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jié)
小白本是躺在搖椅上隨著搖椅一搖一晃,卻在君傾轉(zhuǎn)身后將雙腳定在了地上,靜坐著看著君傾的背影。 直到君傾走出了院門,他才抬起腳。 搖椅猛地往后壓倒。 小白卻未再靠到椅背上。 那只停在院墻上的灰褐色鳥兒這時撲著翅膀朝小白飛來,停到了他的肩膀上,啾啾叫著,像是在與他說話一樣。 只聽小白似嘆了一口氣,沉聲道:“看來那小豬還不算太笨,終是到了這一天了。” “啾啾——” 小白慢慢靠到椅背上,讓自己的身子隨著搖椅慢慢晃動,看著已完全黑沉下來了的天色,慢悠悠道:“都要結(jié)束的,結(jié)束了,就好了。” “啾?” 小白又笑了,微微笑著,笑得溫柔,卻也笑得悲傷。 過了會兒,有一道瘦小的身影躡手躡腳地到了棠園外,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將頭探進院門內(nèi)瞧了瞧,瞧見了坐在院子里的小白,還不待出聲,便聽得小白道:“用不著這么躡手躡腳的,我的小傾傾已經(jīng)走了,走遠了?!?/br> “這還差不多,不然我怕他又想打死我?!笔菪∩碛坝趿艘豢诖髿?。 是寧瑤。 只見她從院門外跑了進來,瞧著她本是要和小白說什么,可當她看到小白微敞衣襟下的鎖骨時,她的話就卡在了喉嚨里,出不來了,只有往下咽唾沫的聲音。 這妖人的鎖骨,真的很漂亮哎,真的想要摸一摸,啃一啃。 寧瑤看著小白的鎖骨,垂涎欲滴,又是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將心里話說了出來,“阿白,能不能讓我摸摸你的鎖骨???” 要不,啃一口也成。 “你覺得呢?”小白挑挑眉,并未將衣襟攏上。 他知道這小野丫頭喜歡他的鎖骨,比餓極了的小狗看到rou骨頭還要垂涎欲滴的模樣。 不過不巧,他就偏偏喜歡看她這副像小狗一般流著哈喇子的模樣。 “你當然是不給的啦?!睂幀幱檬直巢亮艘话炎约鹤旖堑目谒?。 “那你還問來做什么?!毙“仔Σ[瞇的,倒不見絲毫嫌棄之意。 “問又不會掉一塊rou,憋在心里不說,多難受,你說是吧?”看到小白笑,寧瑤也笑了。 “說的倒是有道理。” “喂喂,阿白,我們打個商量唄?!睂幀幮Φ醚劬τ行┝痢?/br> “嗯?” “我?guī)湍惆咽罗k成之后,你讓我摸摸你的鎖骨唄?或者……讓我咬一口?”寧瑤又盯著小白的鎖骨看,似乎小白那不是鎖骨,而是什么天下美味一般。 “這個嘛……”小白只當寧瑤說的是小孩子的話,既是小孩子,騙騙小孩子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那就要看你的表現(xiàn)了?!?/br> “怎么表現(xiàn)?”寧瑤眨眨眼。 “一次成功,我就讓你在這上邊啃上一口。”小白笑著用自己修長的手指點點自己的鎖骨,笑如桃花,“不,兩口?!?/br> “好!一言為定!”寧瑤笑著立刻朝小白伸出了手。 小白看著寧瑤的手,只是挑眉,卻不說話。 “擊掌呀,擊掌表示成交?!睂幀幋咚?。 小白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將手伸出來。 寧瑤卻是嫌他的動作慢,竟是抓了他手過來,而后將自己的手在他手心上拍下一掌,笑道:“好了,擊過掌了。” “這個事情,我絕對辦得妥妥的!不過……什么時候去?。俊?/br> “今夜?!?/br> “今夜?” “對,今夜?!?/br> * 青茵看著床榻上冷汗直流、渾身抽搐不已、雙腿被緊緊綁在床尾處的朱砂,不由得擰起了眉心,她死死按著朱砂的雙肩,續(xù)斷公子手上的針正緊密不斷地在她身上刺下。 銀針有半尺長,每次刺入都差不多盡根沒入,其中滋味,可想而知,更何況—— 還是刺進被她用匕首劃開的傷口里! 朱砂睜著雙眼,清楚地感受著身上的每一點疼痛,她渾身無力,連微微動上一指頭的力氣都沒有,她此時唯一有力氣做的事情,就是睜著眼而已。 睜著眼,清醒著,清醒著感受身上這一次又一次好似能將她整個身子都撕裂開來的疼痛,好像在野狼的利爪和尖牙撕開了身體,好像在刀山火海上滾爬,好像從高高的懸崖上重重摔到了荊棘從里,渾身的血都在翻滾,翻滾著想要往外涌,使得她的身子不由自控地痙攣,使得她身上不斷有冷汗沁出,濕透她的發(fā),濕透她的衣裳,也濕透她頭下的枕頭和身下的被褥! 血水與冷汗,使得她好似受了重傷又受了暴雨沖刷的一樣,可明明,她身上沒有重傷,這屋里也不會有暴雨。 可縱是如此,朱砂都未曾叫過一聲,更莫說喊疼,她只是將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而已。 一次又一次咬破下唇,她又嘗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 腥甜,卻也是咸的。 此時的續(xù)斷公子,像個沒有情感的石雕一樣,對著劇痛到渾身痙攣的朱砂,他像是視而不見,繼續(xù)將自己手上半尺長的銀針刺入朱砂的皮rou里。 忽又見他將擺放在一旁的匕首拿起,而后對著朱砂的腰腹劃開一道一寸來長的口子,青茵見狀,將眉心擰得更緊,再看朱砂頭上陡然冒出的豆大汗珠,她心存不忍道:“公子……” 青茵的話還未說,便聽得續(xù)斷公子冷冷道:“她都未喊疼,你又何須為她覺得疼?這是她自己選的,縱是死,她也要忍著。” 續(xù)斷公子說著,面無表情地將他手上的銀針從朱砂腰腹上的那道一寸來長的血口子扎了進去,盡根沒入。 朱砂的身子痙攣得愈加厲害,痙攣得她突地想要坐起身來。 只聽續(xù)斷公子一聲沉喝道:“按穩(wěn)她,不要讓她亂動!” 青茵咬牙,死死按住朱砂的雙肩。 續(xù)斷公子卻在這時伸出手,就著他的衣袖替朱砂拭掉她額上大顆大顆的冷汗,看著她因劇痛而大睜而腥紅的眼睛,動作溫柔,聲音卻是冷冷淡淡沒有多少溫度,道:“這才是開始,可還能出聲說話?” “……能。”朱砂松開被她自己咬破才下唇,聲音沙啞道。 疼,的確很疼,但她還能忍,她也必須忍! “能說話,便證明你還能忍。”續(xù)斷公子幽幽嘆了一口氣,“你這又是何苦?!?/br> 朱砂沒有再說話,只是勉強地揚了揚唇角,對續(xù)斷公子輕輕笑了一笑。 她才被續(xù)斷公子拭掉汗珠的額頭又重新冒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來。 續(xù)斷公子收回了手,靜靜坐在一旁,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才將扎入朱砂身體里的銀針一一取出來,這個時候,朱砂又難免要承受如在刀山暴雨里走過一遭的苦痛折磨。 續(xù)斷公子將銀針取出來后一一遞給了青茵,隨后青茵遞給他一只精雕細琢的小香爐,他倒了些香粉在香爐里,點燃,將這香爐放到了床頭旁,讓朱砂能聞到香粉燃燒后的清淺香味。 這個味道朱砂認得,正是那日在馬車里她睡著時聞到的清香,也是在客棧里睡覺時,那屋子里點著的熏香味。 漸漸的,朱砂覺得身子沒有那么疼了,她急促的呼吸也漸漸趨于平穩(wěn)。 “你說你一直在做一個夢,一個只要你一睡著就會出現(xiàn)的夢,一個漆黑冰冷的夢,這個夢的存在,讓她從不能安眠,所以,但凡你要入睡,就會點上這安神香?!崩m(xù)斷公子看著雙眼漸漸褪去腥紅的朱砂,緩緩道,“天下間,這有我會做這個安神香,只有我這個安神香能驅(qū)散你的噩夢,你累了,又到了該睡一覺的時候了?!?/br> 續(xù)斷公子說完這話時,朱砂發(fā)現(xiàn)青茵又站到了床榻邊來。 她手上拿著一盞燈,一盞花燈。 海棠花模樣的海棠花燈,燈紙是淺朱砂色的。 燈里點上了蠟燭,讓本是淺朱砂色的燈紙襯成了朱砂色。 續(xù)斷公子接過這盞花燈,捧在手心里,又是緩緩淡淡道:“這盞海棠花燈或許能讓你愿意入眠,看著它,睡一覺吧?!?/br> 朱砂色的海棠花燈…… 漸漸的,朱砂覺得自己倦了,眼瞼沉重得厲害,沉得她閉起了眼,聽了續(xù)斷公子的話,又睡去了。 續(xù)斷公子沒有離開,但他的面色卻不好看,青茵不放心,便輕聲喚他道:“公子可要歇上一歇?朱砂姑娘這兒,青茵可以替公子看著。” “不必,我自己守著她便好,你出去看看那個孩子,與他玩會兒,以免他又想著他的娘親?!?/br> “是,公子?!?/br> * 秋天,樹葉枯黃紛落的時節(jié),卻也是金黃豐收的時節(jié),歡笑多于悲苦的豐收之季。 她知道什么叫做豐收,因為她看到了田間那些人們臉上洋溢的歡笑,聽到了他們在田間的歡歌。 十歲那年,從她第一次有機會坐在那株在春日里會開滿粉色花兒的樹下開始,從她見到那個面上帶著半邊銀制面具的男子開始,她就不用再住進那個一丈見方的石屋。 她有了她自己的屋子,真正的屋子,屋子不止兩丈寬,還有院子。 只不過,依舊只有她自己,會到她這院子來的人,除了她自己,便只有那個戴著半邊銀面具的男子。 他是個溫柔的人,會時常來看她,會對她笑,會給她帶些好吃的來,當然,他還會給她帶來命令,主人的命令。 她的飯不是白吃的,是要幫主人做事的,她的名字也不是白取的,她叫誅殺,那就一定是要殺人的。 沒有人會愿意養(yǎng)一條沒用的狗,她的主人更是如此。 只是她的主人不再用那個石屋拴著她,而是將石屋換成了每月兩粒的藥丸,月初一粒,月末一粒,月初是毒藥,月末是解藥,她要是聽話,月末不僅能吃到香噴噴的白米飯,還能得到解藥,若是不聽話的話—— 后果無需想,她也能知道。 所以她很聽話。 其實主人不用這般對她,她也不會逃跑,更不會不聽話,因為她還要吃飯,她除了會用自己手上的刀來換米飯吃,她就再也不會其他。 其他地方,也不會有人需要她。 那個戴著半邊銀面具的男子告訴她,他叫溯風(fēng),很好聽的名字。 她自也告訴他,她叫誅殺,誅滅的誅,殺人的殺。 然后他笑著說,這名字不好,不如叫朱砂,朱砂色的朱砂。 她不知什么是朱砂色。 他說,她右眼角下的這顆墜淚痣,就是朱砂色。 她照過鏡子,知道自己右眼角下的那顆痣是怎樣的一種顏色,原來,那是朱砂色。 她也覺得朱砂比誅殺好聽。 有時候,他會喚她一聲小砂子,溫柔的,親昵的,會讓她覺得他就像她的兄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