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jié)
將燕窩羹呈上給太后之后,這嬤嬤本該退下,可這嬤嬤卻未離開,而是抬眸定定看著太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而當太后抬眸來看她時,她又連忙垂下眼瞼低下頭,卻還是未離開。 抬眸看著她,將手里的燕窩羹放到了手邊的桌案上,平和道:“阿桂,你當初說什么都要同哀家進宮來,因為哀家對你有過救命之恩,這二十多年了,你雖話不多,且又膽小,但終究對哀家還是一片忠心,所以如今在哀家身旁的,也只有你和阿佩這兩個舊人而已,你有什么便直說吧,你若是不想再繼續(xù)呆在這宮中了,哀家也可讓你永遠離了這宮城去?!?/br> 誰知這桂嬤嬤一聽太后的話,立刻咚的一聲跪到了地上,并且朝太后磕了幾記響頭后才道:“太后不要趕奴才走!奴才除了這鳳鸞宮,無處可去,離了這宮城,就只有死路一條啊!” “那你有什么便說吧?!碧蟮拿嫔罢Z氣忽然變得冷沉,“從昨日到現(xiàn)下,你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莫非你心里藏著什么對不住哀家的事情?” “奴才沒有!”桂嬤嬤立刻又咚咚咚地磕了幾記響頭,“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都不敢欺瞞太后!” “那你便說,你若不說也可,那便離開這宮城吧?!碧笥值?。 “太后饒了奴才!饒了奴才!”桂嬤嬤仍只是求饒,遲遲未說出什么來。 在旁看著的佩嬤嬤卻是著急了,就怕太后一個不悅之下真真將桂嬤嬤給攆出了宮去,那這對于她們這種無兒無女無依無靠的宮人來說無異于叫她們?nèi)ニ退?,她雖與桂嬤嬤交情不深,但好歹也是一齊伺候了太后二十多年的人,是以佩嬤嬤這時沖桂嬤嬤急急道:“阿桂,你有什么便快快說出來,千萬莫欺瞞太后,莫惹了太后生氣!” “不,不是的,奴才沒有欺瞞太后,奴才只是……只是不確定!不敢和太后說而已!可,可是……”桂嬤嬤一臉的著急,以致說的話都有些磕巴,“可若是不和太后說的話,奴才心里又總是想著這件事,所以,所以才總是欲言又止……” “那你就快說啊,還在想什么?”佩嬤嬤又急道。 “奴才……”桂嬤嬤抬頭看一眼太后,見著太后那愈來愈冷沉的眼神時她又立刻低下了頭,恭敬道,“昨日奴才到閔鸞宮給帝后娘娘和敏貴妃送飯食的時候,在閔鸞宮里見著了一個姑娘,一個……” 說到這兒,桂嬤嬤咽了一口唾沫,這才又繼續(xù)道:“一個和還未出閣時候的太后長得很是……很是相像的姑娘。” “然后呢?”佩嬤嬤很急切。 “那姑娘看起來有二十一二歲這樣的年紀,臉上有一塊老奴的食指指甲蓋這般大小的疤,就在右眼角下,老奴大膽地想了一想……”桂嬤嬤又是咽了一口唾沫,“想了一想,要是那姑娘的右眼角下不是有這么一塊疤,而是,而是有一顆朱砂痣的話……” “啪——”就在這時,響起一聲瓷器落地碎裂的清脆聲響,生生打斷了桂嬤嬤的話。 碎裂的是方才桂嬤嬤捧進來的那只盛著燕窩羹的瓷盅,里邊的燕窩羹灑了一地。 本是端坐在椅子上的太后此時已站起身,杏眼睜大,一副驚愕的模樣,她的手背上還有糖水正躺下,很顯然那盛著燕窩羹的瓷盅是她方才急急站起時不小心打破的,只見她死死看著跪在地上的桂嬤嬤,震驚到難以置信且激動地問:“你說什么???” “奴才……” “你說你見到一個和哀家長得很是相似的姑娘???二十一二歲的模樣?。坑已劢窍掠幸粔K疤?。俊敝灰娞蠛鋈挥昧ψプ×斯蛟诘厣系墓饗邒叩募绨?,死死盯著她,急急切切地問,“你為何會猜想她那塊疤下面是一顆朱砂痣,為何???” 此時的太后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冷靜淡漠,這般震驚又緊張的模樣與方才的她判若兩人,好似她聽到了什么驚天的大事一樣。 而桂嬤嬤被激動的太后這么突然用力地抓住雙肩也愣住了,使得她忘了當有儀禮,而是連忙回答太后的話道:“因為,因為是敏貴妃把那個姑娘誤當成了太后,老奴這才看見的那個姑娘,覺著她著實和尚未入宮前的太后生得極為相像,而已難怪敏貴妃會認錯,敏貴妃與太后可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一個和哀家生得很是相像的姑娘……右眼角下有塊疤……年紀二十一二歲……”太后聽了桂嬤嬤的話后雙眼睜得更大了,失魂似的喃喃自語,忽又繼續(xù)將桂嬤嬤的雙肩捏得緊緊的,又問,“你為何昨日不說!?那個姑娘人呢???她為何會到閔鸞宮去!?” “回,回太后,這樣的大事,老奴,老奴不敢亂說啊……!”桂嬤嬤的肩膀被太后抓得生疼,她的面上更是一臉的慌亂不安,“老奴不知她為何會到閔鸞宮去,好像,好像是去看帝后娘娘的,當時在閔鸞宮的還有丞相大人,那姑娘好像是和丞相大人一齊去的。” “丞相大人……?”太后擰起眉心,“丞相君傾?” “回太后,正是。” “丞相君傾,丞相君傾……”太后又是喃喃,“她一定是和那君傾一齊去的閔鸞宮,否則閔鸞宮怎會由人隨意來去。” 太后喃喃完,立刻急急地喚佩嬤嬤道:“阿佩!趕緊準備準備,哀家要到丞相府走一趟!哀家,哀家要看看是不是那個孩子,快,快!” “是,是!奴才這就準備!”佩嬤嬤聽了桂嬤嬤的話后也是一臉一心的著急。 她們?nèi)?,根本無一人冷靜得下來。 就在佩嬤嬤著著急急地為太后準備出宮穿戴的衣裳時,有人到了這鳳鸞宮來。 來人不經(jīng)通傳,便直直進了太后的寢殿,如此,竟也無人阻攔,唯到來人到了內(nèi)殿時,正忙著幫太后梳頭的佩嬤嬤才瞧見來人,驚了一驚,連忙請安道:“奴才見過帝師大人!” 太后立刻轉(zhuǎn)過身來,看向來人。 一身深灰色的衣裳,面容淡漠,正是帝師言危。 尋日里見著言危帝師總是一副疏離模樣的太后,此時見著他,竟是霍地從凳子上站起身,而后急切地朝他跑來,跑到他面前后還急急地去抓他的雙手,將他的雙手緊握在手里后才急切激動道:“阿危,我好像找到她了!我要去找她!我要去看看是不是她!” 不是自稱“哀家”,亦不是男女有異尊卑有別,寡居深宮的太后竟與帝師—— ------題外話------ 我受到了姑娘們的深深嫌棄……嚶嚶嚶…… ☆、003、小家伙與小兔子 下雨了。 朱砂坐在臨街的窗戶邊,看著雨簾里來來往往的行人,神色淡漠。 這是續(xù)斷公子的馬車行了整整一個晝夜才稍作一日停留的地方,是燕京東北方向一千多里之外的一個小鎮(zhèn),平和的小鎮(zhèn)。 朱砂身上有傷,且還忘了所有,她不知自己是誰,又該到何處去,續(xù)斷公子并未多問她什么,許是看著她可憐,只道是她若實在什么都想不起來又無處可去的話,正好他想要開一個香粉鋪子還差一個人手,不若先跟著他做些活兒,待她何時想起了什么再離開也無妨。 朱砂思忖一夜,才與續(xù)斷公子道了謝,答應(yīng)了。 因為她的確,無處可去。 一個把自己都忘了的人,能遇上好人已是好命,有個遮風(fēng)避雨三餐飽腹的地方可去,已算是上天給她的極大恩德,她還能到哪兒去? 或許過了些日子,她也能記起過往的一二來。 朱砂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將衣袖輕輕往上捋了捋,看著自己那纏滿了棉布條的手臂,目光陰沉。 她的身上,尤其雙臂雙手,纏滿了這樣的棉布條,昨日她拆開了她左手上的棉布條,看到了滿手背的傷,雖已在結(jié)痂,卻看得出這是新傷,加上她現(xiàn)在還能感覺到身上的疼痛,可想而知她之所以纏了滿身的棉布條是因為她滿身的傷。 這些傷,又是如何來的? 朱砂愈想愈擰緊眉心,她除了覺得自己頭疼得厲害,其余的,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想不起來。 朱砂嘆了一口氣,將捋起的衣袖放了下來,重新抬眸看向窗外的雨簾。 此時已是黃昏,她已在這窗邊坐了整整一個午后,整整一個午后,她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 將近深秋的天暗沉得很快,愈往北,天暗得也就愈快,加之落雨,不稍片刻,這天色便已黑沉沉地壓了下來,街上的行人已然變得稀少,只留下不知人世情感的秋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 天黑了人稀了,朱砂還是坐在窗戶邊,未有離開。 行人漸稀的街道上,也還有人未離開。 是一個五歲左右大的男娃娃,就坐在斜對面一家今日并未開門營生的包子鋪前的屋檐下,不知是坐了多久,朱砂只知,從她坐在這窗戶邊開始,這男娃娃就已經(jīng)坐在那兒了。 對面包子鋪的屋檐頗為短窄,只能勉強擋著一些雨水而已,雨水順著瓦楞往下掉,落在小家伙身上,濕了他身上洗得發(fā)白袖子還短了一大截的衣裳。 男娃娃面前放著一只竹編的小筐子,這竹編小筐子本可以放在他身邊,放在屋檐之下不讓雨水淋到,可就像他覺得這般的話路人便會看不到這竹筐子似的,是以他將這竹筐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小筐子上邊搭放著厚厚一沓兒的枯草,只要一有雨水落到那稻草上邊,這男娃娃便立刻伸出小手來將這些雨水掃掉,不讓雨水掉落到竹編小筐子里,好像筐子里的東西需要這樣的保護似的。 而這男娃娃,一直坐在那兒守著這竹編小筐子,一雙大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看著在他面前來來往往的路人,顯然是在等著有人來將他面前竹筐里的東西買走。 只不過,幾乎無人看過小小的他一眼,更未有人在他面前駐足過。 但他還一直坐在那兒,一直看著從他面前經(jīng)過的路人,從白日看到天將黑,從一臉的期盼看到一雙大眼睛里只剩下失望與難過。 他還是沒有離開,就算他的面前再沒有路人經(jīng)過。 朱砂的目光終也是定在了這男娃娃身上,看著看著,她站起了身,出了屋子,下了樓出了客棧,借掌柜的拿了一把油紙傘,撐著傘朝客棧斜對面那個一直坐在屋檐下不動的男娃娃走去。 只見那男娃娃此時正抱著他面前的竹編小筐子站起身來,他似是要離開了。 朱砂在這時走到了男娃娃面前,手上的油紙傘擋住了上邊的雨水,她的身子也擋住了客棧里的光火。 男娃娃立刻抬頭來看她,抱緊他懷里的竹筐子往后退了一步,背部挨靠在了包子鋪緊閉的門扉上,見著朱砂面上的清冷與淡漠,男娃娃不由將懷里的竹筐子抱得更緊了,甚至還慌忙道:“我,我沒有做壞事的!我,我只是,我只是帶小兔子來,來……來賣的!” 說到“賣”這個字眼時,朱砂注意到這小家伙將懷里的竹筐子抱得更緊一分,生怕她會搶了他的筐子一般。 還有,這小家伙看起來一副緊張又害怕的模樣,她看起來有這么可怕? “來賣小兔子的?”朱砂垂眸,看向男娃娃懷里的竹筐子。 男娃娃立刻點點頭。 朱砂默了默,道:“讓我看看吧?!?/br> 男娃娃看著朱砂一臉的清冷淡漠,哪里敢說不,只連忙蹲下身,將竹筐子又放到了地上,用那雙瘦瘦小小的手急急忙忙地將罩在筐子上邊的枯草撥開。 朱砂隨即見著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灰毛兔子,唯有兩只耳朵的頂端是白的,還是巴掌大小,嘴里正嚼著尚有些綠色的雜草,看起來煞是可愛。 灰毛……兔子。 朱砂看著竹筐里的這只巴掌大的灰毛兔子,有些怔怔,就好像她的記憶里曾有過這樣的兔子似的,卻又一點都想不起來。 因為竹筐上邊有厚厚的枯草遮擋雨水的緣故,加上小家伙一直在摒開滴落在枯草上邊的雨水,竹筐底部也墊著些枯草,是以這竹筐子里并未沾上濕漉漉的雨水,反是小家伙沾了一身的雨。 小家伙看看竹筐里很是精神的灰毛小兔子,再抬頭看看正對著小兔子怔怔出神的朱砂,小心翼翼地問:“姨……姨姨要不要買小灰?” 朱砂這才將視線從灰毛小兔子身上移開,重新看向面前的男娃娃。 然這男娃娃一看著冷冰冰的朱砂就覺害怕,尤其是朱砂看他時的那種冷淡眼神,讓他覺得冷冷的,一點都沒有像他娘親那樣的溫柔,既是害怕,男娃娃本想跑的,可他不能跑,他還有事情沒有做。 朱砂還未說話,而小家伙瞧見她的眼神便已慌得又急急忙忙道:“小灰很聽話的,小灰不會隨便拉屎撒尿,小灰一定不會給姨姨添麻煩的!姨姨,你,你就買了小灰吧!” 小家伙說完,連忙將懷里的竹筐子朝朱砂遞來。 因為小家伙舉高懷里的竹筐子使得這筐子傾斜,筐子里的小兔子一個沒站穩(wěn),便落到了筐子的一角,縮在那兒,像一團毛茸茸的球兒,煞是好玩,朱砂不由伸出手朝這毛茸茸的球團兒輕輕捏了捏。 男娃娃見著朱砂這般,又連忙繼續(xù)問:“姨姨,你是要買小灰嗎?” “小灰?”朱砂收回手,又看向小家伙。 然小家伙一見著朱砂冷漠的眼睛便緊張害怕地低下頭來,點了點頭,道:“是,是的,它的名字叫小灰,我,我起的名兒。” “你既已給它起名,便證明你定舍不得它,既舍不得,又為何要賣了它?”朱砂淡淡問道。 “我,我也不想賣了小灰的,我很喜歡很喜歡它的,可是,可是……”小家伙說著,小臉完全耷拉了下來,一臉的難過,“可是爹爹死了,娘親病了,家里沒有銀兩,娘親要喝藥,我沒有銀兩給娘親買藥……” 小家伙說著說著,眼眶就變得紅紅的,一副要哭的模樣。 不知怎的,朱砂看著小家伙緊抱著竹筐子眼眶紅紅的模樣忽覺有些心疼,就好像這個小小的男娃娃是她的孩子似的讓她覺得心疼。 而她……是否有孩子? 不記得,都忘了。 “你今年幾歲?”只聽朱砂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五歲,昨天滿的五歲?!蹦型尥逇q小,有問便答,也不覺有何不妥,甚至還有些多話,“昨天娘親還給我煮了甜粥,是稠稠的甜粥,甜甜的,很好吃很好吃!” 不舍銀兩給自己看病,卻舍銀兩給孩子煮甜粥,當是個好母親吧。 看著小家伙頭頂很是枯黃的頭發(fā),朱砂默了默,抬手取下了自己耳朵上的一對白玉耳珰。 她身上沒有銀錢,亦沒有什么值錢的首飾,唯有的就是這對白玉耳珰,她雖對玉石不甚了解,但也多少看得出她耳朵上的這對白玉耳珰質(zhì)地上乘,多少能當?shù)眯┰S碎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