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jié)
小白本是淺淺笑著,在聽到小家伙急急地叫喚耳朵疼時(shí),他眸子里的淺笑倏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詫之色,同時(shí)站起身掠到了院子里的小家伙身旁,昂頭看向夜空。 朱砂身上有傷,速度雖不及小白快,卻也在小白之后來到了院中,同樣地昂頭看向蒼穹。 秋雨下了又停,夜空中沒有月光,亦沒有星光,只有濃沉的烏云,大片大片地壓在帝都上空,好似隨時(shí)都會壓下來將這一座城摧毀一般。 夜空并未有何異常。 既無異常,阿離小子又怎會這般震驚,小家伙并不是個無事也大呼小叫的孩子,他既這般著急震驚,這夜空,必定有異常。 朱砂再一次看向夜空。 這一次,她瞧清了,瞧清了——那大片的烏云。 不,不是烏云! 而是,是鳥! 成百上千鳥!烏鴉! 也并非夜空中一絲月光也無,而是被那密密麻麻成片而過的烏鴉擋住了! 朱砂之所以瞧得見這并非大片的烏云而是成群的烏鴉,是因?yàn)樗鼈儚纳峡诊w過后她看見了淺淡迷蒙的月光,看見了月光下扇動的鳥羽,還有—— 聽到了烏鴉“啞——”的一聲喊叫聲。 烏鴉頭上過,無災(zāi)必有禍,這般上千只烏鴉一齊出現(xiàn)—— 朱砂此刻同小家伙一般,看著夜空,眼里盡是震驚。 這,這是發(fā)生了何事??? 而小家伙像是耳朵疼得難以忍受,小手死死捂住耳朵,撲到了小白身上,痛苦道:“小白,阿離的腦袋也好疼好疼,嗚嗚嗚……好疼好疼,大家都在喊叫,好大聲好大聲,好痛苦好生氣的聲音,阿離難受,阿離難受,嗚嗚嗚……” “大家都要過來,烏鴉鴉們先過來了,大家平時(shí)都不是這樣的呀,小白小白,阿離好疼,大家今天晚上都和平時(shí)不一樣!”小家伙緊緊抱著小白,將腦袋一直往小白身上蹭,疼得他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阿離!”朱砂見著小家伙這般痛苦難受,也顧不得天上的異象,連忙在小家伙身旁蹲下身,抬手撫向他的耳朵,擰著眉關(guān)切地問道,“阿離怎么了?耳朵怎么會突然疼起來?” “娘親……阿離……”小家伙轉(zhuǎn)頭見著朱砂,作勢就要朝她懷里撲來,然就在這時(shí),小白一記手刀劈在了小家伙的頸后,生生將小家伙給劈暈了過去,朱砂連忙抬手扶住小家伙,同時(shí)震愕地抬頭看向小白。 只見小白面色陰沉地收回手刀,淡淡道:“不用這么震愕地看著我,與其讓小阿離這么疼著,還不如讓他直接昏過去的好,什么都聽不到什么都不知道,自然就不會疼了?!?/br> 小白說的自然在理,只是…… “為何朱砂未聽到阿離說的‘大家的喊叫聲’?”朱砂不解,這靜寂得夜本就只有夜空上飛過的烏鴉方才的那一聲啞叫聲,除此之外,就只有靜寂,哪里有其他東西的聲音。 既沒有其他聲音,阿離小子又為何會說大家喊叫得很厲害? “鳥獸心中的怒吼與悲鳴,你們?nèi)擞衷趺磿牭玫?,你們?nèi)巳羰锹牭玫剑衷鯐心敲炊鄽⒙九c冤孽?”小白聲音沉沉,說的話,卻是讓朱砂覺得云里霧里,根本不知他說的究竟是什么,她正要再問什么,只聽小白又道,“君家的人和你們不一樣,你們聽不到感覺不到的,他們能聽到能感覺得到,所以,小傾傾和小阿離與你不一樣,你覺得這夜是靜寂的,于小阿離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喧鬧,鬧得他根本承受不住?!?/br> “他才四歲過半,當(dāng)然還承受不了鳥獸心中的共同怒吼與悲鳴,若硬是要受,嚴(yán)重的,丟了性命,輕的,非聾即瞎,你說,我劈他這一記手刀對還是不對?”小白說完,微下頭看向還半跪在地上摟著小家伙的朱砂,微微笑了起來。 小白愛笑,朱砂也見多了小白的笑,可從未有哪一次她覺得小白的笑是可怕的,然這一次,她在小白的眸中看到陰冷,可怕的陰冷,令她竟是不知回答什么才是好。 “你不是想要知道小傾傾在何處么?”小白抬眸,微轉(zhuǎn)身,不再看朱砂,而是微抬起頭看向夜空上那正漸漸遠(yuǎn)去的大片烏鴉,道,“它們所飛去的地方,就是小傾傾所在的地方?!?/br> 朱砂猛地抬起頭,又一次看向那大片烏鴉,看向它們飛去的方向。 是城西的方向! 只聽小白那前一瞬還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這一瞬竟說變就變,變成了一副抱怨的口吻,“不過,小傾傾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他惹得這些年獸吼叫悲鳴,我的小寶貝兒小阿離根本就還受不住嗎?一不當(dāng)心就會要了小阿離的命的?!?/br> “還真又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暴怒了?自己不要命了還想連兒子的命也不要了?小東西,回來了看我非得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不可!” 小白愈說愈怒,可朱砂卻從他的神情及話語里聽得出,他對君傾的不放心。 不放心,可他卻沒有離開這棠園的打算。 朱砂無法完全理解小白說的話,但有一點(diǎn),她很清楚。 那便是,丞相大人此時(shí)正身處危險(xiǎn)中! 朱砂神色一沉,將小家伙推到小白身上,站起身就要往院子外沖。 可她才走到棠園院門后,忽有一陣凌厲的掌風(fēng)直朝她身后襲來,她欲避開,可那掌風(fēng)的速度卻快她一步,一掌用力打在了她背上,打得她往前一個趄趔,砰的一聲撞到了門背上。 朱砂這一撞到門背上,身后就傳來小白的嘲諷聲:“連我這放緩了好幾層速度的一掌都避不開,小豬你這是要去哪兒?。咳グ衙徒o別人砍,還是去找小傾傾要保護(hù)他哪?得了吧就你這模樣,你不是去保護(hù),你是去給對方增加能將小傾傾砍死的機(jī)會?!?/br> 朱砂的雙手抓在門閂上,抓得極為用力,使得她手背上的棉布條上有血色在慢慢暈開。 她沒有動,沒有執(zhí)意地要拉開門出去,也沒有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小白。 她看著自己的雙手,將下唇咬出了血來。 只聽小白又道:“行了行了,杵夠了就回屋去吧,別一個二個都把自己當(dāng)鐵打的,非要等著自己身上流出一大缸的血來才覺得自己原來是個人而不是鐵打的機(jī)甲?” 誰知朱砂還是不動。 小白擰起眉,“喂,我說小豬,你就這么掛心小傾傾?緊張得連自己這條命也不想要了?” 朱砂緊抓著門閂的手猛地一抖,沒有說話,只是過了少頃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 “為什么?”小白緊跟著又問,“就算你對我們小傾傾動情了,但也不過這短短兩三個月的時(shí)日,就舍得為了小傾傾連命都不要了。” “我……”朱砂將門閂抓得更緊,好像在說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般,張張嘴后又是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我不知道?!?/br> “不知道?”小白懷里抱著昏睡了的小家伙,忽地就湊到了朱砂身旁不過三寸的地方,險(xiǎn)些嚇朱砂一跳,道,“什么叫不知道?” “我……”朱砂又是欲言又止,末了往旁退開一步,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小白,迎上他那探究的目光,將手移向自己的心口,這才又垂下眼瞼,用一種近乎無力的語氣道,“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在想到丞相大人有危險(xiǎn)時(shí)只想著他,而不是想著我自己,我不知道我為何愿意為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命,我不知道為何每每想到丞相大人的時(shí)候就心痛難當(dāng),輕則如萬千針扎,重則如利刃剖心后再狠狠的撒上一把鹽的那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痛楚,我……” “在想到小傾傾的時(shí)候總會心痛難當(dāng)?”小白將眉心擰得更緊,隨之竟是毫不避諱地接著問道,“那你在想那個阿兔的時(shí)候呢?可也有這種心痛難當(dāng)?shù)母杏X?” “會。”朱砂微微搖頭,面上并無羞恥之色,只有對這種心痛之感的無能為力,“只是痛感并不強(qiáng)烈?!?/br> 只有在夢中,丞相大人的容貌與阿兔的容貌重合在一齊時(shí),醒來后她才會有心痛難當(dāng)?shù)母杏X。 這下輪到小白沉默了。 他緊擰著眉一瞬不瞬地看著朱砂,好像要從她面上瞧出來什么似的,就這么沉默了良久,才聽得小白道:“行了,帶著小阿離回屋去吧,小傾傾那兒暫時(shí)還不需要你來費(fèi)心,我說過,他還不會死,你要是相信他,那你現(xiàn)在需要做的,就只是等,而已?!?/br> 小白說完,將小家伙塞到朱砂懷里,轉(zhuǎn)身便走,一邊擺擺手道:“我困了,我要睡覺,小豬你可別吵我啊,不然我打你?!?/br> “……”朱砂看著小白那還很是悠哉的背影,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么才是好。 而就在忽然之間,走開了一段距離的小白在一眨眼間突地又湊到了朱砂面前來,笑瞇瞇地對她道:“方才那枚指環(huán)啊,你再好好看看瞧瞧,指不定還有新發(fā)現(xiàn)呢,就這幾日吧,我開始做答應(yīng)幫你的事情,是不是覺得我可好了?” “……” “呿,沒勁,一張不討喜的臉,我睡去咯,我說過的,不許吵我啊?!?/br> “……” 小白說睡,然這一整夜,他并未躺下,更未曾合眼,他坐在君傾臥房的屋頂上,坐了一整夜。 他在沉思,也在等人。 等君傾。 朱砂亦一夜未眠,待小家伙入夢后她便站在窗邊,看著院門的方向,站了一整夜。 棠園里是安靜的,然今夜的帝都,并不平靜。 不僅不平靜,甚至,百姓恐慌。 就在小阿離捂著自己耳朵跑來與小白說自己耳朵疼的時(shí)候,相府之外,街市之上,有路人驚駭?shù)穆曇纛澏吨懫?,“看,看,天天天上!那那,那是什么????/br> “哪里有什么啊,不就是烏云而已?” “不是!不是!你們再看一次,再認(rèn)真看一看!” “那那那——那是什么???” “是烏鴉!烏鴉!成百上千的烏鴉!” “怎,怎么可能……烏鴉,烏鴉怎會這么一大片地出現(xiàn)在帝都頭頂!” “老鴰過,有災(zāi)禍,老鴰過有災(zāi)禍??!” “不,不好了!老五??!咱家的狗今晚像是瘋了一樣!狂吠不停!整條街上的狗好像也都在狂吠不止!” “快!快去稟報(bào)內(nèi)史大人!道是今夜天有異象!這城內(nèi)城外的鳥獸都好像瘋了一樣!” “我的隼!我的隼!你們這群廢物!還不快去找我的隼???我的十幾只隼哪!” “看,看??!這些個鳥獸都是往城西的方向聚集而去!城西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俊?/br> “這這這,究竟怎么一回事啊!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 此時(shí)的城西,此時(shí)的縷齋,此時(shí)的君傾—— ☆、062、老鴰,尸血 此時(shí)的城西,成千老鴰壓于上空,有如瘋了一般的竄飛過長街短巷,撞掉路旁人家門前的風(fēng)燈,風(fēng)燈墜地,燭火霍地便燒了燈罩,忽然齊聲“啞——”的一聲,伴著瘋狂的狗吠聲,驚得孩童受嚇地哇哇大哭,也嚇得這城西人家紛紛吹燈拔蠟,不過頃刻,這本是燭火正盛時(shí)的城西竟黑如濃墨! 縱是小娃娃的啼哭聲都被大人惶恐不安地按下,就怕這啼哭聲會給自家招來災(zāi)禍。 整個城西,唯有一處地方還有火光。 昏黃又微弱的火光。 在縷齋里。 此時(shí)的縷齋,尸血滿地,死人的,老鴰的,混雜在一起,空氣里只有血的腥味。 縷齋的地上是死人與老鴰尸血,縷齋的上空,則是數(shù)以千計(jì)的老鴰從上從側(cè)俯沖橫掠而來,帶著“啞”的喊叫聲,黯啞,凄厲,好似非要奪去什么不可一般。 有箭矢從縷齋地上屋頂上朝這沖掠而來的老鴰急急射去,這箭矢的速度固然快過老鴰的速度,可弓畢竟要上箭,然這沖掠而來的老鴰卻是有上千,這一波寥寥十來支箭又如何敵得過這數(shù)量可怕的老鴰? 縱是手上有刀有劍,又如何? 有時(shí)候,敵不過便是敵不過,縱是再如何對抗,結(jié)果都不會變。 只聽老鴰那黯啞凄厲的喊叫聲之后,總有人臨死前“啊——”的一聲大叫聲隨著,令這個夜顯得愈加可怕。 地上老鴰的尸體愈來愈多,人的尸體不下二三十,跌俯在這小小的院子內(nèi),頭皆朝著同一個方向,顯然他們在一齊保護(hù)什么似的,可終還是敵不過這多得可怕的老鴰,趴下了,喪了命。 他們頭朝向的地方一致,他們身上的致命傷,竟也一致。 皆是喉嚨被穿破而亡! 只見他們的咽喉處皆是一片血rou模糊,顯然是被利爪撓穿而亡,而這院子里,除了老鴰,再無其他能將人的咽喉撓成這般模樣的生物! 可,一只老鴰怎能殺得人?況且還是有身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