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那一聲聲柔若貓吟的求饒,如重重的石砸在岳淡然心上,壓的她不能呼吸,無法思考。 一天之前才對她求過終身的男子,正抱著另一個女子做男女間最私密的事。 只怪她太笨,或是太傻不愿面對現(xiàn)實,歐陽維與岳思卿本就出雙入對,卻不料已親密如此。 因為動情,才傻到連謊話都相信。 原來都是假的。 心中抱著的那點殘破的希望,被熒蟲之火點燃,轉(zhuǎn)瞬即逝。只做了一天的黃粱夢,此刻幡然驚醒。 歡愛的過程明明沒持續(xù)多久,岳淡然卻覺得比她的一生還要長。 塵埃落定,屋里漸漸響起了有情人的閨房私語,“殿下今夜這么折騰我,是因為輸了賭約才惱羞成怒嗎?” 岳思卿的妙音充溢滿足之后的慵懶,歐陽維低聲笑了一會,似乎是做了什么弄得枕邊人也嚶嚶笑開,方才滿不在乎地答話,“思卿糊涂了嗎?我怎么會為了個微不足道的人惱怒?!?/br> 岳思卿笑嗔,“殿下這次實在過分了些,淡然雖呆板,您也不該這么騙她?!?/br> 太子殿下出聲冷笑,“她要是真呆板,就不會勾搭了一個又一個?!?/br> 微不足道,水性楊花…… 原來這就是歐陽維對她的看法。 岳淡然眼前漸漸模糊,想拔腿就走,兩只腳卻似有千斤重,動也動不了。 “殿下果真一絲一毫都沒對淡然動情?” “自然?!?/br> “無情卻能作出一幅有情的模樣,殿下的確是個中高手。” “世上有一種人,活著卻樂意做任人耍弄的玩意,甩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換得千依百順。既然送上門任我取用,我又何樂而不為?” 一語畢,兩人都笑。 “我和她,孰輕孰重?” “真心喜歡的人和消遣的玩意,孰輕孰重,你來告訴我?!?/br> 岳思卿笑中的嘲諷意味極濃,岳淡然被她的笑聲抽掉了腳中的鉛,逃命一般飛奔而去。 哀莫大于心死,淡然徹底死了心,一哀到底。 桃花盡落的時節(jié),歐陽維于膳房門前堵到了多日傳召不見的岳淡然,試圖扯她的手去隱蔽處說話。 勞動堂堂太子殿下親自出動攔人,可見岳淡然要同皇儲斷絕關(guān)系的決心。 無欲則剛,岳淡然沒有順從地被歐陽維拉住手扯著走,而是巧身躲過來勢洶洶的龍爪,閃退幾步行禮叫人。 被人以這種方式拆了臺,歐陽維當場就尷尬地冷了眼。 四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堂堂皇儲的面子丟的好不可憐。 歐陽維忍著怒氣,咬牙湊到岳淡然身邊,“那天在桃花林,為什么不來,之后找你,為什么不見?” 岳淡然冷冷瞧了一眼歐陽維,不言不語不理不睬。 歐陽維從沒見過岳淡然眉梢嘴角流露如此明白的鄙夷厭惡,心中沒來由地發(fā)了慌,“之前還好好的,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岳家夫婦逼迫你不能見我,你不用……” “不是?!?/br> 歐陽維的想象力還沒發(fā)揮完畢,就被岳淡然出聲打斷,“殿下是人中之龍,我卻只是一介布衣,不敢高攀?!?/br> “你明明不是這么說的,我送你的釵,你也說過要戴給我看的。” 岳淡然默默從懷中取出玉釵,伸手欲物歸原主,原主卻閃身不接,“送給你的,你還給我干什么?” 岳淡然盯住歐陽維的臉,輕輕笑了。原以為面對不了,如今這人就在眼前,她卻也可淡然處之,娘親說的不錯,果真不該為情所困。 岳淡然不顧歐陽維無力的閃躲,湊上前將玉釵插在他腰間,“別人用過的東西,就算是奇珍異寶,也變的一文不值。殿下送的,我不稀罕?!?/br> “你……” “你想知道我為何多看你一眼都不愿?并非我怨恨你將我當作耍弄的玩物,只因你在我眼里,已是骯臟不堪!” 歐陽維活了這些年,大約是第一次有人膽敢對他說出這么嚴重的話。早已習慣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可憐的竟如遭五雷轟頂一般愣在當場,茫然地看著岳淡然進了柴房,抱著幾捆柴又進廚房去了。 從那以后,原本交點寥寥的兩人便再沒了交往。 春去夏來,轉(zhuǎn)眼就是秋天。 夏末秋初,岳淡然迎來了她的十五歲生日。 神劍山莊大排筵宴,為的是讓天下人都知道,莊上還有個二小姐,此舉不止是為岳淡然正名,更多的是在為岳淡然未來的夫家藥王莊爭顏面。 岳淡然活了這些年,第一次成為壽宴主角,從前生日時,她連碗壽面都吃不上,如今被別有心機的人大肆利用,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最讓人無語的是,壽星本人只在壽宴中帶了個薄紗曇花一現(xiàn),以至于前來神劍山莊走動交集的江湖豪杰,沒有一個得見其本面。 無論如何,過生日總是好事,奈何好事遭多磨,早有噩耗傳。 壞消息同神劍山莊無關(guān),與整個江湖都無關(guān),就只與太子殿下有關(guān)。 神劍山莊cao辦壽宴的當晚,快馬加鞭的信使從京城而來,告知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薨了。 熬了這么多年,死對那苦命女子來說似乎是解脫,對她留在身后的夫君愛子,卻是無法化解的悲痛打擊。 歐陽維本還在堂中同各路賓客交往歡樂,在聽聞吳梅景的小聲稟報后,變立時變了臉色奪門而出。 岳華昊等隱約知覺異樣,卻不敢問。妄圖追上太子殿下腳步的銀劍被高聲喝止,暗堂的高手們不敢跟的太緊,唯有于遠處留意皇儲行蹤。 夜半無人時,偷跑去見吳梅景的岳淡然被師父派了個不能完成的任務(wù),“太子殿下?lián)屃嘶屎竽锬锏倪z物跑進了后山瀑布,我等心憂卻不敢冒然打擾,淡然可否勉為其難去看一看?” 岳淡然從來沒有違抗過師父,心中雖有千萬個不情愿,卻還是跑去見了那個小半年都不曾說過一句話的人。 跳進水簾洞之時,岳淡然還猜想會看到怎樣的慘象;跳進水簾洞之后,她看到的卻是一幅再平靜不過的畫面:歐陽維坐在挖地三尺的方寸地面,手里握著個什么發(fā)呆。 “殿下……節(jié)哀順變?!?/br> 兩人一坐一站面對面互看了不知多久,岳淡然才從牙縫里擠出這么一句話。 歐陽維嘴角微動,臉上的表情卻毫無變換,“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是師父……” 歐陽維垂下眼,“你來這,就是為了對我說一句‘節(jié)哀順變’?” “師父憂心殿下,不敢冒然闖入,才讓我進來瞧瞧?!?/br> 歐陽維冷笑,“他們不敢冒然闖入,你卻敢冒然闖入,莫非你覺得你在我心中有所不同?” “不,不是,是師父叫我來的?!?/br> “師父叫你來你就來,你就不怕我大發(fā)雷霆遷怒于你?” “我……” 岳淡然的手足無措,歐陽維卻視而不見,“還是你自己心中有數(shù),我不會將你怎樣?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所不同?” 面對太子殿下冰冷的目光,岳淡然手心里全都是汗,“是淡然逾矩了,請殿下恕罪。” 歐陽維笑了幾聲,把頭垂的更深,口中輕喃,“師父都看得出來的事,你卻一直不明白,可惜。若今日是你憂心我,前來見我,我會領(lǐng)你的情,你卻只是奉命而來,就算是出于好意,我也并無感激?!?/br> 岳淡然心中一陣刺痛,她鄙視他虛情假意,玩弄人心于鼓掌之間,雖口出絕言與他一刀兩斷,對面無言,卻還是管不住對他的喜歡。 擔憂是真的,那些徹夜不眠的夜晚也是真的,動心是真的,動搖是真的,并非因他的耍弄而改變賠上一輩子的決定,也是真的。 吐訴衷腸的話都不能說,也不必說,說了會成為他舉在她頭上的杖鞭。岳淡然這些年雖處處遭人扼腕,伏低稱小,內(nèi)心僅存的一點驕傲,都花在掩飾真心上面。 她站在洞門口,并沒有向他靠近的意思,他也不動,只微微抬起頭,緊緊盯住她。 “父皇與母后天作之合,原本只有彼此,父皇登基之后,為穩(wěn)固朝堂,納各權(quán)臣之女為妃,起初只是逢場作戲,之后卻沉迷宮闈之樂。錢妃與孫妃先后有了子嗣,還有三位妃子誕下公主。母后生性溫婉恬淡,受了冷落欺凌只有忍氣吞聲,那些人蛇蝎心腸,幾次三番設(shè)計害母后欲取而代之。父皇明明知曉,為平衡朝堂內(nèi)外,只委屈母后一人。母后對父皇心灰意冷,卻對時時救她于危難的男子動了心……” 第三卷 昨夜又東風 第38章 蝶戀花 聽到歐陽維自曝家事時,岳淡然并沒想到他說的那些事同她有半點關(guān)系,雖說不是沒觸動,走心的程度卻大大有限。 多年后回頭去想,也許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之間的悲劇就已經(jīng)顯了雛形。 “殿下的家事是皇帝陛下的家事,皇帝陛下的家事是我南瑜的國事,淡然只不過是個平民女子,萬萬聽不得……” 話沒說完就被歐陽維揮手打斷,“人都死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父皇以為我年紀小,什么都不知道,其實我什么都知道,母后為他流的眼淚我都看在眼里,母后為那個男人展露的笑容我都看在眼里,那個男人死時,母后的絕望,我也看在眼里?!?/br> 岳淡然懂得多聽多錯的道理,被硬灌著不為人知的皇室內(nèi)幕,除了捂耳朵的沖動再沒其他,“殿下別說了……” “別說了?憋在心里這么久為什么不能說,除了同你說,我還能同誰說?!?/br> 岳淡然早有怨氣悶在胸中,“殿下同jiejie親密無間,何不同jiejie說?!?/br> 歐陽維一愣,隨即嗤笑,“思卿是大家閨秀,我怎么忍心用污穢的事臟了她的耳朵?!?/br> 濃烈的自卑侵蝕著岳淡然,怪不得人人都講求門當戶對,大家閨秀久居深閨,不知人間悲苦,一顆心純凈的任人都不愿染污。 眼看著岳淡然糾結(jié),太子殿下卻露出笑容,“那男子雖厲害非常,卻百密一疏,母后最終還是著了別人的道,中毒彌深。命在旦夕時,他傾盡一身武功換了母后十年壽命,父皇苛責他保護不周,竟下令將只剩半條命的人凌遲處死?!?/br> 岳淡然聽到這幾句也不禁為之動容,默默向前走了兩步。 歐陽維冷笑,“父皇只不過是借機除掉他視為眼中釘?shù)哪腥?,他只是嫉妒罷了?!?/br> “殿下……” “父皇嫉妒母后與那死士兩情相悅,可母后從頭到尾并無失德,父皇抓不住母后的把柄,只因他這一生最心愛的女子,背叛他的方式就只是變了心?!?/br> 洞中昏暗,只有盈盈火光,岳淡然清楚地看到歐陽維臉上流下兩行淚。 “父皇殺了母后的心上人,還妄圖挽回母后,當真可笑可悲,母后從此再沒同他說過一句話。父皇送我來神劍山莊,除了躲避宮廷中的名刀暗箭,為的也是逼迫母后就范?!?/br> 眼看著歐陽維淚越流越多,岳淡然的眼睛竟也有點酸。 “父皇知道母后命不久矣,為逼她開口相求才下旨免了我的回京之行??蓯旱氖撬隼ЙF之斗,卻也毀了我與母后之間的最后一個節(jié)慶?!?/br> 歐陽維周身散發(fā)出的濃烈悲傷牽動著岳淡然的心也跟著絞痛,她不知不覺中已屈膝跪在他面前。 “母后這些年生無可戀,卻不敢求死,她的壽命是那男人用命換來的,她舍不得荒廢愛人的一番心意。如今熬的油盡燈枯,終于能到陰曹地府與他重逢,我該為她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