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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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著秦佑越來越近,老人一腳踏進溪水里。 十幾米寬的一條小溪,對岸是一人高的土壟。 老頭淌水往前走,像是要去對岸,這時溪水還清淺,水流還不急,秦佑越跑越近,看著溪水越來越渾濁,水流越來越急,轉瞬沒過老人的小腿。 而老頭身子一歪,整個人晃了一下,腳步停住了。 秦佑這時也已經(jīng)跑到了溪邊,見老頭像是抬了一下腿,卻沒抬起來,嘴里倒嘶一口氣,顯然是腳被什么卡住了。 這時候,一分鐘前還潺潺緩流的溪水已經(jīng)變成了翻騰的濁浪,很快淹沒了老頭的膝蓋。 老頭回頭看一眼水流的盡頭,睜大渾濁的雙眼,恍然地嘶吼出聲,“是山洪,救我,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告訴你!” 秦佑也順著他眼光望過去,溪水流到山沿盡頭,往下就是幾十米深的凹谷,名副其實的深淵。 冒險救他,憑什么?秦佑一向惜命,一個陌生人的死活他并不關心,但是,有個畫面從秦佑腦子里閃過,母親臉色灰白地躺在地上,毫無聲息,身下是大灘鮮紅的血,幾乎染紅他的眼。 看著絕望中還在大呼救命的老漢,這是他目前得知的最有力的線索。 秦佑僅僅思考了幾秒鐘,趁著水流還沒湍急到可以把人沖走的程度,幾步跨過去,幫老人把腿從石縫里拔出來,而后,扯著老人往岸邊去,把他推上岸。 老人被他推到跌落在岸上,正在此時,秦佑只覺得腳下一滑,身體一個踉蹌,同時一個大浪打來,重心頓時傾斜,水流極大的力道推動他的身體摔了下去。 只覺得夾著泥漿的洪水朝他洶涌席卷而來,鼻子和口腔全是充斥著濃重土腥味的水,身體被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往下游沖,一路上他手想扒住點什么,但是水流太急也太猛,身體完全失去控制的那個瞬間,秦佑心里頭才涌起一陣驚恐。 楚繹跑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在他離開前還平靜和緩的溪流,渾濁的洪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像是沸騰咆哮的野獸。 而那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在翻涌的洪水中顛簸,像個道具假人似的毫無抵抗之力地,被咆哮的山洪翻卷著朝著山沿斷壁的方向沖刷而去。 楚繹一時肝膽俱碎,撕心裂肺地叫出聲來:“秦佑——” 耳邊巨大的水流聲中,秦佑混亂惶然中似乎也隱約聽到這么一聲,身體被水流沖撞夾裹著往下,胳膊撞到什時么的候,他本能地用手攀過去。 是伸出斷崖的一棵樹,他臂用力攀上來,終于抱住最后一線生機。 而楚繹魂不附體地順著溪流岸邊跌跌撞撞到崖邊,臉色慘白,俊朗的面容淚痕遍布,“秦佑?!?/br> 秦佑整個人伏趴在樹桿,渾身已經(jīng)濕透了。 洪水猛沖激起的水花拍打在他的臉上,他連眼睛都睜不開,臉還是一刻不離地迎著楚繹的方向。 楚繹這時候終于回過神,雙手哆嗦地放下背包,解開環(huán)扣,手忙腳亂地在里邊翻找。 充血的眼睛,目光朝著秦佑看過去,“你堅持一下,等等我,等等我……” 說完,從包里掏出捆成一團的繩索,利落地解開。 環(huán)住四周,岸邊有顆一人環(huán)抱粗的大樹,楚繹目光焦灼地看秦佑一眼,而后跑到大樹旁邊把繩索環(huán)實系牢。 另一頭則打了個投擲結,朝著秦佑的方向拋擲過去,他慶幸早年曾和趙離夏在加拿大徒步旅行,很多野外救援方式他都還沒忘。 楚繹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煎熬,繩子拋出去幾次,秦佑終于伸手接住了。 楚繹大聲問:“能系嗎?” 聲音湮滅震耳欲聾的水聲中,模糊得秦佑幾乎聽不清。但秦佑還是緊咬著牙關在翻騰的洪水中極力攀緊樹桿,極為艱難地姿勢,幾乎手口并用才把繩索在樹桿上系牢了。 洪水越來越大,幾乎撲面而來,秦佑本來想著自己沿著兩顆樹間的索道攀爬過去。 但動了下胳膊,剛才死死攀附的姿勢,肩背肌rou繃得太緊,這時候根本使不上力。 與此同時,他看見楚繹從包里掏出另一捆繩子正往腰上綁,當水流拍打的間隙,他看見楚繹把一個金屬環(huán)扣扣在腰間的時候,終于明白楚繹要做什么。 秦佑不顧一切地叫大吼,“你別過來!” 但楚繹已經(jīng)把自己的身體全然不顧地投入洪流里,一聲猩紅的眼睛凝住他的方向他死死不放,目光那么專注,里頭全是生死不忌的執(zhí)著。 他看見楚繹的身體在呼嘯的洪水中翻騰顛簸,一瞬間,水把楚繹整個人都浸得濕透。 水流的力度把一整頭牛沖下懸崖也絕不是問題,但楚繹的神色那樣執(zhí)拗。 不到十米的距離,楚繹順著繩索攀爬過來十分艱難,一直到到他跟前,楚繹整個人都浸在濁浪中,一手攀著繩,一手困難地把另一條繩索環(huán)在秦佑腰上環(huán)實。 在洪水洶涌不息的拍打中,這個動作做了好多次才完成。 而后,他們兩個人被綁在一起,手沿著繩索一路往岸邊攀。 秦佑的手其實已經(jīng)麻痹得使不上多少力氣了,兩個人得以前行的動力大多傾覆在楚繹那一雙胳膊一雙手上,秦佑甚至能看清繩索上沾染的血痕。 轉頭就見上游賁涌的洪水似乎夾裹著什么朝他們的方向迅速沖撞過來,秦佑看清是一根成人腰粗的樹樁。 而楚繹也看見了,這時候他腿正對著樹樁洶洶而來的方向,楚繹頓時瞪大眼睛。 幾乎是頃刻,秦佑用了全部力氣攀緊繩索,另一只手帶著楚繹身子換了個方向。 樹樁從他們身邊擦過去了。 但即使是擦過,秦佑還是感覺到大腿一麻,隨即猛烈的疼痛席卷而來,他悶哼一聲死死咬住了牙關。 楚繹看清了一切,眼圈更紅了,開口時聲音帶著絲哭音,“秦佑?!?/br> 生死之劫,其他人趕來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靠近岸邊。 幾個保鏢大驚失色地把秦佑和楚繹拖上岸,濕透的兩個人都虛軟得渾身脫了力。 秦佑被樹樁撞到的腿已經(jīng)不能動了,他靠在樹下坐著,腿疼得鉆心,但目光卻越過旁邊噓長問短的幾個人,直直望向了楚繹。 楚繹很快就爬起來,但腿軟得根本站不住,幸好助理先生一步湊上前攙住了他。 即使被人扶著,走過去的步子依然蹣跚。 他看著秦佑屋里癱在地上的左腿,很快推開助理先生的手,跌跪在地上,抬起手,手掌戰(zhàn)栗得像是要放上去又沒敢,胳膊只好垂落到一邊。 晦澀的目光切切向秦佑望去,而秦佑也與他對視著,漆黑的瞳仁如蒙濃霧一般的看不分明。 片刻,秦佑呲問聲脫口而出:“值得嗎?!” 楚繹嘴唇翕動幾下,沒發(fā)出聲音,只是身子朝前撲到秦佑身上抱住他的身體。 秦佑咬緊牙關屏住呼吸才把翻涌的情緒給咽回去,他對楚繹看似給予很多,可是,全是舉手之勞。 他明明知道楚繹想要什么,可是,他從未為他放下什么,也從沒為他沖破過自己。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楚繹不惜性命。 在這個劫后余生的下午,秦佑第一次覺得他在楚繹不顧一切的純粹面前甚至有些抬不起頭。 抬手按住楚繹的背,再開口時聲音沙啞而艱澀,“值得嗎?你怎么這么傻?!?/br> 楚繹帶著絲凄切的嗚咽聲從他耳側幽幽傳來,“對不起……” 山洪爆發(fā),消息已經(jīng)傳出去,一切后續(xù)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秦佑又在樹下坐著等,受傷的腿已經(jīng)腫起來,褲子被保鏢拿剪刀給他剪了一截。 助理先生在一邊說:“直升機二十分鐘后就到?!?/br> 秦佑嗯了聲,側臉看著靠在一邊的楚繹,“這次我上山,只是來看看這里適不適合建度假村,知道嗎?” 楚繹點一下頭,“我明白。” 這時候被救回一命的老頭走過來了,秦佑看他一眼,順手翻過楚繹手看了看,對保鏢說:“你帶他去處理一下傷口。” 這明顯是話要談,當不方便他在場,楚繹這時候身子也有力氣了,于是站了起來,“好?!?/br> 等他們倆消失在視線中,老頭在秦佑身側蹲下了。 秦佑神色又恢復往常的冷峻,“你說的,最好對得起你這條命?!?/br> 老頭打了個哆嗦,片刻才問:“被殺的,到底是你什么人?” 秦佑目光冷冷看向他,“是我母親?!?/br> 老頭神色一滯,抬頭看一眼還待在旁邊的助理先生,抿唇不語。 秦佑給了眼色,助理先生會意離開。 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老頭思忖片刻,這才開口:“那個男人我沒看到正臉,只記得他肩后有個狗頭形的青黑色胎記?!?/br> 伸手比劃一下,“約摸這么大?!?/br> 秦佑立刻問,“其他的呢?” 老頭忙搖一下頭,“其他的我就沒注意了。” 想不到自己這番波折,換來的線索居然如此微乎其微,秦佑眼神更冷了,“給你三分鐘,想清楚再答?!?/br> 那視線中的威壓直叫人脊背發(fā)涼,這樣赤裸裸的威脅,老頭立刻一臉駭然地說:“別,你們自己人你回去看看誰有胎記不就是了,我告訴你這些還不夠嗎?” 秦佑瞳仁猛地一縮,“我們自家人?” 老頭神色一滯,立刻閉緊嘴巴,把臉轉向一邊。 秦佑伸手緊緊鉗住老頭的胳膊:“你說是我們自家人???” 老頭也不敢掙,好半天才硬著頭皮說:“不是你們自家人是誰,明明好端端一人,看著她的人非得給她吃藥吃成瘋子。那害她的,不也應該是你們自家人嗎?” 第39章 秦佑一把拽起老頭的衣領,把他拖到面前,血紅的雙眼,聲音凄厲得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獸,“什么叫吃藥吃成瘋子,你說清楚?!?/br> 動作牽動癱在地上的左腿,一時疼得錐心,但他除了緊咬住牙關,其他都顧不得了。 老頭枯瘦的身子在他鉗制下瑟瑟發(fā)抖,“那一陣我到那棟小樓邊上采過藥,親眼看見看著她的人,把吃了發(fā)瘋的藥倒進維生素的瓶子里。我學過幾年西醫(yī),所以知道那藥是干什么的?!?/br> 又哆哆嗦嗦地說:“后來有一天晚上,她逃出來過,從我那林子里過還求我?guī)退煤萌艘粋€,哪里是什么瘋子,但是后來還是被看著她的幾個人追上了,人一追上她就把她按在地上灌藥,然后才捂著嘴把她拖回家?!?/br> 秦佑死死撰住他衣領的手指,骨節(jié)緊繃到發(fā)白,震驚暴怒的恍惚中只覺得頭上朗朗晴天好像都在片片崩裂,轟然傾塌。 一瞬間好像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 但也只是片刻,他揪住老頭衣領的手拽得更用力了,充血的眼睛死死鎖住老頭驚慌失措的目光,聲音粗啞得幾乎難以辨識,“你要是有一句假話!……” 老頭立刻豎起手掌,臉因為窒息而憋得通紅,“我要是有一個字的假話,就天打五雷轟?!?/br> 秦佑的手緩緩松下,眼光也從老人身上慢慢移開,沒有焦點地望向前方熾烈陽光下被炙烤得白芒灼眼的石灘。 墨黑的雙眼中濃云翻涌,糾結了太多的情緒,盛怒,痛楚,悔恨,不可置信,或者還有些什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當年,他父親車禍去世后,母親被送到雁回山療養(yǎng),而被派去照顧她的人,全是秦老爺子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老爺子的死忠。 而他自己也真是大意透頂也天真透頂,明明老爺子對他母親從來談不上喜歡,他居然,就真的相信,一個狠厲如狼而且慣于順昌逆亡的人,作為長輩應該不屑對付一個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