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為什么?” 至萱從小叫著沈恪哥哥長大,與他無冤無仇。 “因為我喜歡她?!闭f這話時,沈恪臉上的表情卻并未起半分波瀾,“那年春節(jié),我回國時向她表白,可她拒絕了我。” 他甚至笑了笑:“至衍,你知道,我這個人,從小到大沒受過什么挫折,也沒被人拒絕過。后來回到這邊,課業(yè)進展不順,我便將所有失意歸咎于至萱之前的拒絕……現(xiàn)在想來可笑,可有時候,人就是這么偏激,對吧?” “我后來一直后悔,直到今天還是這樣……但有些事情,做錯了就沒法挽回。” 席至衍盯著他,表情有些古怪,過了很久他才說:“你沒有去自首?!?/br> “我心存僥幸?!鄙蜚∫呀?jīng)轉(zhuǎn)過頭,視線移向窗外,西海岸的陽光永遠溫暖和煦,四季如春。 十分突兀的,沈恪想起了自己在這座城市里度過的兩年,那也許是他過得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只有那個時候,他是完完全全為自己而活的。 他收回思緒,對上席至衍的視線,他淡淡道:“一回國我就去自首?!?/br> 席至衍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話,病房的門已經(jīng)被推開,原來是剛才的vanessa去叫了保安過來。 不只是保安,旁邊還站著一個人,桑旬。 席至衍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慌忙別過臉,有些狼狽。 他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沈恪,嘴唇動了動,“我給你機會,你自己和她說?!?/br>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出去了,目不斜視的和桑旬擦肩而過。 桑旬竭力忽略心底因為那人而起的波動,她走到沈恪床前,垂眸看著護工幫他將身上的管子重新固定好。 “我沒事?!狈吹故巧蜚∠瘸雎暟参克?。 桑旬抿了抿嘴,沒說話。 等到護工將一切都重新打理妥當,沈恪歉意的沖她笑笑,請她回避一下,并順手帶上病房的門。 “坐吧,我有些話要和你說?!?/br> “好?!鄙Q睦镉幸唤z預感,但她仍不動聲色地拉過椅子在他床前坐下。 病床上的男人將先前的那一番剖白,再度重復了一遍。 他的語氣十分淡然,淡然得像是只在陳述事實,仿佛這件事情的發(fā)生根本與他無關(guān)一般。 桑旬卻輕易地紅了眼圈。 一個人若是想要自欺欺人,其實也不難,唯一費勁的地方也只不過是發(fā)愁要如何找辯護借口。 她發(fā)覺沈恪身上的種種疑點,卻沒有膽量去觸碰真相,更不敢去和沈恪對質(zhì)。 桑旬甚至自暴自棄的想,真相再如何重要,可她終歸是沒有勇氣去承受的。 只是她沒想到,現(xiàn)在沈恪居然以這樣輕巧的方式說了出來。 她情愿他不告訴自己!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伸手擦去,但很快又有大顆的淚珠涌出來,源源不斷。 桑旬只覺得遍體生寒。 這世上有人因無知而殘忍,可沈恪不是。 他分明太清楚,卻還是將她推入那般殘忍的境地。 她聽見自己牙關(guān)輕輕打顫的聲音—— “沈恪,你知道……你知道在監(jiān)獄里的滋味嗎?” “六年,不是六天,不是六個月,是六年啊……”她的聲音哽咽,“我六年的光陰,全部耗費在那個地方了……” 沈恪轉(zhuǎn)過臉去,大半張臉都隱在陰影里,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但從某個角度,可以看見他臉龐上的一點晶亮。 過了許久,他才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一回國,我就會去自首。” 桑旬的兩眼哭得紅腫,她低著頭走出病房,沒想到剛轉(zhuǎn)過走廊便撞在一個人身上。 “對不——”她半捂著眼睛抬頭,看見面前那人時,口中的話卻停住了。 看著她雙眼通紅的模樣,席至衍不由得覺得諷刺。 這就是愛和不愛的差別。 沈恪令她遭遇六年牢獄之災,真相大白后換來的只是她的眼淚。 他破開胸膛將整顆心都掏給她,她踩上幾腳猶嫌不夠,還要用最激烈的言辭來羞辱他。 席至衍冷笑:“我不該來,不該打破你的美夢。” 他俯身湊近她,語氣越發(fā)森冷:“桑旬,你現(xiàn)在是不是更恨我了?” 她閉著眼,嘴唇還在劇烈地顫抖著,卻強忍著一聲不吭。 見她這樣,席至衍冷笑一聲,松開她的胳膊,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一路往外走,拿出手機給王助理打電話:“給我查查沈恪他媽?!?/br> 能讓沈恪主動頂罪的,他再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57晉江獨家發(fā)表 那天之后,桑旬便沒再去過醫(yī)院。 她甚至不知道應該以何種姿態(tài)去面對沈恪。 桑旬知道自己膽怯又懦弱,可她從來都不習慣占據(jù)道德高地去控制審視他人。 但凡能夠占據(jù)道德高地,總歸是因為在其他地方被虧欠被辜負,不然何來的底氣? 過往和當下糾纏,攪成一筆爛賬,沈恪欠她六年自由,她欠沈恪一條命。 這之間的種種,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應當如何計較。 桑旬不再理會這事,她知道終有一天將塵埃落定,時間會給過往種種畫上句號。 她努力讓生活走上正軌,看書、學習、鍛煉、結(jié)交新朋友。 語言考試的成績很快下來了,她毫不意外地通過,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等待開學了。 桑旬給在國內(nèi)的爺爺打電話報喜,語氣里難得帶了一點孩子氣的炫耀:“我托??剂?10呢!” 其實也算不上多驚人的分數(shù),但對她這種荒廢六年后再將外語撿起來的“大齡”考生,實屬不易。 桑老爺子故意逗她:“滿分500是不是?” “爺爺!”她頗有些氣急敗壞,嘟囔道,“你老是打擊我。” 她其實有些耿耿于懷,桑老爺子從沒夸過她。 不過她也不是不知道老爺子的個性,不光是她,家里的兄弟姐妹,乃至幾個叔叔姑姑,鮮有人能得到他的夸贊。 在老爺子的觀念里,將事情做好是本分,還要人夸?你怎么不上天呢? 她聽桑昱說,小時候他考試拿了第一名,喜滋滋去找老頭要獎勵,結(jié)果老頭眉毛一豎,兇神惡煞問他:“你考滿分了是吧?” 此事在桑昱的幼小心靈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通情達理的漂亮話誰都會說,在衣食教育之外,長輩對后代再無其他義務(wù)。 爺爺待她很好,給她的遠不止于這些,但有時夜深人靜,桑旬也還是忍不住覺得他虧欠自己。 有許多東西她本不必遭受,她原本可以擁有和葉珂素素一樣的人生,不被蹉跎。 但她一直都知道,她和她們是不一樣的。 有時桑旬午夜醒來,要花費一番功夫,才能想起自己現(xiàn)在身處世界最繁華的大都會之一,生活安定條件優(yōu)渥,即將重返校園。 她已離開那個冰冷潮濕的牢房許久。 八月底的時候,樊律師回美國處理事情,路過舊金山,便將她約出來吃了一頓飯。 他將沈恪回國后的事情全部同桑旬講了。 “回國前他一直把自首的事情瞞著他媽,后來他媽不知怎么知道了,怕他真的去給自己頂罪,于是一回國就先去警局自首了。” “她供認當年她下毒的對象本來是沈賦嶸……她們孤兒寡母被欺負得太久,沈恪出國后她就起了害人的心思……這種事情在別人家做最好,掩人耳目。” “可惜最后那杯酒被席至萱誤食了,后來她將錯就錯,就買通了席至萱的室友童婧?!?/br> 樊律師往椅背上一靠,笑起來:“你別說,這母子倆還真有意思,兩個人都把所有罪名往自己身上攬。” 桑旬明白他的意思,沈恪知曉當年的內(nèi)情,他也并非是完全干凈的,況且桑旬還記得她在他錢包里看見的那個平安符。 樊律師喝了口紅酒,聲音里難得有一點無奈:“沈恪他mama的判決就快要下來了……我們能做的全部也就是這些了?!?/br> 桑旬點點頭,“我都知道的?!?/br> “對了?!狈蓭熡中ζ饋恚吧蛸x嶸也被起訴了?!?/br> 這下桑旬是真的有些驚訝了,忍不住“啊”了一聲。 “當初撞死程青的那個肇事司機,也不知道是被誰勸動了,承認自己當初收了沈賦嶸的錢,車禍是人為的,現(xiàn)在還在一審階段?!?/br> “是嗎?”桑旬輕聲道,其實不過才幾個月,但從前的那些事情,對她而言,已經(jīng)恍若隔世。 樊律師說:“其實我不該和你講這些的,你現(xiàn)在看起來過得很好……但又總覺得應該給你一個交代?!?/br> “我應該謝謝你。”桑旬是真心實意。 “這幾年在國內(nèi),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很愛說‘正義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但還有一句法諺,是這樣說的: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樊律師笑起來,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評價,遲來的正義到底有多大意義。 “我很敬佩你能夠走出來,也知道你未來會越來越棒。”樊律師笑,眼睛亮晶晶的,他對著桑旬舉起玻璃杯,“敬你一杯。” 桑旬笑,和他輕輕碰了碰杯。 回到公寓,她的目光落在墻上的掛鐘上,時針正指向夜里十點。 她晚上并沒有喝酒,但此刻卻覺得眩暈,有想做蠢事的沖動。 北京時間正是中午,她知道那人沒有午睡的習慣,這時也許正在辦公。 桑旬走到公寓陽臺上,微涼的夜風拂面,讓她稍稍清醒一些,卻沒有令她停下?lián)芴柕膭幼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