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楚繹本來抿唇微笑,表情頓時凝固,只好抬眼望向秦佑,秦佑目光跟他對視一下,嘴角微微抽動,“朋友介紹?!?/br> 好像……還真是。 基于什么介紹,那就真是不能對外人道了。 楚繹直想捂臉,羞慚得恨不得失憶。 不過秦佑只有四個字的簡單回答,很顯然是想把話題帶過去,因此,餐桌上在座的,也沒人再細(xì)究這個問題。 秦佑很快反問過去,“你們呢?” 趙家叔侄忙著吃,這次還是趙太太回答的:“離夏去加拿大上學(xué)那會兒,跟楚繹住隔壁,天天去楚繹那蹭吃的,整整蹭了一年,哎?你知道嗎,楚繹廚藝可好了?!?/br> 趙離夏抬頭笑著拍一下楚繹的肩膀。 楚繹搖搖頭,“我到多倫多一周之后,基本上腦子里邊想的也全是該怎么吃了。那一年,正好閑著,才把功夫花在這上邊?!?/br> 秦佑沒說話,楚繹去多倫多,正是當(dāng)年事發(fā)后不久,他不知道楚繹家里人怎么會放心把一個明顯有自殺傾向的孩子送到遙遠(yuǎn)的大洋彼岸去,那年,楚繹應(yīng)該才十八歲。 他抬頭看向楚繹的時候,楚繹正轉(zhuǎn)頭看向趙離夏,說:“你當(dāng)時也沒少被我荼毒,是吧?” 楚繹說話時臉上掛著明朗的笑意,似乎,當(dāng)年所有讓他生無可念的痛楚,獨(dú)自背井離鄉(xiāng)的凄惶,都湮沒于世事更迭中,只剩下云淡風(fēng)輕了。 秦佑面上依然神色淡淡,但心里頭被那笑容感染得滋味很是難言,他對楚繹的感覺很難形容。 心疼他年少命運(yùn)多舛,又欣慰他最終還能意氣風(fēng)發(fā)地站在自己面前。 現(xiàn)在的楚繹很美好,秦佑想讓這種美好一直維持下去。 這種牽絆感太微妙了,秦佑知道自己冷漠,鮮少刻意關(guān)注什么人,這種體驗(yàn)對他來說,實(shí)在新奇。 他恍了會兒神,回神時桌上說起了剛才在樓上趙離夏被他一身喝斥嚇住,讓楚繹伺機(jī)翻盤的事。 趙離夏胳膊又搭上了楚繹肩,還對楚繹撒嬌似地說:“這次就原諒你了,咱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下次還是跟我狼狽為jian吧?!?/br> 秦佑慢悠悠地放下筷子,“說我像狼也行,但楚繹,怎么也像只小狼崽?!?/br> 楚繹聽完就笑了,但笑著又覺得不對,這話怎么聽都像是輩分上占他便宜。 臨著除夕,家務(wù)事多,兩個做客的人也不方便在主人家多待,楚繹這天是被趙離夏在外面撞上被截回來的,也沒開車。 回去路上自然是秦佑送他。 車跑在路上,本來金融街這片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但除夕將至,還是下午,馬路兩邊林立的高樓因?yàn)樯倭送杖藲鈸泶氐狞c(diǎn)綴,顯得異常冰冷寥落。 “事情解決了?”秦佑年底這一陣雜事和應(yīng)酬都特別多,根本分不出神來關(guān)心楚繹和裴成淵的后續(xù)。 知道他問的是什么?楚繹怔了怔,點(diǎn)一下頭,反正秦佑已經(jīng)知道全部始末了,他刻意回避這個話題就有些沒意思了。 更何況秦佑幫過他,他給一個交代也在情理當(dāng)中。 楚繹前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本來想感謝一下秦佑,抽不出空來,這會兒正好有機(jī)會,他對秦佑說:“等春節(jié)過完,我請你吃頓飯吧?!?/br> 眼光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面,“我年初三有空?!鼻赜诱f。 楚繹抿一下唇,“我年初三應(yīng)該還在馬爾代夫,初五回來?!?/br> “春節(jié)去馬爾代夫度假?” 楚繹目光轉(zhuǎn)向車窗外的行人,墨黑的瞳仁閃爍幾下,隨后很淡地笑笑,“是啊,難得有假期?!?/br> 其實(shí)行程是半年前就定好的,原本打算是和裴成淵一塊兒去,現(xiàn)在只剩下他自己。 秦佑沒多問,但是,車從一條居民區(qū)密集的小街道經(jīng)過,他放緩車速把車停在路邊,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對楚繹說:“你等一下?!?/br> 而后關(guān)好車門,朝著人行道邊的一個書報亭走過去。 秦佑穿著一件灰色毛呢的大衣,一米八七的身高,氣質(zhì)矜貴出眾,身材比男模還挺拔。 出現(xiàn)在書報亭前這一小會,他跟書報亭的主人交談,路邊過去的人不多,但眼球都被他吸去了,回頭率簡直百分之百。 楚繹看見他似乎掏出錢包付錢,本來以為秦佑是去買煙或者雜志什么的。 但秦佑回來的時候,手上卻拿著一個俗艷的大紅包。 俗艷而且喜慶,紅色硬紙殼表面印著大大的福字,下面寫著“恭賀新禧”。 跟冷肅優(yōu)雅的秦先生本人簡直兩個畫風(fēng)。 秦佑要笑不笑地把紅包遞到他面前,說:“壓歲錢今兒就提前給了?!?/br> 秦佑比他大不到八歲,楚繹不禁坐直身子,神色只剩愕然,接過沉甸甸的紅包,指指秦佑,又指指自己,瞪大的雙眼里滿是詢問。 你還真拿自己當(dāng)我叔啊? “哦?!鼻赜狱c(diǎn)一下頭,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手握拳湊到嘴邊思索片刻,然后才開口,“平平安安?!?/br> 難道我在跟你討祝詞嗎?楚繹整個人都不好了,此時秦佑俊朗面容上笑意雖然細(xì)微,但其中的戲謔已經(jīng)毫無遮掩。 占他這點(diǎn)便宜有意思嗎?楚繹哭笑不得,“謝謝秦叔?!彼f。 然后把紅包,迅速地揣進(jìn)了衣兜里。 第8章 秦佑把楚繹送到目的地,車朝前繼續(xù)開走很遠(yuǎn),還從鏡子里看見楚繹仍站在原地望著他的方向目送他離開。 但秦佑車開到前邊掉完頭原路折回朝著城外開去的時候,又經(jīng)過剛才楚繹下車的路段,看到人行道綠化帶邊上,楚繹朝著路邊的一棟大樓走過去了。 放慢車速抬頭望去,大樓是一間酒店式公寓。 秦佑一時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但行色匆匆走進(jìn)大樓的人,高挑的身材,身上穿著他們剛才見面時的那件連帽款外套,帽子兜在頭上,兩手揣在上衣兜里,從身后看,脖子還縮著,可以判斷他壓低下頜把下半張臉埋在了高高的衣領(lǐng)里頭,一般人不會這樣全副武裝,剛才楚繹下車后就是這副模樣。 秦佑略作思忖就明白了,剛剛經(jīng)歷過分手,楚繹出來租住怕是在躲著什么。 躲別人還是躲自己,秦佑無法判斷。值得嗎?為一個再虛妄不過的情字,把自己搞得這樣傷筋動骨。 他明白了一件事,楚繹心里遠(yuǎn)沒他在人前表現(xiàn)的那樣釋然。 第二天的航班,楚繹晚上吃完飯就開始收拾行李,從衣兜里掏出下午的紅包,剛打算拆開,放到封口的手又頓住了,最終,走到床邊彎腰拉開床頭抽屜,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蓋子,把紅包穩(wěn)穩(wěn)放進(jìn)盒子里。 窗外遠(yuǎn)處夜空正好有煙花個個炸開,綻放得璀璨斑斕,將要到來的,是一個本應(yīng)該合家團(tuán)圓的節(jié)日。 楚繹兩手撐著窗臺看了一會兒,想起很小的時候他也是對春節(jié)有過盼望的。 那是他十歲之前,父親還健在,懵懂年歲,日子花般靜好。 一個單親的孩子,從來沒有因?yàn)槿笔笎鄱X得不圓滿,父親一個人的肩膀就挑起他童年的全部。 不過,往事已矣,這些都遙遠(yuǎn)得,好像是上輩子發(fā)生過的事。 而他現(xiàn)在,要接受的是,自己連一個一起守歲的人都留不住的事實(shí)。 黛藍(lán)的天幕,燦爛的煙花還在次第綻放,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楚繹掏出手機(jī)看了下,是個陌生的號碼。 電話湊到耳邊,“喂?” 那頭沉默一秒,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哥……” 楚繹愣住了。 “哥,過兩天就除夕了,今年你回來過家過年嗎?” 楚繹呵呵笑:“我回去,你爸和咱媽光顧著厭煩都不夠功夫,還有心思過年?” “哥……” 楚繹笑意更深:“你這一聲,既叫了親哥又叫了堂哥,省事省大發(fā)了?!?/br> “好好過你的節(jié),”他說,“我回去,怕咱媽大過年的又要費(fèi)神給我聯(lián)系精神病院?!?/br> 那個家背后有人多少年不敢碰丑惡私隱一言蔽之,這是楚繹能夠說出的,最惡毒的話了。 春節(jié)楚繹在馬爾代夫待了五天。陽光海岸,沙灘美男,或許是因?yàn)楣实刂赜螞]了游玩的興致,除了每天幾小時健身房必須去,大部分時間在酒店睡得昏天黑地。 回來后,請秦佑吃飯是在大年初七,節(jié)后,溫度回升了十來度,從凜凜寒冬一下到和風(fēng)暖陽,當(dāng)天艷陽高照,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楚繹訂的是一家湖畔餐廳,秦佑到的比他稍晚。 他們坐的位置,大片的露臺一直延伸到湖面,露臺鋪著厚實(shí)的松木板,精致的鐵花欄桿和古樸的青磚矮墻半環(huán)抱的一角,與喧鬧被隔斷在綠葉蔥蘢間。 湖風(fēng)和煦溫暖,秦佑在他對面落座,“這地兒找得不錯?!鞭D(zhuǎn)頭看向他,“旅行開心嗎?” 楚繹想了想,很認(rèn)真地回答,“睡得不錯,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十二點(diǎn)鐘的太陽?!?/br> 秦佑笑了,幽深的雙眼專注地打量他,一個春節(jié)過去,楚繹好像比上次見面又瘦了些,所幸精神很好。 這一頓飯算是相談甚歡,正午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很是愜意,見秦佑不急著走,吃完飯楚繹又要了咖啡兩個人坐著聊天。 “我上次去還沒覺得,這回發(fā)現(xiàn)去那邊旅游的,基本都是一對一對的。” 楚繹說:“對了,我有天在酒店前邊的沙灘曬太陽,旁邊有兩個韓國男人吵架吵得那叫一個兇,個高結(jié)實(shí)的那個把瘦的那個推得一步一踉蹌,眼見就要揍他了?!?/br> 秦佑閑適地靠著椅背,目光從粼粼波光的湖面回到他臉上,“你拉架了?” 楚繹又端杯喝一口咖啡,“我當(dāng)時也是想著,是時候亮亮咱們中國爺們的英勇仗義了。人剛坐直還沒站起來,那兩位,親上了?!?/br> 秦佑嘴角一抽笑了出來。 陽光照射在他臉上,楚繹皺眉瞇眼,“我算是看出來了,網(wǎng)上說的是對的,一切不以分手為目的的吵架都是虐狗?!?/br> 秦佑剛想問他哪看來這么多奇怪理論,楚繹想到什么,從椅子旁邊拎出一個紙袋,抬頭看他,“差點(diǎn)忘了,給你的?!?/br> 紙袋上的花紋很絢麗,是禮物,秦佑道謝,順手接過來,準(zhǔn)備放到一邊。 但抬眼就瞧見楚繹在對面睜大眼睛望著他,黑白分明的雙眸清澈如水,像是很期待的樣子。 秦佑立刻就把盒子從紙袋里抽出來了,瞟一眼楚繹,認(rèn)真地說:“我看看,是什么?” 精致的木雕盒子打開,里面是從大到小一套石雕杯子,幾個杯子外壁浮雕著同一個瞠目獠牙的圖騰頭像,不過神色不一樣,有的兇惡、有的溫和。 手撫著雕文,抬頭看向楚繹,有什么來歷? 楚繹胳膊肘擱在桌上,眼睛亮晶晶的,“我覺得很像你,就順手買了?!?/br> 秦佑頓時表情卡殼,哭笑不得,他在楚繹心里到底是個什么形象。 正說著話,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出聲:“秦佑?” 幾乎是瞬間,秦佑就收斂了笑意,他越過楚繹看過去,楚繹也轉(zhuǎn)過頭,一個男人從他身后走到身側(cè)桌子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