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平生·終回

    春初來的快，三月不過半，桃花開遍護(hù)城河，踏云樓里什么都不缺，花卻沒幾朵。踏云樓的事情循序漸進(jìn)，云涯常常也能空出些時日。

    水千找來的孩子，他瞧過了，有幾個，根骨倒是不錯。選誰，倒還拿不定主意，只有再多看一段時日。

    這些日子，踏云樓中人已經(jīng)摸著規(guī)律，往往堂里找不著云涯，指著煙雨閣和護(hù)城河去，一找一個準(zhǔn)。

    水千轉(zhuǎn)過幾處拐角，在南岸找著在石亭中的云涯，他側(cè)坐于長凳，背靠亭柱，屈一膝于凳子上，手肘隨意搭在膝蓋，在他后方水千順著他視線往前看去，只有護(hù)城河的流水迢迢與桃花爛漫。

    以往心情不暢還會提一壺酒，現(xiàn)在，似乎，連酒都戒了。

    云涯不回頭問：“出什么事？”

    水千道：“陛下，傳召。”

    云涯垂目：“你下次就回傳召的太監(jiān)，說，我想去了自然會去的?！?/br>
    這話有些張狂，水千只點頭。

    走上前，水千問：“有什么好看的么？”

    云涯問：“什么？”

    水千：“這護(hù)城河，你時不時都要來坐坐，有什么，好看的？”

    “沒有。”

    “那你還……”話沒說完水千便是止住了。

    云涯不再說話，不喜不怒不悲，所有的神色都好似從他的臉上消弭，只留一張美人皮相。水千瞧著他干凈的側(cè)臉，閉眼輕輕嘆息，轉(zhuǎn)頭再也不看他一眼。

    待人走后，云涯伸出纖長的指，接住那枚飛至手中的桃花瓣，粉嫩明媚，帶著勃勃生氣。流轉(zhuǎn)翻覆掌心，花瓣又漸漸落到亭外泥土中。

    云涯閉眼，右手指緩緩撫著左手腕上的平安扣，卻并不掀開衣袖來看。放下手，又去看流水落花，整個人靜止成畫。

    待得桃花謝了，云涯再也不去護(hù)城河晃悠。

    某一日他起身，再也不覺得眼眶紅熱，胸口灼燒，便是換了身正裝，入宮。

    走過踏云樓大門邊時，水東特特叫住云涯，問：“要我一起么？”

    云涯腳步一頓，輕搖頭，即提步離開。

    水東瞧著他的背影。

    背影，是云涯最近留給踏云樓每個人的最多印象。

    夏立再見到云涯時。

    對方安然得讓他有些隱隱說不上的難受。

    隨口聊幾句，云涯連話都少得很。

    夏立倒連敘舊都弄得有些尷尬。

    云涯似是看出，道：“臣這些日子不愛多言，陛下見諒?！?/br>
    夏立笑笑，道：“下個月，小皇子就要出世了?！?/br>
    “恭喜陛下?！?/br>
    夏立：“你……近日來，還好？”

    云涯似有可無道：“也就陛下見著的這樣?！?/br>
    “三軍不日將班師回朝?！?/br>
    “臣在此先恭賀過陛下。”

    夏立：“你……就沒什么想和我，說的？”

    云涯深吸口氣：“有一件。”

    夏立：“什么？”

    云涯恭首道：“臣同陛下一齊長大，心里自然是知道陛下的宏圖偉業(yè)，走前還想勸陛下一句。若是想收攏兵權(quán)，多則十五年，少則十年光景。這里面的時間算計，當(dāng)然不包括動用將軍重臣的子嗣，柏家根基太淺，扳倒安陽王……陛下怕是難?！?/br>
    “哦？”

    “至于通商權(quán)，若是從太子開始教起，又要這天下升平，待陛下孫兒當(dāng)朝，可以一試?！?/br>
    夏立握緊椅子，盯著云涯一字一句道：“你這么說，不怕大不敬？”

    云涯笑：“不外乎是受些皮外傷，陛下又殺不了我?！?/br>
    夏立緊皺眉眼，瞪視云涯。

    云涯神色極淡，是夏立未見過的淡然，不是怕抑或不怕，是一種不在乎的淡然。

    云涯起身作禮，告退。

    “等等，剛才你說，走前？”

    云涯腳步微頓，并不回首，道：“再過些日子，臣要去其他地方，不能為陛下分憂，也就不給陛下添堵了……”

    夏立怔忪。

    云涯：“阿立，君王之道乃是孤道，就此別過。”

    “怎么，連你也不能為我分憂了？”夏立輕聲道，說不出的悵然。

    云涯一拂袖，走的灑脫：“道不同不相謀?！?/br>
    兒時情誼，今日兩清。

    這御書房云涯來過許多次，有憤怒有不甘有埋怨有歡喜。

    唯獨今日，他分外平靜。

    六月初夏，南夜闌算了個好日子出來，說是普渡寺的禿驢們暗示的，張竹拿她無奈，遂將本定的婚期提前了些，熱熱鬧鬧辦完了，夏瑋蕭羽送的禮物不少，新宅院臨近安陽王府，南夜闌好動，蕭羽好東西多，常常走動著，兩府關(guān)系不錯。

    云涯選了個孩子，已是有十三歲，有些根基，但是畢竟年紀(jì)大了些。

    云涯也不急了，想著，先養(yǎng)著，若是有差池，再說也行。

    他為他起名，花遠(yuǎn)。無字。

    花是按照祖上在青燕堂排好的既定姓氏沿用下來。

    花遠(yuǎn)此子，看著有幾分清秀，眸子中透著狡黠，張竹看過，是有幾分可造之材，然則云涯也不能算是他一手教導(dǎo)的性子，故他也說不上個什么，只能靜靜查看以待花遠(yuǎn)長大些。

    張竹和南夜闌的婚事之后，云涯終于去拜訪了一趟安陽王府。

    夏瑋和云涯有些相顧無言。

    夏暖在時還好些，夏暖不在了，氣氛僵硬的很，再則夏瑋第二日就將夏暖發(fā)喪，云涯心里雖覺著本該如此，可是說心里能坦然接受倒還是沒到那么大度?；视H貴族一旦入皇陵，除開祭日外，一般是不給外人見的。云涯到現(xiàn)在，也沒給夏暖墳頭燒上一柱香。

    說不怨，真的還做不到。

    蕭羽和云涯寒暄一會兒，兩人話都少。

    蕭羽問了問云涯近況，得到一些很周全的回復(fù)，心里暗暗嘆氣的同時，也有些隱隱心疼。

    云涯說了幾句開門見山道：“其實此次來我是有東西帶給王爺和蕭大人的?！?/br>
    言罷，從手中摸出一封信。

    “這是小暖留給我的其中一封，但是我覺著應(yīng)當(dāng)是給王爺和蕭大人的，小暖不敢明著留，所以到了我這兒。要不要給王爺和蕭大人我想了很久，想罷，還是拿來了?！?/br>
    將信恭敬放在桌上就要告別。

    蕭羽在云涯臨走前叫住了他，道：“平日沒事，可以多來坐坐?！?/br>
    言罷，看了夏瑋一眼，見夏瑋沒什么反應(yīng)，料想是夏暖那事情心里也有些心虧。

    云涯只淡然答好。

    七月初。

    踏云樓的事情都交代完了，云涯帶著花遠(yuǎn)去了蘇杭。

    最終落腳在杭州。

    踏云樓和云涯每月都有幾次書信的往來，里面都是踏云樓里的各種事宜，現(xiàn)朝皇權(quán)穩(wěn)固，小皇子尚在襁褓，山河穩(wěn)固，內(nèi)無紛亂，實在沒什么事情可言的。所以不過也就是些瑣碎的小事情。

    花遠(yuǎn)每日被云涯逼著練清心訣，身法和手法，日子也和樂。

    張竹去看了云涯一回，走時問他什么時候回京。

    云涯只說，暫時不想回去，具體的什么都沒說，張竹也不再問。

    八月柏林率三軍回朝，一將功成萬骨枯。

    車心在人群中遠(yuǎn)遠(yuǎn)看得他，恍惚已經(jīng)不是昨日少年。

    但那點子堅韌執(zhí)著，又分明是識得的。

    安陽王府，夏暑。

    蕭羽拿著才帶回來的糕點，嘗了口，心里長嘆。

    對著夏瑋道：“云涯又寄來糕點?！?/br>
    夏瑋頭也不抬，只說：“知道了?！?/br>
    蕭羽不落忍：“你今日去看過了么？要不我們還是……”

    夏瑋：“讓他去吧，你我都應(yīng)了南夜闌的，那邊我馬上去。”

    不多時，夏瑋一個人走到主院背后的小院落。

    霜河從里面迎出來，看著夏瑋期待的神色，搖了搖頭。

    夏瑋嘆口氣，揮手道：“你先下去罷?！?/br>
    他一步一步走進(jìn)去，床上躺了個人，正是夏暖。

    那日。

    南夜闌和夏瑋蕭羽幾人回了王府，夏瑋有些不耐問：“南姑娘到底有什么事？”

    南夜闌舔了舔唇，看夏瑋一眼，半晌，又看蕭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