許是天意想讓你重新開始呢。” “興許吧?!彼驳匦ζ饋?,“想必我從前沒遇到過什么好事,也沒有什么值得記住的人?!?/br> 沒有什么值得記住的人啊…… 柳尋仙眸子閃了閃,反反復(fù)復(fù)猶豫著,醞釀在嘴里的話終于出口,“你還記得藥王莊嗎?” 嫣然皺起眉頭,想從腦子里搜出與這三個字有瓜葛的人和事,努力半天也是徒勞,“我不記得那是什么地方,莫非同我從前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你的醫(yī)術(shù)是在那里學(xué)的?!?/br> “原來如此,我在那里學(xué)醫(yī)術(shù)干什么呢,為了做大夫嗎?” 嫣然臉上盡是懵懂,柳尋仙的表情卻隱含一絲哀愁,“你還記得羅剎醫(yī)仙蘇丹青嗎?” “蘇丹青……”嫣然下意識覺得這個名字很親切,似乎從前的確是聽過,且聽過不止一次,眼下卻怎么也想不起能與這名字對上位的人臉,最后只能遺憾地?fù)u頭,“實(shí)在記不起那是什么人,閣主大人知道我同蘇丹青的關(guān)系?” 柳尋仙怎么可能說知道,“想不起來不要勉強(qiáng),來日方長?!?/br> 嫣然心中困惑,柳尋仙特意跑來問她,又不肯提點(diǎn)她,看他的樣子,似乎并不想讓她想起藥王莊和那個叫蘇丹青的人。 還好她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情,他想說她會聽,他不想說她也不會問,人活著干嘛非要執(zhí)著,隨遇而安也沒什么不好。 眼看著嫣然用心研究起陣譜來,柳尋仙也放了心,“你臉上的傷已完好如初,不怕見風(fēng)了吧?” “前幾日我就說要出去逛逛,清風(fēng)明月硬攔著不許我出去,還要死要活地威脅我,你手下的人個個厲害的不得了。” “你還怕他們幾個嗎?想出去誰攔得住你?!?/br> 柳尋仙一臉笑瞇瞇,嫣然卻很是氣苦,“若還是當(dāng)初亦敵亦友互相戒備時,我自然沒那個好心管他們死活;如今他們盡心盡力地招待,事無巨細(xì)地關(guān)照,禮尚往來,我怎么好不顧忌他們。我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犯了你的忌諱,連累他們受罰,這才不敢踏出雅寧軒半步?!?/br> “我不讓你出門,是怕你見風(fēng),臉上留下疤痕,如今你皮外傷都好了,想出去自然也沒什么不可以?!?/br> 嫣然說走就走地推門出去,也不顧柳尋仙;清風(fēng)明月本還想攔人,瞧著閣主大人心急火燎地追人出去,才眼觀鼻,鼻觀耳地沒有多話。 “你腳上的骨頭還沒長好就要同我比腳力嗎?” 不出百步,柳尋仙已搶在嫣然前面,一副游刃有余的架勢;嫣然笑的眉毛彎彎,風(fēng)吹在臉上涼涼的很舒服,“我這點(diǎn)三腳貓的輕功,哪里敢同閣主大人比肩。” 柳尋仙出手把她扯下地,“我知道你輕功不俗,來日你好了我定要討教,今天還是不要逞強(qiáng)了,我?guī)闳€地方?!?/br> 他都這么說了,她自然也不飛了,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慢慢地走。 柳尋仙帶嫣然一路來到肅寧園,她上次來偷雞時是速戰(zhàn)速決,壓根沒好好把園子逛全,如今一步一挪,當(dāng)真大開眼界。 他瞧她對著亂跑的兔子垂涎的模樣,笑道,“你可知道它們是誰口里的食,就敢隨便覬覦?” “誰口里的食?” 柳尋仙吹了聲口哨,幾里外的山里竟鉆出只白虎來,身形高壯,比尋常老虎還要大一圈,兩步撲到他們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身子,任由閣主大人摸了摸它的頭。 這么個龐然大物,更是通體寒白的顏色,著實(shí)駭人。嫣然目瞪口呆地看著白虎在柳尋仙面前露出肚皮,做出貓咪的嬌態(tài),驚異之余,更多的是也想上去摸一摸的沖動,“我上次來偷雞怎么沒看到它呢?這是你養(yǎng)的寵物?” 柳尋仙笑著點(diǎn)頭,面對白虎滿是寵溺之色,“它同你的名字一樣,叫做嫣然,我先后養(yǎng)過的兩只虎,名字都叫嫣然?!?/br> 她開始懷疑柳尋仙是對“嫣然”兩個字情有獨(dú)鐘了,“為什么取名叫嫣然?” 柳尋仙摸摸白虎的頭,眼睛卻直直地只看著她,眸中含著無盡溫柔,“嫣然一笑,情有獨(dú)鐘,我這輩子取的最好的一個名字?!?/br> 她被他看的面熱耳赤,低下頭去摸白虎的毛,“閣主大人到底給多少人取過名字?” “多了,何瓊,織女,麻姑,望舒,清風(fēng),明月,霄云,追星,辛雷,鋤雨,白露,秋霜……跟著我的人名字都是我取的,卻只有一個嫣然與眾不同,讓人念念不忘?!?/br> 嫣然抬頭看他,一望就陷在他幽深的眸子里,移不開眼,“我從前,到底是你的誰?” 柳尋仙半個字都不回答;二人默默無語,盈盈對視,直到雙雙被一聲虎嘯叫回了魂。 嫣然被嚇得收回手來,白虎抖著耳朵巴巴盯著她看。 柳尋仙輕笑一聲,抓著她的手又摸上白虎的頭,“嫣然很通人性,不會傷你,你以后多來肅寧園看它,它就同你熟悉了。” “我們兩個叫一樣的名字,聽著有些別扭?!?/br> “習(xí)慣了就好了?!?/br> 眼看柳尋仙根本沒有給老虎改名字的意思,她索性也不抱怨了,借膽順了白虎全身的毛,笑道,“按理說是該怕它的,卻隱約覺得這白虎有些親切。” 柳尋仙一躍騎到虎背上,伸手將她拉到他身前坐,“它是我的坐騎,平日里我常騎著它去山里?!?/br> 嫣然還來不及開口抗議,柳尋仙就吹了聲口哨,白虎馱起二人,如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好像比她的輕功還了不起呢。 耳邊呼呼風(fēng)聲,嫣然緊緊抱住白虎的脖子,問話的底氣都不足,“我們兩個人壓著它,不會把它壓壞了吧?” 柳尋仙吃吃笑了幾聲,“就算你圓成一個球,它也扛得住你?!?/br> 白虎跑了一會,嫣然漸漸適應(yīng)了它的節(jié)奏,身子也沒一開始那么僵硬了,“把老虎當(dāng)坐騎,你這閣主當(dāng)?shù)靡舱嫱L(fēng)。我們跑了這么遠(yuǎn),恐怕已經(jīng)跑出尋仙閣了吧?” “翻過肅寧園白虎棲身的那座山,就是黑虎崖的扶松林?!?/br> 白虎跑了一會,氣喘的厲害,柳尋仙叫停讓它休息;嫣然越發(fā)認(rèn)定是多出來的她拖垮了白虎。 “閣主大人帶我來這里,不止是為我,恐怕也是為自己吧。” 柳尋仙瞇起眼“哦?”了一聲,玉面妖嬈,滿是探尋之意,“怎么叫我也是為自己?” “剛才在雅寧軒你就心緒不寧,出來吹了這半天風(fēng),莫非不是排解憂慮的?” 柳尋仙被猜中了心思,拉嫣然起身,正色道,“我的確煩惱得很,一想到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可能受過的委屈,我就心如刀絞。” 她無法不動容,卻不肯順著他的話說,“你提起藥王莊與蘇丹青,你的煩惱是否也與他有關(guān)?” 柳尋仙幽幽長嘆,“的確與他有關(guān)。我的身份,你興許已猜到了。我只是個殺人的工具,上位吩咐干什么,我就要竭盡心力完成。離開這一月就是去幫他做事,他吩咐我找一個人,找到活的,相安無事,找不到活的,就要?dú)⒁蝗诵顾念^之恨?!?/br> 嫣然本來還壓抑著情緒,聽著聽著卻擰起眉頭,“他吩咐你殺的……莫非就是藥王莊的那個羅剎醫(yī)仙?” “不錯?!?/br> “那他吩咐你找的又是什么人呢?” 柳尋仙兩只黑瞳驀然收緊,咬了舌尖才不露痕跡地開口,“他吩咐我找的人與蘇丹青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他把那人的死都記禍在蘇丹青身上,已起了虐殺之心?!?/br> 柳尋仙說的這一番本事不關(guān)己,嫣然心中卻升起優(yōu)柔不舍的滋味,想來想去偏偏又找不到勸他收手的立場,“既然如此……殺了他交差便是?!?/br> 第101章 不惹塵埃 “你不勸我?” “勸你什么?” “勸我不要?dú)⑺!?/br> 嫣然強(qiáng)忍著把心中那一點(diǎn)莫名焦躁也扔干凈,“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有什么立場指手畫腳?!?/br> 柳尋仙嘴角彎著,似乎是想笑,最終卻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素年清冷,除了冷笑,真心笑時本就不多,更不會假笑賠笑,對著嫣然,表情常常做的四不像。 “憑他對不起你這一件,就夠死上個幾百回了?!?/br> “誰對不起我?蘇丹青?他如何對不起我?” 柳尋仙看著她的眼神不再躲閃,“要是你一輩子也想不起從前的事,那我也就不怕了?!?/br> 嫣然才要開口,頭就像被鈍物擊打似的疼了一下,冷汗順著兩鬢流下,眼前也是一花。 “從前的事,我想起來又如何?” “我不想你記起從前受的苦,更怕你與蘇丹青還有情,我現(xiàn)在下手殺他,要是將來有一日你想起從前的事,想起對他的情,豈不要傷心?” 嫣然忍著余痛,勉強(qiáng)做出笑容,他提起藥王莊,提起蘇丹青,又說她在藥王莊學(xué)過醫(yī)術(shù),怕她對蘇丹青還有情,那么她過去必定同蘇丹青有過什么糾葛,他咬定她從前受了苦,遭人虧欠,想來,她與那羅剎醫(yī)仙不管過往如何,結(jié)局一定不怎么美好。 柳尋仙最怕的事,也是她最怕的事,她怕有一日她記起從前所有的事,那些她錯以為可有可無的存在,竟都是她過往人生中的至親至愛。 兩人面對面沉默,都是心事重重。 柳尋仙終于發(fā)覺嫣然的不痛快,走到她面前抬手摸上她沾濕的額頭,問話聲急切,“怎么出這么多的汗?身子不舒服嗎?” 嫣然暖笑著掩飾失態(tài),“想必是剛才騎虎時激出的汗,風(fēng)吹吹就干了,不要緊。那個吩咐你殺人的人,是什么人?” 她本是隨口一問,想岔開話頭,柳尋仙卻連身子都繃直了;他雖還不知她與歐陽維的關(guān)系,卻也猜得出他們之間的過往并非三言兩語就說得清楚。 歐陽維權(quán)傾朝野,冷血無情,從來也沒有為什么事什么人用心,這么一個人,情緒竟會被她牽動至此,困獸一般垂死掙扎的模樣,用痛不欲生四字形容也不為過,柳尋仙也覺得不可思議。 “你對維王殿下……有沒有印象?” 她腦子還在亂,被柳尋仙這么一問,太陽xue又抽痛一下,卻要故作無狀,“你說誰?” “歐陽維。” 這三字一入耳,猶如千針插進(jìn)百匯,全身的神經(jīng)都被牽動了,她終于忍不住抬手捂上頭,背也不自覺地拱起來。 柳尋仙心一慌,玉面更添幾分慘白,撲過去將人牢牢摟在懷里,“怎么了,頭疼嗎?哪里不舒服?” 嫣然前一刻還痛不欲生,身邊卻突然包圍一股溫暖,從頭到腳的不適也漸漸平息,她順從心意依靠在柳尋仙懷里,等最后一絲痛覺從身體里抽離。 “上一次在寒潭,是我抱著你救了你的命,這回是你抱著我止了我的痛,這算是投桃報李?” 聽她沉音穩(wěn)穩(wěn),他才放下心來,明知她已無大礙,卻還不想放開手;她也沒掙脫他的環(huán)抱,心中的滋味更是莫名地溫暖熟悉,“總覺得你身上的味道我從前聞過,香而不膩,素而不俗。” 柳尋仙笑的情不自禁,“從前都是我抱著你,你最喜歡我身上的味道?!?/br> 兩個人在月華下相擁,各自把心事丟在腦后,直到嫣然的左腿站不住。 柳尋仙回寒寧軒時,臉上的笑能換下一座城池;望舒看的收不回目光,織女掉了下巴,麻姑瞪圓了眼,只有何瓊一個面色如常,開口時舌頭卻打了結(jié)。 柳尋仙擦了琴,坐在窗前動心地彈,嫣然在房中聽到琴音,開了窗倚在窗前靜靜地聽。 清風(fēng)與明月瞧見探頭出來的嫣然,在門口對視一眼,表情一無二致,亦悲亦喜。 嫣然聽累了去歇息,柳尋仙手也乏了,站起身吩咐更衣。 何瓊眼中盡是憂思,“主人要連夜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