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為了符合“整天頂著日頭在球場上揮灑汗水的運(yùn)動男孩”的設(shè)定,楚繹膚色被化妝師刻意化成了古銅色,厚厚的一層粉底黏在臉和脖子上,又留了一身的汗,現(xiàn)在渾身不舒坦。 楚繹卸妝沒用多久,收拾好東西轉(zhuǎn)身回來,走到燕秋鴻和秦佑身后,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燕秋鴻說:“剛才那場拍得怎么樣,還滿意吧?” 楚繹步子下意識地放輕放慢,不得不承認(rèn),他其實也期待秦佑的回答。 而后,他聽見秦佑用一貫淡漠的聲線,十分不滿地對燕秋鴻說:“我把你家孩子涂得烏七麻黑放籠子里關(guān)著,你滿意嗎?” 楚繹聽著嘴角一抽,但很難形容,似乎心里頭還笑得不情不愿。 以至于他這個笑比哭還難看。 秦佑的車已經(jīng)讓司機(jī)開走了,離開路上開的是楚繹的車,不過,開車的人是秦佑。 楚繹也沒多推,自己坐在副駕座上,話比平常少了許多。 秦佑估摸著他是累了,剛才燕秋鴻也說楚繹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天看著有些懨懨的。 車窗外遠(yuǎn)遠(yuǎn)望去,能看見橫臥起伏的遠(yuǎn)山,暮色已經(jīng)落下大半,頭頂天空一片黛藍(lán),只是與地平線相接處,殘陽余暉暈出大片橙黃,路邊街燈已經(jīng)亮起,華燈初上。 而楚繹身子陷在陰影里,只有間歇晃進(jìn)的燈光在他隱有疲色的面容上明滅不定。 目光轉(zhuǎn)向前方的路面,秦佑說:“外邊吃了再回去?!?/br> 想到前些天趙離夏深夜在朋友圈發(fā)火鍋照片,楚繹在回復(fù)中似乎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又說:“去吃火鍋?” 楚繹眼睛一亮,張嘴剛要說好,但很快又閉緊了嘴巴,側(cè)頭有些防備地看著秦佑。 他敢打賭,秦佑就是那種吃鴛鴦鍋都得豆湯加清湯的逆天存在。 秦佑像是已經(jīng)看穿了一切,清雋的唇角漾出一個微不可見的弧度,“只許你喝烈酒,我就不能吃辣鍋?” 你說的好有道理,我居然無言以對。 半個小時后,楚繹和從來不沾辣的秦先生坐在了火鍋店里頭。 他們點的當(dāng)然還是鴛鴦鍋,不過菌菇清湯加紅湯。 秦佑還要了幾瓶冰啤,他其實下飛機(jī)就趕著片場去了,喝點酒晚上回去倒頭就睡正好。 兩個人都餓了,火鍋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低頭悶聲不響地吃著,楚繹啤酒剛喝完一杯,杯子就被秦佑收走倒扣起來。 青菜豆腐這些放在清湯里涮還說得過去,看見秦佑把各色葷食往菌菇湯里夾,楚繹用撈勺從辣湯里舀出幾片毛肚倒進(jìn)秦佑面前的盤子里頭,“秦……” 叔字在喉頭打個滾又給咽下了,他想起剛才在片場,秦佑說他是孩子。 這番欲言又止,秦佑抬頭望向他,楚繹眨巴眨巴眼睛,用筷子指指秦佑面前的碗碟,“你試試,毛肚用辣湯煮更好吃?!?/br> 而后自己也沒急著吃,楚繹就坐在那,握筷子的手?jǐn)R著桌沿頓在一邊,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面的男人。 秦佑本來覺得有些東西絕對沒有嘗試的必要,但楚繹看著他的眼神,其中期許毫無遮掩。 他有些無奈,楚繹平時乖巧懂事,卻好像專愛在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小事上跟他調(diào)皮。 不過,他心里頭也沒有不喜歡。 秦佑這樣想著,就夾起一片毛肚,慢悠悠地放進(jìn)嘴里。 一股帶著熱氣的濃烈辛辣味道迅速在口腔彌散開來。 味蕾上就好像被一千萬根針不停地扎,片刻后,秦佑頭都悶了,只覺得頭暈?zāi)X脹,嘴里火辣辣的。 但那種張開嘴哈氣的事他是干不出來的,只是微微擰起了眉頭。 楚繹清楚地看見,秦佑手撐著頭,一邊閉嘴嚼,深邃的雙眼目光更加深沉了,汗珠從他額頭上迅速滲出。他真沒想到秦佑會辣成這樣,這些東西他自己吃起來也就微辣而已。 秦佑把東西吞下肚,抬手艱難地拿起酒杯,楚繹把旁邊的溫水遞到他手上,“喝熱的,熱的解辣?!?/br> 秦佑這才抬起頭,如臨大敵地看著他。 雖然不愛吃辣,但楚繹夾到他盤里的毛肚,秦佑這天全給吃完了。 晚上回家,秦佑洗完澡跟楚繹打了個招呼就回房睡了,畢竟旅途舟車勞頓,清早還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跟人談判,下午幾個小時的飛機(jī),之后又去片場,他的確累。 楚繹洗完澡出來,在走廊望著秦佑房間合上的門,怔怔出了會兒神。 而后,他清楚地聽見房間里頭傳來,什么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響。 先是啪地一聲,而后是玻璃清脆的碎裂聲。 楚繹心里一突,趕緊大步走過去,抬手敲門,“秦叔——” 沒有回音,他又敲幾下,“秦叔,你睡了嗎?” 但寂靜的夜晚,他只能聽見自己敲門的咚咚聲,房間里頭一直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動靜這么大,秦佑就算睡著也該醒來了,楚繹這會兒也顧不上合適不合適了,伸手握住鎖柄旋動,當(dāng)機(jī)立斷地推開了厚重的木門。 又伸手按下門邊墻壁上大燈開關(guān),光亮瞬時照亮整個房間。 楚繹看見了讓他覺得觸目驚心的一幕: 秦佑穿著睡衣側(cè)躺在床上,雙腿蜷縮著,一只手捂住腹部,另一只手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緊地攥住床沿的墊褥,整個身體都在極力壓抑地顫抖著。 他俊朗的面容,此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牙關(guān)緊咬得輪廓分明的下頜側(cè)邊陣陣抽動。 楚繹只覺得眼眶一熱,幾步跨到床側(cè),顧不得許多地單膝跪了下來,同時伸出胳膊,一雙手卻不知道落在哪兒好。 驚慌失措帶著絲哭音地開口,“秦叔……你哪兒不舒服?秦叔……” 第25章 胃里邊像是有利器在用力地穿刺翻攪,秦佑疼得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楚繹不住戰(zhàn)栗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慌不擇路地在他胸腹之間來回。 楚繹連聲音都顫抖著,“哪疼?……是這嗎?” 秦佑沒出聲,只是幽深的雙眼飽含痛楚地看向楚繹。 楚繹眼眶通紅,眼角有淚光閃過,“秦叔,你忍忍……我叫救護(hù)車……” 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過去,秦佑像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渾身冷汗涔涔,沉重而急促地喘息著。 他拉住楚繹的手,靜默得幾乎凝滯的空氣中,終于沙啞艱澀地開口,“給我……拿套衣服,我自己……去醫(yī)院。” 楚繹一怔,這會兒就像是飛走的三魂七魄都回到了身體里頭,片刻,點點頭,連忙轉(zhuǎn)身去衣帽間,回來時候給秦佑拿了套質(zhì)料柔軟的休閑裝。 秦佑也顧不得什么了,那種像是要把胃活生生絞碎似的抽搐一樣的疼痛,是一陣接著一陣的,而且越來越劇烈,他只有趁著陣痛的間隙抬起虛軟的胳膊換好衣服,而后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楚繹回房一會兒很快又回來了,身上睡衣也換成了夾克外套、長袖t恤和牛仔褲。 他手上拿著車鑰匙,走過來不容分說地架起秦佑的胳膊放上自己的肩膀,“走,我們?nèi)メt(yī)院。” 這個時候還不到晚上十一點,因此秦佑也沒推讓,很快和楚繹一塊兒下了樓。 去的依然是上次楚繹傷到額頭時就醫(yī)的那家私立醫(yī)院,路上車?yán)镆恢焙艹聊?,秦佑歪在副駕座上向楚繹望去,即使車?yán)锕饩€晦暗,依然能看清他眼角隱隱泛出的水光。 秦佑知道楚繹難過內(nèi)疚,但這件事本來就沒什么可內(nèi)疚的,就算他今天胃疼是因為受不了辣味的刺激,東西是他自己吃下去的,秦佑不愿意做的事,沒誰能強(qiáng)加給他。 剛想說句寬慰的話,但那種撕心裂肺的心疼再次猝然而來,秦佑急忙咬緊牙關(guān),橫在腹部的小臂微微頓了下。 極其微小的動作,幾乎同時,楚繹側(cè)頭,睜大眼睛張皇地瞟他一眼,很快,車在路邊停下了。 楚繹脫下了身上外套,傾身過去細(xì)細(xì)蓋在他腰腹的位置,而后立刻轉(zhuǎn)身再次發(fā)動車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地路面,“你再忍忍,很快就到了?!?/br> 秦佑檢查的時候,楚繹坐在空蕩蕩的走廊里,數(shù)秒如年地等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旁邊傳過來,越來越近,最后一雙男人的腿腳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中。 楚繹抬起頭,看見助理先生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了。 助理先生焦急地往一眼急診室的門,又看向楚繹,“怎么回事?” 但也只是一眼,助理先生愣住了,本來健朗陽光的大男孩,平時澄澈明亮的雙眼血絲遍布,連眼周圍都是紅的。 楚繹的目光幾乎是毫不掩飾的頹喪與晦澀,助理先生哎了口氣,詢問的話全都從嗓子眼咽下去了。 正在這時,急診室的門打開,穿著白大褂的大夫走出來,楚繹立刻站起身。 大夫看見助理先生愣了下,很快神色如常地說:“秦先生是胃痙攣,鑒于他前段時間的身體檢查結(jié)果,消化系統(tǒng)沒有任何疾病。這次很可能只是受了生冷辛辣食物的刺激,待會打個吊瓶就好了,以后飲食注意些?!?/br> 楚繹道了個謝,但眼色越發(fā)黯淡。 一直到秦佑被送進(jìn)病房,楚繹愣愣地坐在病床邊上。 吊瓶已經(jīng)打上,秦佑這會兒疼已經(jīng)止住,但整個人像是死過一回似的,渾身虛脫一樣的無力。 他半坐半靠在床頭,瞟一眼站在一邊的助理,對楚繹溫聲說:“景程在這,你回去睡覺?!?/br> 這時候時間已經(jīng)過了零點,楚繹次日還得去劇組拍片,擱這一等半夜總是不行的。 但楚繹堅定地?fù)u了下頭,“還是讓景程哥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br> 說完,就把眼光轉(zhuǎn)開了,垂眸望著雪白的床褥,但唇角緊抿著,神色怔愣中又帶著幾分執(zhí)拗的堅定。 秦佑對景程擺了擺手,景程點頭,嘆一口氣,走出去,從外邊帶上病房門。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樓外就是西山,深夜的城郊,非常安靜,甚至能聽到窗外林間,鳥鳴空山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繹抬頭看向秦佑。 秦佑無力地仰靠著枕頭,俊逸無儔的面容依然蒼白得沒多少血色。 楚繹喉頭一哽,緩緩抬起手臂,手握住秦佑搭在床沿被子外的手。 手背貼著楚繹的手心,秦佑才發(fā)現(xiàn)他手心的皮膚全被汗水潤濕了,楚繹再次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掩去眼神中所有的涌動,而后,嘴張了張。 知道他想說什么,沒等他出聲,秦佑笑了聲:“我胃一直很好,可能是這幾天出差在外頭應(yīng)酬太多,看來,以后這喝酒也得控制著些。” 楚繹沒說話,片刻的怔愣后,把秦佑的手翻得手心朝上,就坐在床邊,躬著身子低下頭,把腦袋埋在他的掌心。 楚繹沒出聲,但秦佑看見他的肩膀以微不可見的幅度抖動著。 望著他毛絨絨的發(fā)頂,秦佑心里頭滋味很是難言,他今晚疼得死去活來,到現(xiàn)在診斷結(jié)果出來說他沒什么事兒,換作旁人應(yīng)該覺得松了一口氣。 可是楚繹的自責(zé)難受一點沒有緩解。 像是又不止是內(nèi)疚,他覺得楚繹在后怕。 這個孩子,真的,這么在乎他? 過了許久,他抽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