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她便是蘇緋城,朱砂并不詫異,因為她早就猜想得到,她沒有猜想得到的,是她竟會幫她處理身上的傷口,且還是在棠園里。 “我名朱砂,朱砂色的朱砂?!敝焐皼]有特意介紹自己的姓氏,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她只記得自己叫朱砂這個名而已。 蘇緋城的手放在膝上,隔著桌子,朱砂看不見她的手,自也看不見她在說到自己名字時,蘇緋城的手驀地在膝上收緊。 “朱砂,這個名字倒是挺特別?!碧K緋城緩緩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朱砂,問了一個莫名的問題,“朱砂姑娘可喜歡海棠花?” 海棠花? 朱砂在這一瞬間想到的不是院中的海棠樹,而是君傾衣襟上的那朵朱砂色線繡成的海棠花。 朱砂覺得蘇緋城應(yīng)該問她為何會有這樣的一身劍傷,或是問她為何會到棠園,為何會在棠園臥房的床榻上,倒不想她竟是問了這樣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朱砂微微搖了搖頭,“朱砂并不喜歡花兒,海棠花,也一樣?!?/br> 記憶里,她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沒有同情心的人,怎會喜歡這些美麗的事物,怎會喜歡嬌美的花兒。 蘇緋城盯著朱砂的眼睛,似乎不相信她說的話而想要從她的眼眸中一探究竟似的,可她卻沒有感覺到朱砂說的是假。 “是么。”蘇緋城沒有就著這個話題再往下問,而是開始說一些自言自語般的話,“阿離是個好孩子?!?/br> “確實?!敝焐安⒉环裾J(rèn)。 “尤記得四年前我剛見到他們父子的時候,阿傾奄奄一息,他懷里的孩子也奄奄一息?!碧K緋城這時不再看朱砂,而是又轉(zhuǎn)了頭看向院中的海棠樹,緩緩慢慢道,“那時候的阿傾,全身是傷,那時候的阿離,還不足兩個月大。” “那時候的阿傾,明明是個父親,卻更像是個母親?!闭f到這兒,蘇緋城的眼眸在微微晃動,時隔四年,似乎四年前的所見到了今日提及,還是能讓她心震撼,“孩子那時候餓極了,眼見著就快要沒氣兒了,連哭聲都變得細(xì)如蚊蠅般,可連阿傾自己都奄奄一息,卻又是上哪兒給娃娃找吃的,而且還是一個不足兩個月大的娃娃?!?/br> “知道我見著阿傾的那時候,他在喂阿離吃什么么?”蘇緋城的眼眸顫得更厲害了。 她的話頓住了,沒有接著往下說。 朱砂聽著蘇緋城這自言自語般的話,她的雙手,竟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發(fā)顫。 “他在喂孩子喝他的血?!碧K緋城沉默少頃后才又緩緩道,“他的十個指頭,都咬破了,用牙咬的傷口,深到了骨頭里?!?/br> 而那一刻,蘇緋城被震撼的,豈止是心,便是連她的魂,都被震撼了。 而這一刻,朱砂聽著蘇緋城的話,她竟是覺得自己的心揪緊得生疼,疼得窒息,就像她那個永遠(yuǎn)只有冰冷黑暗的夢,她一直在往下沉的那種窒息感。 朱砂緊緊抓著自己心口處的衣裳,面色在變得蒼白,此刻的她不在夢中,可她卻覺自己就像是在夢中,如何也逃離不了冰冷可怕的黑暗。 直到阿離喚她,她才猛地回過神來,頗為粗重地喘著氣,手依舊緊緊揪著胸前的衣裳,定定看著院中紅艷的晚霞,只覺刺眼。 “娘親娘親,娘親你怎么了?娘親不要不理阿離……”小阿離此時正抱著朱砂輕輕搖晃著她,帶著一副哭腔道,“娘親不要嚇阿離,娘親娘親……” 小家伙話還未說完,便慌得哭了。 朱砂忽覺心疼,將他攬到了懷里來。 屋里已沒有了蘇緋城的身影。 君華捧了茶才跨進(jìn)門檻,又隨即收回腳步,退了出去。 難得的溫暖,還是不要擾了為好。 相府第一進(jìn)院子,最東邊的屋房,本做丞相府書房之用,四年前自君傾“死”了被封府后,這丞相府里的東西,除了花草樹木外,其余東西,早已被搬空,這所謂的書房,也就從那時開始廢棄了。 而今君傾回來,新建丞相府,這處丞相府不再開府辦事,只做君傾日常起居住所之用,這書房,依舊廢棄著。 然此刻這早已廢棄了的書房里,卻有人。 且不止一個人。 準(zhǔn)確來說,這人也不是在書房里,而是在書房外,在書房外的屋廊下。 廊下擺放著兩張擦拭得一塵不染的太師椅,一把茶幾,茶幾上擺放著一只白瓷茶壺,三只茶盞,有白氣正從壺嘴裊裊而出。 兩張?zhí)珟熞危粡垟[在書房前的廊下,一張則是擺放在廊外的庭院里。 書房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襲黑衣的君傾,靠著椅背,神色淡漠。 庭院里的太師椅上坐著的是一襲暗紅色錦衫的小白,小白背靠著椅背,翹著腿,腿上擱著一只大食盒,食盒里裝著模樣不一卻又極為精致的糕點,他正邊晃著腿邊邊往嘴里扔糕點,忽而來一句“小松松哪,給我倒杯茶來”,一副極為愜意的模樣。 君傾身旁,坐著一個人,卻不是坐在太師椅上,而是坐在一張厚重的木制輪椅上。 是一名身著月白色長衫的年輕公子,左半邊連上戴著半張銀制面具,露在外邊的右半張臉,神情溫和。 是續(xù)斷公子。 他的身旁站著一直在他左右伺候的青煙,在他身后站著的則是那名為柯甲的少年。 君松站在君傾身后,聽到小白嚷嚷并沒有動,更沒有為他倒去一杯茶。 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不敢罷了,主上和客人這還未喝上一口茶,他可不敢先給白公子倒去。 “君松,給客人倒茶?!本齼A并未親自動手給續(xù)斷公子倒茶,而是喚了一聲他身后的君松。 “是,主上?!本杉纯虨槔m(xù)斷公子滿上一杯茶,再接著為君傾滿上一杯,最后才倒了一杯捧到小白面前,小白則是一口氣喝完,隨即將空杯盞還給他,道,“難喝,不要了?!?/br> “……” 而當(dāng)君松接過小白拋給他的茶盞的下一瞬,小白竟是將擱在他腿上的食盒也往君松懷里一扔,同時站起身朝書房方向走去。 小白的動作太過突然,使得君松險些沒接穩(wěn)那食盒以致盒中的甜糕撒了滿地。 君松抱穩(wěn)食盒時還心有余悸,這食盒里的甜糕要是撒了的話,白公子還不得整死他? 只見小白走到君傾身側(cè),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身子微微一斜便靠在身后的廊柱上,盯瞟了一眼君傾與續(xù)斷公子,嫌棄道:“你們倆,有話說話有屁放屁,坐這兒挺久了別只喝茶不出聲,都別裝了,別以為我知道你們心里都憋著話,趕緊說完撤,也不瞧瞧現(xiàn)在什么時辰,撤了好讓我和我的小寶貝兒阿離玩去?!?/br> 青煙看著語出不敬的小白,神色冰冷,儼然不悅。 續(xù)斷公子卻依舊是溫溫和和的模樣,聽了小白的一陣嫌棄的抱怨后道:“這等時辰過來叨擾丞相大人,是小生考慮不周,還請丞相大人見諒?!?/br> 續(xù)斷公子說完,朝君傾微微垂了垂首,極為謙和有禮。 “我看不是這樣的吧?”小白忽地又笑了,盯著續(xù)斷公子,“是這整個白日我們小傾傾都不在府上,就算公子來了,也見不著我們小傾傾,這不,小傾傾這前腳才回府,公子后腳也就來了,公子似乎很清楚我們小傾傾的行蹤哪?消息不錯喲?!?/br> 小白這笑瞇瞇說的話讓站在續(xù)斷公子身后的少年柯甲驀地拔出了手上的劍,只見那劍光一閃,那劍尖眼見就要抵到小白脖子上來。 小白只是笑,不閃不躲,就像什么都沒有看到更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似的。 君傾無動于衷,只慢悠悠地品著茶水。 便是連君松,對這一幕都視而不見,僅是恭敬地站在君傾身后而已。 唯有續(xù)斷公子沉了臉,斥道:“柯甲不得無禮!” 柯甲死死盯著小白,聽話地收回了劍。 “柯甲年少不懂事,得罪了丞相大人與白公子,小生在此待他向丞相大人與白公子賠不是了?!崩m(xù)斷公子說完,將身下輪椅轉(zhuǎn)了個方向,轉(zhuǎn)到他整個人面對著君傾的方向,隨后朝他深深地躬下了腰。 青煙看著續(xù)斷公子這般,那握劍的手緊捏得能清楚瞧見她手背上青綠的血管。 柯甲緊咬著牙,憤怒地瞪著君傾。 “公子給君某行這般大禮,君某一介小小丞相可受不起?!本齼A神色冷冷淡淡,說著受不起的話,卻不見他面上有任何受不起的神色,他甚至“看”也不“看”續(xù)斷公子一眼,就像他根本不屑于對方的賠禮似的,“不過既然公子都已經(jīng)給君某賠不是了,君某怕是不接受都不行,他的命,君某還是留給公子了。” “小生謝過丞相大人?!辈蝗羟酂熍c柯甲的憤怒,續(xù)斷公子還是一副溫和的模樣。 “呿。”小白白了續(xù)斷公子一眼,伸手從君松手里捧著的食盒里拈起一塊甜糕扔進(jìn)了嘴里,毫不在意方才發(fā)生過的事情,就像方才那劍尖不是指向他喉嚨取他性命似的。 “不知公子前來敝舍,所為何事?”當(dāng)君傾放下他手中的茶盞時,這才問了一句在小白耳里有用的話。 而君傾的話音才落,便聽得小白邊嚼著糕點邊口齒不清道:“哦,忘了和你說了,他們哪,昨兒個已經(jīng)來過一回了,那時候你和朱砂姑娘去了安北侯府而已?!?/br> 小白的話讓續(xù)斷公子眼眸動了一動。 “你——”青煙終是不能忍受小白的態(tài)度,欲斥他時卻被續(xù)斷公子抬手打斷。 “小生前來,是來答復(fù)那日在縷齋丞相大人問小生關(guān)于那名為溯風(fēng)的香粉的事情,只是在這之前,小生有一事欲請問丞相大人。”續(xù)斷公子字字句句都是溫和的,可這溫和里,卻又帶著一股冷冽,像一枚銀針,雖小,而一旦刺中要害,同樣能讓人動彈不得。 “公子但問便是?!本齼A依舊未“看”他。 “朱砂姑娘,可是在丞相大人府上?”續(xù)斷公子看著君傾,竟是問得直接,直接得讓小白不由挑眉笑了。 “喲,這要么不說話,這一說話,可真是開門見山哪?!毙“仔χ康搅司齼A身旁,“小傾傾啊,敢情續(xù)斷公子前來是要找你要人的哪?” “哦不,不該叫續(xù)斷公子,應(yīng)該叫——” “溯風(fēng)公子才對?!?/br> ------題外話------ 有沒有覺得我們的小傾傾和小阿離好可憐啊~沒娘的娃沒媳婦的男人啊~ 雖然更新得不多,但是過年不請假,還是好想表揚一下自己,哈哈~ 群里的姑娘們明天晚上記得群里有活動哦呵呵~大家一起來歡樂歡樂~! ☆、087、你只是個過客,懂嗎? 青煙怒火更盛,握劍的手已經(jīng)抓緊得隱隱顫抖,那神色凌厲得隨時都有可能抽出劍來將小白那張多話的嘴給洞穿。 續(xù)斷公子只是微微擰眉。 小白向君傾靠得更近,明明是笑著,卻用一副害怕的口吻道:“小傾傾,你看那姑娘的眼神,簡直就像要殺了我一樣,我真是害怕極了!” 君松別開眼不看小白,心里一陣想嘔。 君傾只是抬起手,面無表情地將正往他愈靠愈近的小白給推開了,不給星點面子。 小白被推開既不傷心也不惱怒,反是得意地繼續(xù)吃甜糕去了。 續(xù)斷公子只當(dāng)沒有聽到小白說的話,又問君傾道:“還請丞相大人告知。” “若君某說不是,公子當(dāng)如何?”君傾這時候緩緩向續(xù)斷公子轉(zhuǎn)過身來,用那雙什么也瞧不見的眸子“看”著他,語氣冷冷淡淡的不起微瀾,“若君某說是,公子又當(dāng)如何?” “若不是,便當(dāng)是小生隨口問問。”這半句說完,續(xù)斷公子的語氣忽地沉了下來,“若是,那小生便要將她帶走。” “呵呵呵呵——”君傾笑了,他極少笑,更極少笑出聲,且還是在外人面前笑,他笑聲很輕,卻又帶著nongnong的嘲諷與鄙夷,“那也要看公子有無這個本事?!?/br> 而在君傾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兩道白得刺眼的劍光同時向他的咽喉刺來! 握劍的,是青煙與柯甲! 他們眸中翻滾著nongnong怒火,恨不得將君傾的咽喉及心臟一劍釘穿! 君松欲上前保護(hù)君傾,誰知卻被小白攔住,眼見那兩柄快如鷹隼的劍就要刺穿君傾的咽喉及胸膛—— “主上!”君松被小白攔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白只是笑得慵慵懶懶地吃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