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民警年紀稍大，見田果就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聲音不禁放軟了一些說：“不用緊張，到了所里自然會告訴你因為什么事，我們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放過一個壞人，趕緊走吧，你看這都有圍觀群眾了，別一會兒影響交通?！?/br>
    聽他們這么說，田果更不敢走了，生怕在里面遭受不公正待遇，屈打成招怎么辦？“我不走，除非你們告訴我是因為什么事！”

    兩位民警對視一眼，然后就跟商量好了似的一起過來拉田果。那個年紀輕一點的小民警對掙扎中的田果警告說：“老實點??！不然拿手銬了！”

    “有本事你用電棍！”田果大聲嚷道。

    周圍已經(jīng)圍了一群看熱鬧的群眾，因為是工作日下午，顧客少，大多是本地商戶。

    “怎么回事？”

    “不知道?。　?/br>
    “早就看她不老實。”

    “天天叭叭叭叭地說英文，瞧把她得瑟的，哼，早就看她不是好東西！”

    “哈哈哈哈......”

    一堆不懷好意的揣測中，只有田果的鄰居，那位賣瓷器的李大哥替田果說了話?！懊窬?，有話好好說，她一個大姑娘你們這樣不好吧?！?/br>
    “我們也不想這樣，但你看她老實嗎？萬一跑了你負責(zé)？”小民警橫眉冷對。

    李大哥也是老實人，見民警這么厲害也不敢再發(fā)表不滿，而是勸田果，“小果兒啊，不管有什么委屈先聽組織的話?！?/br>
    田果雖然個頭比一般女性高，但體力確實不是兩個男人的對手，聽李大哥這么說，她立馬清醒過來此時越鬧越證明自己心里有鬼，人家肯定對她沒有好態(tài)度。稍微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她對正把她往警車旁帶的民警哀求道，“行，我聽您的，但是我那兒還擺著攤兒的，今天就我一人值班，您看這市場里什么人都有，萬一丟了衣服我這個月就全白干了。您行行好，讓我把攤位稍微收拾一下行嗎？”

    見她不鬧了，愿意配合工作，老民警松開她，說：“行吧，看你年紀輕輕的份上做生意也不容易。不過時間不能太長，就給你五分鐘！”然后就跟田果一起又返回了攤位前，兩個人一左一右跟監(jiān)工似的盯著田果。

    把行軍床的衣服匆忙收進紙箱，又把布簾子拉上，田果越想越不甘心，我到底犯什么事了！

    見她動作忽然慢下來，小民警很了解似的地說：“別想那些沒用的，告訴你啊，現(xiàn)在你的路只有一條，就是乖乖跟我們回去?！?/br>
    “對不起，我能打一個電話么？”田果覺得無論出了什么事，自己都得跟張莉說一聲。

    小民警冷冷一笑，突出兩個字：“不能！”

    坐在警車里田果琢磨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自己最近又惹到誰了？還是楊曉紅？不對吧，她不是帶著孩子回遼寧老家探親了嗎？難道探親時還有時間整我？如果不是楊曉紅那會是誰？鈕煥然？他不想讓我做生意，所以就出此下策？好讓我沒臉在秀水繼續(xù)擺攤兒？畢竟他爸爸在派出所工作，整我很方便?？墒?，這么無緣無故的抓人，動靜是不是大了點？

    派出所離秀水不遠，沿著大街拐進一條胡同就到了。

    “坐那兒?！卑烟锕麕нM一間審訊室后，小民警指著一把寫有“犯”字的破舊小木椅。

    雖然心里膈應(yīng)得不行，但田果還是硬著頭皮走了下去。

    小民警坐在對面的長木桌后，帽子摘下來當(dāng)扇子用。八月了，屋子里沒空調(diào)，只要頭頂一盞老舊的電風(fēng)扇吱呀作響。過了一會兒，老民警拿著筆和記錄本走進來，身后還跟著一個女民警，在桌子上放了兩杯水后，關(guān)上門離開了。

    喝一口水，老民警一手執(zhí)筆開始詢問，“你是米田果對吧？”

    “嗯。”

    “現(xiàn)在開始審訊，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記錄，看見對面墻上的字了吧，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希望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實話，這樣對你有好處懂嗎？”

    “懂?！?/br>
    既然都來了，田果覺得還是老老實實的好。

    輕咳一聲，他問：“在秀水?dāng)[攤兒多久了?！?/br>
    “有兩個月了?！?/br>
    “除了你，擺攤兒的還有誰？”

    “還有一個叫張莉，她是老板。”

    ......詢問了一些基本問題后，老民警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們的貨是從哪兒來的？”

    “基本上是廣東，有時也從浙江江蘇進貨，也有從北京這兒進的?！?/br>
    老民警筆一停，“北京？北京都什么地方？”

    “是私人，他們也是從南方進貨，他們有錢，進貨數(shù)量大，我們就從他們手里批發(fā)?！睂ρ?，我們就是老老實實做生意，如果這都能被抓，那秀水一半人都得蹲號子。

    這時小民警開口問道：“除了私人你還從哪里進貨。”

    “就只有私人?！?/br>
    “真的？老實交代！”他一字一句，帶著一絲威脅。

    田果哭笑不得，心想我還怎么老實？用不用挖出心來給你看？“同志，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我們的進貨渠道就這幾種?！?/br>
    兩個民警互相看一眼，最后還是那位老民警開口問：“你門不從服裝廠進貨嗎？”

    田果努力回憶了一番，確認沒有過。但凡事沒有絕對，她小心翼翼地問：“廣東那邊的小作坊算服裝廠么？如果算，那我們是從服裝廠進過貨?！?/br>
    “拿我們開涮呢是吧？”小民警有點急了，“不是告訴你了嗎，是北京！北京！”

    北京北京，你汪峰啊！“北京沒有過！”田果也生氣了?！氨本┓b廠出產(chǎn)的衣服只供應(yīng)給各大商場，根本不供應(yīng)給私人，我就想進貨，人家也不拿我們當(dāng)回事啊，。民警同志，您是不是搞錯了？”

    “搞錯？搞錯什么？有群眾舉報親耳聽到你對外地游客說，你的衣服是北京服裝廠出的！”

    ......田果恍然大悟，有心給自己兩個嘴巴，真是禍從口出啊！

    見她張大嘴巴愣在那兒，小民警以為破案有望，洋洋得意地笑一下，手指敲著桌面冷笑道：“怎么，想起來了，說吧，這衣服是怎么到你手中的？跟倉庫人員勾結(jié)，還是你偷的？！”

    “......”田果無語，其實她連北京服裝廠在哪兒都不知道！

    “說吧，你的同案犯還有誰？那個張莉是不是？”小民警又問。

    “沒有什么同案犯！”深吸一口氣，田果開始反擊，“我們壓根就沒做過違法的事。沒錯，是我跟游客說衣服全是從北京服裝廠進的，可那是騙人的啊，您想，顧客從廣東來的，我總不能說這衣服也是從廣東來的，你們倆趕緊認個親把它買回家吧！為了能把衣服賣出去，我就是隨口一說！”

    噗！小民警忍不住樂了，被身旁的老民警一瞪，又趕緊調(diào)整表情恢復(fù)橫眉冷對的樣子，指責(zé)田果：“說話小點聲兒，別嚷嚷，還有，別耍貧嘴，老實交代?！?/br>
    事兒還真多，田果白了他一眼。

    審訊一直持續(xù)了一個多小時，無論田果怎么解釋，兩位民警的話題始終繞著“北京服裝廠”走，仿佛這樣一直問下去，田果萬一哪根筋一短路，就招供了。直到張莉趕來，抱著衣服沖進派出所的，把衣服往地上一放，誠懇地對民警說：“同志，這些衣服都是我攤兒上，你可以請一位北京服裝廠的師傅過來，問問他們出沒出過這種樣子的衣服！如果有，你們關(guān)我，別關(guān)米田果，她就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我是主犯！”

    結(jié)果，張莉也被關(guān)了進去。

    ☆、第060章

    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誤會。

    在張莉沖進派出所的時候，北京服裝廠的兩位師傅也正好趕到派出所。經(jīng)過鑒定，兩位師傅一致表示這些衣服都不是自家工廠生產(chǎn)。

    “首先衣服的款型就不對，這一看就是南方沿海一帶的設(shè)計，比較大膽，比較暴露，領(lǐng)口開的低，還有這一條裙子?！崩蠋煾的闷鹨粭l抹胸設(shè)計的長連衣裙，困惑地連連搖頭，對民警說：“恕我直言，這條裙子可能連成品都不算，估計是殘次品，這樣穿在身上怎么能出門？脖子和肩膀都露著，我們可是正規(guī)服裝廠，絕不會讓這種殘次品流入市場，毀我們的招牌?！?/br>
    后來，民警又帶著服裝廠的兩位師傅，以及張莉和田果去了張莉家檢驗其他貨物。

    “不是不是，這些衣服都不是我們服裝廠出品的。”只拿眼往那些花花綠綠的時髦衣服上一掃，老師傅們就連連搖頭否認，“那些衣服一看質(zhì)量就很次，怎么能是我們廠出品的呢！簡直胡鬧嘛?！?/br>
    這話讓張莉和田果都有點下不來臺。張莉不高興地看著他們：“哎我說師傅，您否認就否認，別詆毀我衣服的質(zhì)量好嗎？我這衣服都是一件一件親自從廣州挑來的，質(zhì)量怎么就差了？外國人喜歡著呢！”

    “外國人喜歡的就一定是好東西？你們這些年輕人那，現(xiàn)在就是盲目的崇洋媚外，都快忘記自己是炎黃子孫了。”老師傅不滿地嗆聲道，“還有，既然你這東西好，為什么還要打著我們北京服裝廠的名義買給游客？這不是明目張膽的騙人？為這事，你知道我們庫房的人員受了多大委屈？按理說，我們服裝廠有足夠的理由把你們這些衣服全都收走！”

    “別別別師傅，您別生氣，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改，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們兩個不懂事的小屁孩較勁，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生意，沒經(jīng)驗，當(dāng)時光想著怎么把衣服賣出去，嘴沒把門的就禿嚕出去了。從小我們就穿您北京服裝廠出的衣服，可惜小時候沒好好學(xué)習(xí)，不能到您廠子里去工作，只能用這種方法套套近乎，您放心，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鄙率虑轸[大，田果趕緊安慰兩位老師傅，她清楚人家之所以放她們一馬沒告侵權(quán)，完全是因為那時國人維權(quán)意識薄弱，吃虧了，以國企的名義教育教育她們這幫個體小年輕也就沒事了，如果放在十年后，她跟張莉絕對得吃官司。

    張莉也知道自己沒理，跟著田果面向兩位老師傅來了個充滿誠意地三鞠躬。后來，兩個人又回到派出所簽了一堆文件似的東西，出來時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街上華燈初上，映著疲憊不堪的兩個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張莉忽然問：“小果兒，你餓不餓？”

    “有點兒?！?/br>
    “前面有一家川菜館，走，我請你！”

    餐館不是國營的，所以一直開到晚上九點才會閉店。再往前拐過幾條街就是著名的北京火車站，挺晚的了，但田果她們推門走進去時，里面還有三三兩兩就餐的食客，大包小包堆在他們腳邊，吃一口飯，看一眼包，生怕丟了。

    小店不大，她們挑了一張角落里靠窗的桌子。張莉點了一盤宮保雞丁，一盤魚香茄子，兩碗米飯，后來覺得不夠，又加了一道夫妻肺片，兩碗米飯。

    米飯得要糧票，張莉沒帶，和老板講了半天，最后補交了2毛錢。

    “這叫夫妻肺片，我去年在成都吃過，挺好吃的，rou特嫩，你嘗嘗?！睆埨驃A起兩片rou放進田果碗里。

    辣油紅紅的，田果的眼圈也紅了?！袄蚪悖瑢Σ黄?，都是我把你害了......”

    “哎呦你沒事吧？害我什么了？是害損失錢了，還是損失物了損失人了?！睆埨虻善鹧劬?，覺得田果事真多，“告訴你啊，吃完這頓飯明天還繼續(xù)去秀水跟姐練攤兒去，多大點事啊，告訴你剛練攤兒時，比這惡心的事我都遇到過，不照樣挺過來了嗎？早就告訴你女人做生意不容易，怎么，你不會怕了？”

    田果搖搖頭，用筷子把rou戳碎碎的，“我不怕，就是心里特膈應(yīng)，平日里跟誰都無冤無仇，他們憑什么害咱們！”

    她知道，一定是周圍商戶中有人多的嘴，是不是顯得沒事干了？

    看著她憤恨得咬牙切齒，張莉不禁一笑，“你呀，真夠傻的，在社會工作這么久難道不知道同行是冤家？我就不信你們理發(fā)店也沒這爭風(fēng)吃醋的事！告訴你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何況現(xiàn)在狼多rou少，明面上搶不過咱們，只能暗地里使壞了。不過這也給咱們提了一個醒，隔墻有耳以后說話真得注意點。行啦，別想那么多了，先吃飯吧，你看菜都涼了?！?/br>
    回家后，田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傆X得今天這事就是沖她來的。

    “誰叫我沒后臺呢?！彼龂@口氣，翻過身去時正看到樹葉打在窗玻璃上的影子，斑駁一片的樣子讓她忽然想到了那個臉上坑坑洼洼的劉麻子。

    對啊，既然沒有后臺，我自己找一個不就得了？

    在社會上混了一些年，田果明白送禮物也是見人下菜碟，就跟跳舞似地，你得趕到點子上，不然就適得其反，比如人家是巴薩球迷，你非要送一件皇馬球衣，這不是惡心人嘛！想到劉麻子高/干子弟的身份，又去過香港還出過國，田果覺得自己這次送禮不能像從前似的隨便找個百貨商場買點東西就完了，這一次，她必須送一些平常人買不到的東西。

    可是，她就是一個平常人，上哪兒去買不平常的東西？

    咦？她忽然想到了建國門外的友誼商店。

    重生前，田果從未聽說過什么友誼商店，到了這兒后才知道，七十年代末隨著中國改革開放，作為“友誼”的象征，在一些大城市中特意建立了只接待外國人，外交官和政/府/官/員的商店。里面售賣的都是從西方進口的物品，比如香煙，花生醬，蝦片，巧克力等，都是外面的百貨商店里買不到的。

    田果曾經(jīng)聽鈕煥然說過，81年時京劇團接待了一波從美國來的外賓，吳珍嬸子借光跟著進去過一次，說里面賣什么的都有，比如咖啡，披薩餅，漢堡，可口可樂......

    在友誼商店買東西得用外匯劵，沒劵人家不賣。吳珍沒有，所以只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馬觀花的看。不過臨走時外國人送了她三聽可口可樂和一盒好時巧克力。鈕煥然說，“美國人做的東西真逗，那可口可樂里有氣泡，就跟喝啤酒似的。味道也怪怪的，你說它甜吧，也不是太甜，喝到最后仔細品著還有那么一點苦?！?/br>
    田果問他：“有北冰洋好喝嗎？”

    煥然一撇嘴，“跟北冰洋差遠了，不過.....也還行吧。”那三聽飲料，一聽給了唐思佳，一聽煥然自己留下，還有一聽全家人一起分著喝了?！澳悴恢溃瓤蓸纺翘?，我們?nèi)胰说谋砬槎简\極了，跟進寺廟拜佛似的，大氣也不敢喘，我小姑更逗，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家相約一起喝□□自殺呢！”

    “那你還想喝嗎？”田果笑著問。

    “有時想，有時不想?！?/br>
    “到底想不想？”

    “想！”

    田果心說別著急，頂多再過五年，中國各大商店里就都買到可樂和雪碧了。

    不過，就像之前所說，進友誼商店買東西得有外匯劵。人民幣等同于白紙在里面毫無價值。

    外匯劵是1980年開始正式發(fā)行，面額與人民幣等值，分為一角，五角，一元，五元，十元，五十元和一百元。田果練攤兒時見過一次外匯劵，當(dāng)時是一個美國大媽買衣服，價錢談好后，掏出一張外匯劵遞給田果，面額是十元，藍色的底，畫面是長江三峽。

    田果當(dāng)然認識“外匯劵”和“中國銀行”幾個大字，但是她不敢收啊，從來沒見過這個萬一花不出去怎么辦？跟大媽解釋了一下，最后還是收的人民幣十元。等第二天田果跟張莉一說，張莉當(dāng)時炸了，“哎呦，我的傻meimei，那外匯劵別人想要還要不來呢，你怎么能給推回去啊，哎呀，哎呀......”抱頭做痛苦悔恨狀。

    田果耐心解釋：“那玩意只能在友誼商店用，我怕收了咱們花不出去?！?/br>
    那時友誼商里有賣全英文的圖書和報紙，所以只允許外國人進入，中國人是不能進去的。田果想，就算收了外匯劵也沒法花出去，收它干嘛？結(jié)果張莉使勁敲她腦袋山下，“你呀你呀，平日里看著挺機靈，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犯傻了，那外匯劵是稀罕物，咱們花不出去可以賣給黃牛啊！一張十元的外匯劵最少賺三塊錢！”

    ?。√锕康煽诖?，她哪里知道八幾年時四九城就已經(jīng)有黃牛了。

    “私自倒賣外匯劵不犯法嗎？”田果驚訝道，總覺得這跟洗/黑錢似的，風(fēng)險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