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至于?!睆垞P小嘴緊抿,白了田果一眼后,說:“你沒看出來他腦子不正常?肯定平日里看書看得太多,把腦子看壞了!” 其實田果跟張揚的想法差不多,這人一旦正經過了頭,身上就少了一股人情味兒,反而不敢讓周圍人親近。 這么一想,田果慶幸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是張揚,雖然他膽小又自私,但起碼思維正?!囊馑际悄芨=涣鞯娜恕H绻麚Q成何為民同學,一口一段正經得不要不要的教科書語句,田果覺得今天晚上能犧牲在菜地里。 一宿平安無事,除了肚子有點餓,大黑定是沒家的狗,一夜就這么趴在田果腳邊呼呼睡覺。第二天天剛微亮,隊里便來了三個人換走了田果和張揚。 往吳嬸家走時,田果還擔心吳嬸如果不喜歡大黑該咋辦?結果看到大黑第一眼,吳嬸就喜歡不得了,跑去廚房掰了一個窩窩頭放進“門旺”的食盆里。 都說狗護食,共用一個盆子容易打架??砷T旺看到大黑一點也不欺生,搖動尾巴趴在一旁眼睛微瞇著眼睛。 吳嬸笑著說:“它那是高興,原先俺家就有一只這樣黑不溜溜的半大狗,可惜鄉(xiāng)里除四害時,誤吃了耗子藥,哎,死的可慘了?!?/br> 常說“似是故人來”,這一刻看著大黑的門旺應該覺得“似是故狗來”吧。 大黑找到了新家讓田果覺得欣慰,匆匆吃過吳嬸準備的早點——一個白面饅頭,一碟腌辣菜和一碗棒子粥,田果回屋休息了。 吳嬸家的老公雞還沒打鳴,光線昏暗的屋子里其余姑娘還都躺在床上呼呼睡著覺。 困意傳染,直到此時田果才覺得全身乏,臉也懶得洗,脫了衣服爬到床上,小毛毯一蓋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夢里,她在田間肆意奔跑,手里拿一頂纏著彩色絲帶的寬沿草帽,追逐空中飛舞的蝴蝶與蜻蜓。 跑著跑著,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田果?!?/br> “咦?煥然哥?你怎么來了?” 鈕煥然一襲白襯衫藍布褲站在一片綠油油的田地里,蝴蝶“呼”地一下沖他飛過去,田果也跑過去。 陽光下,煥然笑得燦爛,眼角眉梢繞著金色光線,晃得田果睜不開眼睛。 “我來看你啊?!彼J真地說。 炯炯有神的雙眸里似乎還藏著另外一種情緒。 那是什么呢? 田果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然后她的臉頰就被一股溫熱粗糙的力量包圍——啊!是煥然哥的手。 那與無數噸guntang的鋼水近在咫尺的大手。 田果的臉在一瞬間似乎也要化成一灘水。 他的大手還捧著她的臉,細細的摩挲。 難道,難道...... “煥然......” “汪——汪——” 天煞的!田果睜開眼就看到大黑近在咫尺的狗臉,那么長,那么臭,關鍵它紅紅的舌頭正在賣力舔她的臉...... “好臭,你不會剛吃完羊屎吧?!碧锕懫鸸窙]有味覺,所以分不出香臭的傳言。扒拉開它的大腦袋,起身開始穿衣服。已過午時,窗外陽光燦爛,一絲金線已映入屋中,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 今天,吳嬸帶領其他姑娘去了村東邊的白薯地,那兒離家遠,所以中午就在二隊食堂解決午飯了。 田果打著哈欠走出屋子時,吳家大門正虛掩著,她想許是二喜出門馬虎,忘記關門了。 吳嬸有兩個閨女,好巧都是生在大年初一這天。家里覺得喜氣,所以一個取名“大喜”,一個取名“二喜”。 如今大喜已經出嫁,在鄰村生活,一周回一趟家。二喜比田果還小,卻已經訂了婚,婆家就是棗莊本地人。 那漢子叫“秦利生”,比二喜大幾歲,皮膚黝黑,生的健壯,干起活來像一頭小牛犢。 其實二喜對利生感覺一般。 “田果姐,跟你說句實在話吧,我對那利生就談不上喜歡,可是我家沒男人,大姐又嫁到外村,以后父母年紀大了,家里的田地和牲畜總要有人照應吧,利生能吃苦,對我也好,有時想想,哎算了,我娘說的對,踏踏實實的莊家漢子最可靠,城里的男人花花腸子太多,靠不住的?!?/br> 二喜告訴田果,一年前她跟城里來的一個燈泡廠小工好上了,當然是背著父母。那后生長得白凈,文弱還是高中畢業(yè),當時住在隔壁李叔家,一次勞動他暈倒在田里,是二喜熬了一碗祛暑湯藥給他送了過去。 當時二喜沒啥意思,但后生很感動,然后慢慢的,在后生的主動靠近下,兩人就好上了。 “他挺可憐的,家人因為各種原因都不在世了,只有一位出了五服的表姑有時還來往?!彪m然事情已過去了一年,但每當提起那位后生,二喜仍舊感慨萬千,“他寫字的可好,還讀過很多書,回城后他給我寫信,每寫到最后都摘一些好詩句給我,有一個叫啥?印度的,叫,叫......” “泰戈爾?”田果說。 “是的呢,就是他!一臉絡腮白胡,我在城里書店見過他的相片?!?/br> 雖然從棗莊到四九城區(qū)不過幾十公里的路,但在八十年代這仍是一段漫長的路程,半年后,二喜發(fā)現后生的來信越來越少,她寫五六封,對方偶爾才回復一封,內容也少的可憐,顯然是敷衍了事。 信中,后生不再向二喜描述自己的生活,字跡愈發(fā)凌亂,同時也不再抄詩歌給她,后來干脆就不再寫信了。 “其實我知道他是啥意思,我把這事當初就告訴了我姐,我姐說,你個傻丫頭,他那就是不想跟你聯系了,你還惦記他干嘛?趕緊把心收回來,你今年也不小了,我像你這般大時,早跟你姐夫訂了婚,你也抓緊時間吧,不然村里的好漢子都讓別家姑娘挑沒了?!?/br> 盡管二喜心里什么都明白,但小丫頭執(zhí)拗的很,她對田果說:“不想聯系就不想聯系,但我得要個明確答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不了了之,我們農村人實在脾氣倔,凡事都得要個準話,模棱兩可的事情最煩人。” 然后二喜就背上行囊坐車去了城里的燈泡廠。 離廠子門口還有十幾米遠就看到后生與一位年輕姑娘騎著自行車一路說說笑笑的進廠。 “張勝強!”二喜叫了他一聲。 聽到二喜的聲音,張勝強差點沒從自行車上栽下來。 提起這事,二喜還笑,是真發(fā)自內心的那種笑,但有沒有覺得心酸田果就不得而知了。估計有吧,田果只能猜測。 “你,你咋來了?”張勝強似乎真的嚇壞了,說話都利索。 跟他一起的那名年輕女孩跟著走過來,上下掃一眼農村人打扮的二喜,問:“強子,她是誰???” 張勝強無語,只得看著二喜,初春的天氣,腦門子上卻起了一層汗。 二喜說當時她就心軟了,看著那女孩說:“你好,我叫二喜,是他在農村的表妹。” 一聽是“表妹”,女孩臉色稍緩和,對二喜的態(tài)度也溫柔起來,“既然是表妹,那就進廠聊吧,我叫吳佳佳,是你表哥的......” “佳佳,你先進廠,我有話跟我......表妹說。”張勝強說。 “別介,強子,你表妹來城里一趟不容易,咱們好歹請人家吃一頓飯吧。”吳佳佳說。 二喜后來回憶起這段,一點恨意都沒有,“田果姐,不管你信不信,我挺喜歡那個叫吳佳佳的女孩,她不嫌棄我是農村來的,還說要先帶著我去廠里吃早點,晚上下了班還要帶我去附近商場轉轉呢?!?/br> 正是因為吳佳佳的熱情,二喜終于沒說出她與張勝強的關系。 吳佳佳給二喜買了兩根油條和一個炸糕后,就進廠了。 廠子外,張勝強臉色很臭,語氣也冷冷的。“你到底要干啥?!” “沒想干啥,就是過來看看你。”二喜坐在花壇邊,悠悠吃著炸糕。 炸糕的餡兒是桂花蜜拌著紅豆做成,香甜香甜,但二喜心里很苦,越吃越苦。 “看我干啥?!”張勝強語氣強硬起來。 “看你過得好不好?!?/br> “我過得很好,我要結婚了?!?/br> “跟吳佳佳?” “對,吳佳佳,她是車間主任的女兒,我們已經戀愛兩個月,明天訂婚,懂了嗎?” “懂了?!倍舶褯]吃完的半個炸糕放進包里,站起身抹了兩下嘴,又把另外一個行囊塞進張勝強手里,“這是去年新打下的玉米,好吃著嘞,我給你帶了五斤過來,一會兒別忘記給佳佳,你放心,這是我最后一次來找你,看你過得很好,又娶了好人家的閨女,心里就踏實了,張勝強,你對我咋樣,我已經不在乎了,但從今往后,你要對吳佳佳好,她是個好姑娘?!?/br> ☆、第021章 田果從大缸里舀了一勺涼水站在院子里開始刷牙。 吳家門扉虛掩,周圍又靜得很,外頭本是悄悄的對話斷斷續(xù)續(xù)飄進田果豎起老高的耳朵里。 不賴她偷聽,誰叫耳朵靈光好使嘞。 門外是二喜和利生。 別看利生長得五大三粗典型糙漢子模樣,可說起話來,尤其跟二喜說話時聲音低微的不得了,仿佛耗子遇見了貓。 “咋?你不想跟俺結婚了?”門外,利生嗓門忽然調高。 “哎呀,你小點聲!”二喜生怕被誰聽見,捶了利生肩頭一拳,語氣強硬道:“我都跟你定親咋能不結婚,只是想把婚期延后半年?!?/br> “好端端的為啥要延后呢?”利生焦急又委屈。 二喜沉默了一陣才說:“昨天于嬸家閨女從縣城里回來,說縣里一所學校開辦了會計夜校班,我想去學一個嘞。” 一聽原因是這個,利生終于不再像剛才那般緊張,他道:“學知識是好事,我支持你,但是學會計跟結婚不沖突啊,等下個月結完婚我送你去縣城嘞。” “哎呀,人家學校這個月底就開課了?!倍矡┰昶饋怼?/br> 利生趕忙安慰:“那,那你先去上課,等下個月結婚前我在去縣城接你回家就是嘞?!?/br> “就非得下個月結婚?” “那聘禮都下過了,全村人知道的事,咋好反悔嘞!” 田果心想完了,利生說了一句錯話。 果然,聽到利生語氣急茬茬的,二喜冷笑道:“秦利生,你是怕被全村人笑話,還是心疼你家那些個不值錢的彩禮?” “不值錢?”利生真急了,憤怒道:“吳二喜,你知道我家為了聘你,花了多少錢嘞。” “多少錢?” 估計二喜冷冷的模樣讓利生膽怯了,這位糙漢子終于明白過來自己剛才說錯了啥?!岸玻巢皇切奶坼X,給你花多少錢俺都不在乎,你也知道俺家就我一個兒子,歲數又是這般大,又找了你這樣的好姑娘,俺娘俺爹都盼著你早日過門,給俺家生一個大胖孫子呢?!?/br> “哎呀,秦利生你瞎說啥呢!”二喜羞得跺腳。 利生傻乎乎的:“俺又說錯啥了,成親后就是要生娃的么。俺都想好了,在不違反計生規(guī)定的前提下,生兩個娃,你放心,二喜,我不重男輕女,雖然俺爹娘希望你生兒子,但你生閨女俺也不在乎的。俺就是喜歡你嘞?!?/br> 唔......田果沒想到模樣老實的秦利生居然是一個撩妹高手。這大實話說的,一口一個生娃,一口一個喜歡,讓生于新世紀的田果聽來都不禁臉紅心跳。 好蘇。 田果心都酥了,何況當事人吳二喜。 不過二喜更愿意把剛才那番肺腑之言當成“調戲”。 “閉嘴,閉嘴,秦利生!”二喜羞的聲音都變了,跑回來用力關上自家屋門。 門外,利生還在奮力表白:“二喜,不管你是咋想的,反正下個月你是做定俺老婆嘞,至于學會計的事,俺支持你?!?/br> 二喜沒說話,透著門縫看利生。 似乎知道她就站在門里細細聽著,利生又道:“你放心,俺會對你好,結婚后,俺不會讓你吃一點苦,凡事都有俺罩著你,俺爹俺娘俺姐都不會欺負你。你,你,想去干啥就去干啥,讀書讀會計,就是上大學俺都不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