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一日。 夏暖問:“子玉哥,人死了真能入輪回么?” 寧植心驚,剛要開口勸慰,熟料夏暖自己將話頭接上:“就算有輪回也無用,也記不得上輩子了?!?/br> 寧植咬唇,夏暖卻對(duì)著他笑。 云涯走后兩個(gè)月。 京城更冷了,雪整日下個(gè)沒完沒了。 夏暖整日精神越來越差,每日醒來時(shí),會(huì)讓洵青念一段佛經(jīng)。 有時(shí)候也聽聽曲子,她眼睛越來越差,已經(jīng)不提筆了。 只是那件做的差不多的月白春衣,夏暖每日都會(huì)多少做一點(diǎn),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應(yīng)付了多日終是做好,夏暖讓洵青收起來。 洵青將東西收在夏暖指定的地方。 她打開那箱子,瞧見里面有以前裝書信的小盒子,手一抖,弄出一陣聲響。 夏暖問:“怎么了?” 洵青沙啞回答:“沒事,手滑了下?!?/br> 夏暖清醒的時(shí)候越來越短,她執(zhí)意讓洵青按時(shí)喚她,喚醒之后,她和洵青說幾句話,方又安心些許睡過去。尤復(fù)禮每日會(huì)給她施針,她會(huì)覺得身體里侵骨的寒冷稍退,隨后又是漫長無邊際的冷意。 夏暖對(duì)洵青道:“聽聞京城里說一過冬總是會(huì)走很多老人,現(xiàn)在我覺得,是對(duì)的?!?/br> 洵青答不上話。 夏暖悄聲道:“我有點(diǎn)想他了。” 洵青抬眼看夏暖,夏暖望著窗子外面,唇角微微揚(yáng)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這是夏暖自云涯走后第一次說出這種話來。 過不久就要開年了,夏暖聽聞云涯的生辰在三月春初,桃花開時(shí),卻不知,能不能…… 夏暖長時(shí)間臥床,每日都會(huì)抽點(diǎn)時(shí)辰在屋內(nèi)走幾圈,地龍燒的再旺,她的手都不會(huì)太暖,一日立在書案邊上,好似眼前有些花,再清醒過來,身側(cè)火辣辣的疼,抬頭是一眾人關(guān)切的目光,夏暖的手漸漸捏緊,說不出一句話。 待人都走后,夏暖咬唇,洵青守著她,夏暖只道:“去給我折支梅花罷,插在瓶子里?!?/br> 洵青依言,夏暖問到那香味讓她下去。 洵青不敢走遠(yuǎn),在外間候著。 夏暖聞著那梅花香味,雙手抱膝,將臉埋在腿間。 她還想,再看他一眼,為什么,好難…… 夏暖雙肩聳動(dòng),淚漸漸劃過頰面,喉中卻什么聲響都發(fā)不出。 寧植第二日來看她,她拉著寧植的手,雙唇囁嚅許久。 寧植問:“你想說什么?” 夏暖想了想,沙啞著道:“如果……如果……子玉哥你幫我勸勸他……” 寧植心頭大慟,可看夏暖的樣子,又萬說不出別胡思亂想的話來。 寧植嗓子也沙了:“勸什么?” 夏暖嘴唇張開又合上,反復(fù)幾次,終于低聲道:“再……尋個(gè)、好的、吧?!?/br> 寧植閉眼:“好。” 此后,夏暖不見來客。 夏暖開始頻頻做夢,常常夢見一樹桃花,河堤春暖,她依著河堤走,就能見那雙桃花眼,眼下那顆淚痣。 她有些分不清夢里夢外。 醒來見京城白雪皚皚,銀裝素裹。 她只覺得胸口壓著什么一樣沉悶,起身披了件單衣,坐在窗邊的軟塌上。 小幾上放著才折下來的梅花。 夏暖仿佛聞到了桃花的甜味。 她折下朵寒梅,握在手中,說不出為何淚流滿面。 她想他,張口卻不知說給誰聽。 洵青端著才熬出來的藥汁進(jìn)屋,見夏暖睡在小幾上,心里嘆息一聲。 “郡主,喝藥了?!?/br> 她輕輕推她。 又有雪落在梅上,一陣風(fēng)過,梅枝輕晃,積雪紛紛撒撒。 霜河端著碟蜜餞往院子里去。 路過那梅花,剛想再給夏暖折一只,耳際傳來一陣慟哭,霜河往前疾走兩步,瞬間好似明白了什么,立在原地再也挪不動(dòng)步子。 霜河默默候在原地,直到洵青又從身邊過,開始給她吩咐。 她木然點(diǎn)頭應(yīng)下,抹了把淚,去找王爺。 她見到安陽王,嘴唇幾番開合,呆呆將洵青給她說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夏瑋奪步往外疾步前行,她追著上前,還沒走幾步,夏瑋又立在了原地,以手覆面,腰背彎折,她見著那淚從安陽王指縫中流下,她抬手用袖子抹一把濡濕的臉,靜立在一丈之外。 南疆。 送走云涯的第二日,南夜闌累的下午才醒。 此后幾日她倒是賴著張竹不放。 第七日,張竹將她的蠱盅拿來,道:“最后一枚回魂里的卵孵化了……” 南夜闌看得蠱盅一眼,臉色大變。 張竹問:“怎么了?” 南夜闌默然良久,道:“這是南國蠱,南疆已經(jīng)沒有了?!?/br> 張竹:“所以?” “這是一首詩化來的,紅豆生南國……” 張竹皺眉看她。 南夜闌想著說那么多他也不懂里面的門路。 她舔舔唇道:“我一直以為是……如果是南國,我想,待云涯回去,夏暖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身亡?!?/br> 張竹退了一步,南夜闌看著他。 南夜闌:“生死有命?!?/br> 張竹閉眼,將蠱盅匆匆一放,往外而去。 剩南夜闌看著蠱盅,嘆了口氣。 半晌又喃喃:“為何用情蠱搭配入藥?” 南夜闌捧起蠱盅,往藏書閣去。 京城。 頭七已過。 理當(dāng)入棺淳,落蓋,送葬。 夏暖姓夏,死前未嫁人,當(dāng)入皇陵。 給夏暖做法事送靈的人如是道。 夏瑋低眉,半晌沒說一句話。 守了七日的水千起身,身后跟著水東,她道:“不可。” 夏瑋抬目掃她一眼,威壓滿滿。 水千深吸口氣,道:“堂主未回,郡主雖與我青燕堂主有婚約,始終未成,死也不是堂主的人。王爺能否看在云涯為郡主舍了五年內(nèi)力的份上,讓他回來,能見郡主一面?!?/br> 夏瑋垂目,道:“我女兒死前受三千繁華毒之苦,死后,當(dāng)入土為安?!?/br> 水千跪下,只道:“郡主愛重堂主,若是未能見堂主最后一面,怕是也不能入土為安,求王爺,成全?!?/br> 夏瑋抿唇。 蕭羽閉目,良久睜眼道:“你說得不錯(cuò),小暖當(dāng)是想再見他一面?!?/br> 夏瑋思索良久,終道:“十日若不歸,入葬。” ☆、葬平生·二回 安陽王府。 月如霜,懸枝頭。 靈堂沒有地暖,只有清冷的月輝。 水千守在放夏暖尸身的軟塌邊上。 蕭羽不同意將尸身放在棺材里停靈,就放在了一張軟塌上,夏暖著素衣不染塵,白綾覆身,洵青她們不讓旁的人觸碰尸身,她們給夏暖畫了個(gè)妝容,不是艷麗的死人妝,只是沾染了點(diǎn)兒淡淡的桃粉色,只看臉,音容宛在。 水千未佩劍,一身素白盤腿坐在地上。就算有軟墊,也止不住從地上透出來的陰寒。 三七已過。 那日據(jù)理力爭后,又過去三日。 算算日子,該是就這幾天云涯回京。 水千抬眼去看夏暖,并不覺得可怖,數(shù)九寒月的日子里,尸身未腐,不過,怕是也就能再保持幾日時(shí)長了。如果云涯碰上了什么還不回,水千手指間微微曲起,不愿去想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