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jié)
君傾沒有應(yīng)聲,他只是微微張開了嘴,未有遲疑。 小家伙立刻將蜜餞放進(jìn)了君傾嘴里。 只見小家伙再拈起一顆蜜餞,抬起手將其朝朱砂高高遞來,“娘親也吃娘親也吃!” “……?。俊敝焐拔磩?,只是看著君傾而已。 “娘親娘親!”小家伙又在喚朱砂。 君傾的沉默讓朱砂尷尬到了極點(diǎn),卻又不想讓這可憐小家伙失望,這才邁動沉重的雙腿,走回到床榻邊。 小家伙將拿著蜜餞的手舉得更高。 朱砂輕輕咬咬下唇,躬下身,將小家伙拿在手里的蜜餞咬到了嘴里來。 小家伙開心得就好像小臉上開出了一朵燦爛的花兒。 而也就在朱砂低頭咬住小家伙遞來的蜜餞時,她不經(jīng)意間瞧見了君傾正托著小紙包的左手。 因?yàn)樘鹗?,他的衣袖稍稍往手肘處滑下,露出了他的手腕?/br> 只見他的左手手腕上,正橫布著一條腥紅的血口子,血已止住,但傷口依舊很是明顯,很顯然是才劃開未多久的傷口。 除此腥紅的血口子外,朱砂所能瞧見的君傾的左手腕上,還橫布著一條又一條顏色深淺不一的如此血口子一般的疤痕,一條疊一條,多到……一時之間根本數(shù)不清。 朱砂驀地就想起方才小家伙喝下去的那一大碗血水,想到小家伙方才說過的話。 小家伙說他平時喝的藥沒有這么臭也沒有這么紅,那便是說他平日里喝的藥也和這差不多,只不過不及這一次的而已。 朱砂不由又看向君傾的右手手腕。 他的右手手腕,與他左手腕上的情況相差無幾,只不過沒有這么一條腥紅的血口子而已。 小家伙還在滿足地吃著蜜餞。 君傾拉住自己的右手衣袖,就著自己的衣袖慢慢地為小家伙擦掉他嘴角兩邊、下巴上以及脖子上的血水。 小家伙又拈起一顆蜜餞,遞到君傾嘴邊來,君傾還是甚話都未說,只是張嘴將這蜜餞又吃進(jìn)了嘴里而已。 只不過,小家伙嚼的很快,君傾卻嚼的很慢。 看著這一幕,在這一瞬之間,她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要表現(xiàn)在話語里表現(xiàn)在臉上才叫溫柔與愛。 真正的感情,從不需要表現(xiàn)在面上。 朱砂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之間她只覺自己鼻尖酸澀得緊,眼眶也澀得厲害。 若非小家伙又喚了她一聲,她覺自己澀得厲害的眼眶就要流出淚來。 “娘親娘親,娘親怎么了?”小家伙瞧著怔怔失神不說話也未站直身子的朱砂,很是關(guān)心地問道,“娘親是不是累累了不舒服?” 朱砂這才倏地回過神,站直了身子,忙道:“沒,沒有的事。” “娘親累累了就坐下呀,娘親和阿離還有爹爹一塊兒坐好不好?”小家伙又問。 誰知朱砂這時卻是轉(zhuǎn)身離開了,她走得有些著急,一邊急忙道:“我去看看能否燒些熱水,我燒些熱水來讓你喝?!?/br> 根本就不待小家伙說什么,朱砂便已急急走出了屋子。 她怕自己若是再不離開,她便會莫名地流下淚來。 小家伙愣愣,而后難過地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君傾,問道:“爹爹,是不是阿離喝藥臟臟,所以娘親不理阿離了……?” “不是?!本齼A替小家伙擦完了脖子,便伸出手摸摸小家伙身前的衣裳,發(fā)現(xiàn)完全濕透了,只見他收回手,將左手上拿著的蜜餞放到一旁,而后開始將自己身上的外裳及中衣脫下來。 “那,那為什么娘親不理阿離了呀……?”小家伙接著問。 難得的君傾沒有以沉默來回答小家伙的問題,只聽他答道:“你娘親說了,她出去為你燒些熱水來喝?!?/br> “可是爹爹,阿離覺得娘親好奇怪……”小家伙扁扁嘴,用小手摸摸自己被血藥濕透了身前衣裳,才又抬起頭來看君傾,繼續(xù)道,“娘親還是娘親的樣子,可是阿離覺得娘親怪怪的,和娘親不太一樣,娘親不會總是摸摸阿離的頭,娘親也不會總是抱抱阿離的,但是娘親今天摸了好多次阿離的頭,還抱了阿離好久好久哦!娘親好暖好暖,阿離稀罕娘親的!嗯……娘親怪怪的,阿離也很稀罕很稀罕的!” 小家伙畢竟太小,就算覺察得出朱砂有異樣,卻是表達(dá)不清楚。 “嗯?!边@一次,君傾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輕輕應(yīng)了一聲而已,同時他已經(jīng)脫下了自己的中衣,一邊對小家伙道,“將你身上的衣裳都脫下來?!?/br> “阿離這就脫哦!”小家伙沒有疑問或是不敢疑問,只是應(yīng)了聲后便開始脫衣裳,方才的話被君傾這么一打斷,小家伙便也忘了接上,待他將褻衣也脫下來時只聽他乖巧地對君傾道,“爹爹,阿離脫好了,褻衣也脫下來的?!?/br> 君傾嘴上沉默,手上卻是將自己方才脫下來的衣裳裹到小家伙身上,為了不讓小家伙被裹得難受,他在替小家伙將衣裳都裹上后將衣裳上長長的衣袖給撕扯開來以讓小家伙的手能露出來。 小家伙的衣裳都在山下馬車上,無法更換,只能如此。 小家伙看著只著一件薄薄里衣的君傾,將小手摸上了君傾的手臂,不安道:“爹爹把爹爹的衣裳給阿離穿了,爹爹會冷冷的,阿離……阿離可不可以不要穿爹爹的衣裳,阿離不要爹爹冷冷?!?/br> “我不冷?!本齼A替小家伙緊了緊衣裳腰身,還將撕扯下來的衣袖裹到小家伙脖子上,神情及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 “真,真的嗎?”小家伙不信。 君傾便將自己的手遞給小家伙,道:“摸摸,我的手沒有在發(fā)抖?!?/br> 小家伙連忙伸手去摸君傾的手,摸了又摸,確實(shí)沒有發(fā)抖,但是—— “那,那爹爹要是冷冷了就跟阿離說哦,阿離把爹爹的衣裳還給爹爹哦!” “嗯?!?/br> “好了,困了便睡吧?!本齼A替小家伙裹好衣裳后伸出手去拉了拉床榻上的枕頭,“塵灰多,有些臟,忍忍?!?/br> “爹爹,阿離還不想睡,阿離想和爹爹一塊兒,阿離還要等娘親回來,阿離……可不可以先不要睡?”小家伙問得小心翼翼。 君傾默了默,才微微點(diǎn)點(diǎn)頭。 小家伙這才知足地笑了,“那阿離和爹爹說話可以嗎?阿離好想好想爹爹!” “阿離有聽爹爹的話,在想爹爹的時候看著爹爹給阿離做的小木人,阿離還抱了小木人睡覺的,可是阿離還是好想好想爹爹……” “爹爹不要生阿離的氣,阿離不想生病的,阿離不想給爹爹添麻煩的,小白和小華都說爹爹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爹爹也和阿離說了爹爹要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阿離不要給爹爹添麻煩的,阿離給爹爹添了麻煩,就會有壞人來欺負(fù)爹爹,阿離不要爹爹被壞人欺負(fù),不要不要!”小家伙愈說愈緊張,愈說愈不安,還愈說愈想哭,“阿離也不要爹爹死……” 君傾沉默。 小家伙抽咽了一下鼻子立刻用手背用力抹抹自己的眼睛,而后一臉認(rèn)真道:“爹爹,阿離沒有哭,阿離聽爹爹的話的,阿離會乖乖的,爹爹和阿離說過的話阿離都記得,阿離沒有忘沒有忘!所以……所以阿離不要爹爹留下來陪著阿離,阿離自己和小華,阿離可以的!” 君傾依舊沉默,片刻后才將手搭到小家伙的腦袋上,撫了撫,沉聲道:“今夜我會陪著你的,明晨我和小白又會走了,屆時還是你自己。” “爹爹和小白要走,那,那娘親也會走嗎?”小家伙緊緊抓著蓋在身上的被褥。 “嗯,她不能和你在一齊,否則她會痛會難過。”君傾垂了垂眼瞼。 “阿離不要娘親痛痛,不要娘親難過!不要不要?!毙〖一锘诺眠B忙搖頭,好似如此就能讓朱砂不痛不難過一樣。 “你不要她痛,那你就不能和她在一塊兒,甚至什么都不能和她說,你可做得到?”他們是他最心疼也最放心不下的兩個人,卻又偏偏不能讓他們留在彼此身旁,趁著她還什么都未知曉什么都未想起,他必須在此之前讓她再次離開。 “阿離……阿離做得到!”小家伙將下唇咬得緊緊的,沒有思考,便立刻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只見君傾微微揚(yáng)起了唇角,淺淺笑了,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柔聲夸贊小家伙道:“你是爹爹的好兒子?!?/br> 小家伙愣住了,睜大著眼睛定定看著君傾,抬起手用力搓了搓眼睛,一副震驚不已的模樣。 因?yàn)榫齼A的淺笑。 小家伙從未見過君傾的笑,更從未見過君傾對他笑。 這是第一次。 小家伙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使得他抬起手摸了摸君傾的嘴角以證實(shí)自己所看到的,然后像是得了什么天下至寶一般笑得眼里滿是璀璨的光,激動得撲到了君傾懷里,開心道:“爹爹笑了爹爹笑了!爹爹對阿離笑了!爹爹又夸贊阿離了!” 不過是君傾一記淺淺的笑而已,卻是讓小家伙比得了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還要開心滿足。 朱砂捧著一碗溫水進(jìn)屋來時,正見著小家伙撲到君傾懷里撒嬌,而君傾面上,掛著溫柔的淺笑。 僅是一記淺淺的笑而已,可就在君傾這一記微微淺淺的笑容中,朱砂仿佛看見了最暖的春光下開得爛漫繁盛的海棠花,美不勝收,攝她心魂。 “爹爹爹爹,娘親回來了哦!”還不待朱砂瞧夠君傾的淺笑,那窩在君傾懷里撒嬌的小家伙便瞧見了她并開心地喚了她一聲。 朱砂猛然回過神,險些將自己手里捧著的溫水給潑出來。 她連忙將目光從君傾面上別開,邊走上前來邊道:“這小院里有廚房,君華公子在廚房里燒了些熱水,我端了一碗過來,水在廚房里晾了一會兒了,不會燙嘴,現(xiàn)在便可以喝了。” 朱砂說完,將手中的瓷碗遞向君傾。 君傾并未抬手了接,只是又恢復(fù)了他尋日里淡漠的神色,淡淡道:“多謝?!?/br> “謝謝娘親!”小家伙也向朱砂道謝,隨后才伸出小手捧過朱砂遞過來的水碗。 朱砂這也才注意到小家伙身上穿著的是君傾的衣裳,而君傾身上只著一件單薄的里衣而已。 朱砂不由又想再看一眼君傾,看看這個父親。 她方才還在想小家伙濕了衣裳當(dāng)如何才是好,倒不想他的爹爹竟已將自己身上的衣裳都給了小家伙,還不忘替小家伙將脖子捂上。 小家伙捧著水碗?yún)s未先喝,而是先問了君傾與朱砂,待得君傾與朱砂道了不渴不用后,他才喝起水來。 小家伙許是渴極了,抱著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也不帶喘氣,水從他嘴角淌了出來,朱砂用衣袖去待在他的下巴上,還是沒有辦法忍住無動于衷,溫柔道:“慢著些喝,沒人與你搶,廚房里還有?!?/br> 小家伙喝了大半碗水才將水碗拿開,還大大的哈了一口氣,對朱砂笑得甜甜道:“娘親娘親,阿離這次沒有嗆著哦!” “嗯?!敝焐敖舆^小家伙手里的瓷碗,又正要離開時,忽見小家伙突地打了一個寒顫。 只見君傾隨即將小家伙從自己懷里挪開,將他放到了床榻上,然小家伙卻還是在瑟瑟抖著身子,一副冷極了的模樣。 朱砂不明白君傾為何不是抱緊小家伙反是將他放到床榻上,她看著小家伙這般瑟縮著身子,她覺得心疼,是以她也顧不得多,忙問君傾道:“丞相大人,能否讓我抱著阿離?這般的話他當(dāng)是會覺得暖和些。” 君傾沒有拒絕,而是朝朱砂微微垂了垂首,道:“有勞?!?/br> 朱砂立刻在床沿上坐下,將小家伙抱到了自己懷里來,用自己溫暖的身子擁著小家伙,一邊用手輕輕撫著小家伙的背,還一邊對小家伙柔聲道:“阿離可是覺著冷?我這樣抱著阿離阿離可還覺著冷?” 小家伙忙搖搖頭。 君傾還是坐在床沿上,未有離開。 一是他不舍,二是小家伙的人雖到了朱砂懷里,然小家伙的手卻仍抓著他的手。 雖然他不過輕輕一個抬手便能拂開小家伙的手,但他終是沒有這么做。 他說過今夜要陪著這個孩子,他不能食言。 “喵……”小黑貓蹲坐在君傾腳邊,歪頭看著朱砂,不時輕輕叫上一聲。 小家伙窩在朱砂懷里,小身子漸漸不瑟了不抖了,那雙本還睜著不舍得睡的亮晶晶的大眼睛也慢慢地闔了起來,在朱砂溫暖的懷里,漸漸睡了去。 然小家伙盡管睡去,他的手卻還是抓著君傾的手不放,這就使得君傾與朱砂都坐在床沿上,甚至,手臂碰著手臂。 小家伙睡著了,沒了這個在中間說話的小人兒,氣氛忽然變得異常的尷尬,使得朱砂的腰桿愈坐愈直,愈坐愈不習(xí)慣,想要將小家伙放下,卻又怕小家伙醒來,可若一直這么坐著,她又太尷尬。 微微打開透氣的窗戶這時有一陣夜風(fēng)輕輕吹進(jìn)來,忽地一下就吹熄了桌臺上那本就將熄未熄的燭火,整間屋子瞬間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