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jié)
侍衛(wèi)長往后退了幾步,轉(zhuǎn)身退下,緊隨著的便是一種獄卒侍衛(wèi)的聲音與整齊退下的腳步聲。 本是擁著十來人的狹小空間不稍會兒便空了起來,這暗沉的牢獄顯得愈加靜寂,唯有那炭火燃燒偶發(fā)出的噼啪聲響。 留在姬灝川身旁的,只剩下崔公公一人。 他這時才抬起腳,跨進了眼前這陰冷暗沉的狹小的牢獄。 當姬灝川堪堪踏進這牢門時,便聽得里邊那人不緊不慢道:“帝君九五之尊身份高貴,到得這污穢之地,不怕臟了鞋?” 無所顧忌的淡漠語氣,恍如視姬灝川如尋常百姓,毫無敬畏之意,這天下間,除了丞相君傾,還有誰人敢這般與帝君姬灝川說話? 這需要侍衛(wèi)重重看守的重犯,正是君傾。 他進到這一丈見方的狹小牢獄來,今已是第三日。 君傾本是面對著這牢獄里那扇高且小的窗戶看,當姬灝川走進牢門后,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看”向姬灝川。 這牢獄里很黑沉,牢獄外那燃燒的炭火火光照不進來,上邊那小小窗戶外的天光也落不進來,君傾站在黑暗里,幾乎讓人瞧不見他的臉。 然他往前走了兩步,讓那昏暗的火光多少能落一些道他身上,好像非要讓姬灝川瞧清他不可一樣。 三日里,君傾看起來還是與三日前堪進來時一模一樣,還是那副淡漠得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樣,頭發(fā)依舊整齊,面上沒有絲毫臟污,便是他面色,都沒有一絲一毫的不適之色與困倦之色,這牢獄中的三日,于他而言,仿佛不過是三個時辰而已。 反是姬灝川,他的下眼瞼上積著濃重的青灰,面上神色陰冷,但卻有著明顯的疲態(tài),很顯然,這三日里,他休歇得并不好,疑惑是說,他根本就未得休歇過,更或是,這三日里他根本就合過眼。 姬灝川沒有理會君傾的話,君傾既不行禮也不問安,亦不介意姬灝川有否理會他的話,繼續(xù)道:“帝君到這污穢之地來,可是來看看下臣是否住得還算習(xí)慣?托帝君的福,下臣住得還算習(xí)慣。” 姬灝川依舊不語,只冷冷地看著竟還一派淡然無所謂模樣的君傾,盯著他的眼睛,好似要從他這雙濃墨般黑的眼睛里看到他內(nèi)心究竟在想什么一樣,愈看,他眸中的陰冷就愈甚。 只聽君傾又道:“帝君如何不說話?可是看著我還這般無所謂的模樣覺得心底一團怒火在熊熊燃起?這幾日下臣不在朝堂上,可是朝堂上發(fā)生了什么讓帝君怒火騰騰的事情?容下臣好好想想?!?/br> “下臣猜想,當是帝君駁不過那些迂腐老臣非要將沈氏一族滅滿門誅九族的諫言,迫不得已只能下了如他們所愿的圣旨,而今日,便正好是將沈氏一族連根拔除的一日,帝君以為沒了下臣便可以獨掌朝綱,到頭來,竟然還被一群老家伙牽著鼻子走,這滋味,帝君心里怕是不好受得很吧?”君傾站在姬灝川面前,面無表情。 這一剎那,崔公公竟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牢獄明明重兵把守,他卻是對外邊的事情了如指掌!這,這如何可能??? “啾啾——”就在這時,這牢獄高且小的窗戶外有一陣鳥鳴聲傳來。 有一只小鳥落到了窗戶上,正滴溜著豆子般的眼睛看著這狹小的牢獄。 崔公公看向著這只小鳥兒,雙眸倏然睜大,背脊生寒。 難道,難道—— ------題外話------ 求月票啊求月票啊求月票!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好吧,原諒我這么直白 ☆、010、如今的我,只是個小人(加更!) “君愛卿倒是將孤的心摸得很是清楚。”姬灝川終于開口,他依舊冷冷看著君傾,竟沒有否認君傾所言。 “下臣看著帝君長大的,自當要了解帝君才是,否則如何能好好地輔佐帝君。”君傾只淡淡回道。 “那不知君愛卿還知曉些什么,愛卿既是要輔佐孤,何不將愛卿知曉的都說出來讓孤一聽?”廣袖之下,姬灝川又是不知不覺間將雙手攏緊。 “下臣可從不覺得帝君喜好聽下臣說話,帝君是恨不得將下臣剜rou寢皮才對?!本齼A違了姬灝川的意,“所有人都以為下臣死在了四年前,帝君也不例外,卻沒有人想得到下臣竟還會活著出現(xiàn),所以這一次,帝君定然要想法子讓下臣死無葬身之地,不知下臣猜想得可對?” “無錯?!奔曇衾淅?。 “順民意,誅殺下臣這十惡不赦罪大滔天的妖人,一來得民心,二來撫慰了那些個倚老賣老的老家伙們的心,三來解決了下臣這最大的禍患,可謂是一箭三雕?!本齼A順著姬灝川的話道。 “不錯。”姬灝川亦如實相告,“至于卞國那邊,孤也已有法子應(yīng)對,君愛卿這一次,依舊會敗給孤?!?/br> 說到這一個“敗”字,姬灝川冷冷的眼眸中有明顯的笑意,顯然,他是胸有成竹。 “是么?”君傾淡淡反問,“帝君似乎成竹在胸?!?/br> “孤能贏你一次,必能贏你第二次?!奔ㄗ孕诺馈?/br> “所以,帝君還是想用老法子?!辈还芗ㄕf什么,君傾都是一副冷漠淡然的神色,好像這天下事沒有一件能擾其心緒似的,又更像他沒有一個人當有的情感一樣,“不知帝君派出去的人找到了下臣的妻兒否?” 姬灝川眼神微有變,將君傾的眼眸盯得更死,似乎他未料到君傾竟是連此事也知曉,下一瞬他冷冷一笑,道:“君愛卿無需掛心這個事情,倘是知曉愛卿將要處決一事,不管她在何處,都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沖來愛卿身旁,屆時孤再將其拿下,根本無需勞力費心地去找?!?/br> “未必?!奔ǖ脑捯舨怕?,君傾便淡淡應(yīng)道。 “未必?!奔ㄒ驳懒艘粋€未必,而后輕輕笑了笑,“她愛愛卿愛得如此之深,就算忘了所有,也還是愛上了愛卿,愛得如此深刻,她就一定會回到愛卿身邊來,愛卿,你覺得呢?” 君傾不語。 “至于令公子,拿不拿得到他都無甚緊要,就算孤未曾見過令公子,也打探不到令公子的任何消息,但依照當時她懷身子時愛卿和她的那副身子狀況,令公子的身子怕是不見得有多好吧,不過是一個沒有多少年活頭的娃娃而已,還能成何大器?愛卿,孤說得可還對?”姬灝川再次輕輕一笑,笑得陰冷,亦笑得一副勝者模樣,湊近君傾的耳畔,輕笑道,“愛卿是否想知道她如何將愛卿忘得一干二凈的?” 君傾面色不改,無動于衷。 姬灝川離開君傾耳畔,將他再看一眼,又道:“愛卿這副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讓人看著覺得愛卿真真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不過也只是看起來罷了,若真是如此,又怎會為了一個女人屠了一座城,一個……心愛的女人?!?/br> “孤今日說的似乎有些多了,今日見著愛卿就像見著知己一般,總有想說的話,說著險些就忘了孤今日來看愛卿的目的。”明明君傾就還好好地站在眼前,姬灝川卻已然像個勝者,即便他這般神色與他面上的疲態(tài)極為不相符,“孤今日來看愛卿,是有話要告訴愛卿,那便是愛卿的刑期,定在五日之后的午時,也好給想救愛卿的人一個趕回來的時間?!?/br> “下臣是否要對帝君的親自相告感激涕零?”君傾道。 “這倒不必,愛卿心中必然不是真的要感謝孤,虛情假意,便是不必要了?!?/br> “還算帝君的眼睛沒有瞎,不過依下臣之見,帝君與其有空暇在這兒與下臣從口舌之爭中爭輸贏,不如去處理那紛亂的政事為妥,莫不成帝君認為在下臣面前說一聲‘孤贏定了’的話,下臣就定會輸給帝君了?”君傾墨黑的眸子一動不動,真真就是個瞎子的模樣,低沉的語氣,嘲諷至極的話,“帝君可知四年前下臣會輸于帝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哦?愛卿有意相告?”姬灝川并未怒,反是微微一笑。 “因為四年以前,下臣一直是個君子,但現(xiàn)今——”君傾頓了頓,語氣似有加重,“下臣只是個小人?!?/br> 姬灝川微擰眉,一瞬不瞬地盯著君傾的眼眸。 “是嗎?”姬灝川輕笑出聲,“不管愛卿是君子還是小人,都只有五日的時間當君子或是當小人而已,瞧著愛卿并不歡迎孤前來,那孤也不便在此久留,愛卿好生歇著。” “下臣恭送帝君?!本齼A竟是好聲好氣。 在姬灝川與君傾在牢獄里說話的期間,那些退遠了的獄卒及侍衛(wèi)無一不提著一顆心繃緊著神思盯著這牢獄里君傾的一舉一動,就怕一個突然之間君傾就會對姬灝川不利一樣,好在的是直到姬灝川從那狹小的牢獄出來,君傾都沒有“被逼急而對帝君動手”,但一干侍衛(wèi)卻不敢因此而放松警惕,一待姬灝川出了這牢門,那獄卒長便飛也似地上前來飛快地將牢門關(guān)上,上鎖,動作飛快且麻利,生怕自己慢了一步而讓牢中的君傾有機可乘一樣。 但君傾完全沒有動靜,姬灝川出了牢門后他只是轉(zhuǎn)了個身,又面對著墻上那個小小的窗戶,就像誰人都沒有來過一樣。 待這牢獄里又只剩下死守著他的獄卒時,那停在窗戶上并未離開的小鳥兒啾的一聲叫,從高高的窗戶上飛了下來,停到了君傾的肩頭,自然又免得了這間牢獄外邊的那些個獄卒死死地盯著他與他肩上的小鳥兒看,好像這一只還沒有巴掌大的小鳥兒能做出什么驚人的大事出來一般,盡管這已不是這三日里第一只飛到這牢獄里來的小鳥兒,但也不得不提防。 這個罪大惡極的丞相君傾是個妖人!指不定會些什么妖法!否則這些鳥兒怎會總飛到他身邊來! 聽說前些日子的某一夜里,那大片老鴰壓到城西頂上一事,也是這個妖人搗的鬼! 所以,在這罪惡滔天的妖人被處刑之前,他們一定要死死看著他! 君傾墨黑的眸子里有nongnong的嘲諷。 他若想出去,這牢獄根本困不住他。 他若要動手,這些獄卒侍衛(wèi)無人是他的對手。 他若要取姬灝川性命,方才便可輕而易舉地取到他的頭顱。 只是,他要做的不是這些。 她……續(xù)斷已經(jīng)帶著她遠離帝都,而今應(yīng)該離得帝有些距離了,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回來,永遠都不要再想起曾經(jīng)。 他沒有讓那些好孩子們代他去跟著她看她是否安好,他相信續(xù)斷會好好待她,他既已將她送到續(xù)斷身邊,就注定他要將他與她之間的所有斬斷,他不需要再多想,只要她過得好,就好。 只要她忘了他,忘了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她便不會有痛苦。 這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這也是他……最后能為她做的。 為了她,他愿意放過續(xù)斷這個姬家血脈,只要他待她好。 可…… 愈是想著不要多想,想的卻又愈來愈多。 君傾心中自嘲。 還有阿離…… 心中想著朱砂與阿離,君傾只覺心異常沉重,他肩上的小鳥兒輕輕叫了一聲,似在寬慰他似的,君傾便抬起手,輕輕揉了揉這小鳥兒的腦袋,就像輕揉著阿離小家伙的腦袋一樣。 還有七日。 * 崔公公從方才在天牢里見了那一只停在牢中那不過一尺見方的小窗戶上的小鳥兒開始,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他的面色有些難看,明明已將至深秋時節(jié),他的額上竟沁出了薄薄的細汗,一陣秋風(fēng)吹來,他只覺自己的背脊寒涼得可怕。 “崔易?!奔▎玖舜薰宦?,卻不見其應(yīng)聲,姬灝川眼神微沉,不由停下腳步,朝后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那本當緊跟在他身后的崔公公此時卻是與他相差了十來步,此時雙目有些無神,顯然根本就未聽到姬灝川方才喚過他。 姬灝川沒有繼續(xù)往前走,他停下等崔公公,誰知那崔公公走到他身旁后竟是徑自慢慢從他面前經(jīng)過,根本就未瞧見他似的! 姬灝川倏然擰眉,看著崔公公,又一次喚他道:“崔易。” 這一次,姬灝川的聲音沉得有些可怕,傳入崔公公耳里,驚了他一跳,額上細汗聚成珠,順著顳颥往下滑,同時他突地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姬灝川,連忙道:“奴,奴才在!” 姬灝川發(fā)現(xiàn)崔公公的面色難看得可以,像是被什么嚇到了似的,而明明方才他一直跟在他身旁,并未遇到什么駭人的事情。 姬灝川將眉心擰得更緊一分,盯著崔公公,沉聲問道:“從方才在天牢里開始你便魂不守舍的,怎的一回事?” “回帝君,沒,沒有,奴才什么事都沒有!”崔公公忙道。 姬灝川面上是明顯的不悅,然他卻未對崔公公動怒,只是抬眸看向跟在他身后的一干侍衛(wèi),抬了抬手,命令道:“都退下吧?!?/br> “是,帝君!” 侍衛(wèi)退下后,姬灝川才重新看向崔公公,卻未即刻問他什么,而是道:“走吧?!?/br> 姬灝川說完轉(zhuǎn)身便接著往前走,崔公公應(yīng)了聲后連忙跟上。 待走到玉龍湖邊時才聽姬灝川淡淡道:“崔易,從孤幼時開始你便在孤身旁伺候著,孤待你并不薄吧?” 姬灝川這忽然一問驚到了崔公公,使得他連忙停下腳步,朝姬灝川深深躬下身,急急道:“帝君待奴才一向很好!” “那你可有將孤當成是你的主子?” 只聽咚一聲,崔公公在并未轉(zhuǎn)過身來看他的姬灝川身后重重跪下身,依舊急急道:“帝君自然是奴才的主子!” 崔公公說完后立刻朝姬灝川磕了三記響頭,生怕姬灝川不相信他的話似的。 “你偶將孤的事告訴帝師,孤也不計較了,畢竟帝師是孤的恩師,對孤只有忠心而無異心,但是——”姬灝川這時候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垂眸冷眼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崔公公,沉聲道,“你若將孤當成是你的主子,還有何事是對孤說不得的?莫不成你當孤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來?”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崔公公又朝姬灝川磕了幾記響頭,“奴才絕不敢欺瞞帝君!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