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村里有領(lǐng)導(dǎo)出來接,站在道路兩旁,笑瞇瞇地看著從車上一一走下來的年輕同志。 “這個我來拿吧?!睆垞P一下子拎起兩個臉盆,努嘴指指窗外,“你先下去找一個有陰涼的地方歇會?!?/br> 還歇著啊?田果抿嘴笑,坐了一路,屁股都坐癟了,現(xiàn)在田果恨不得繞著窗外的玉米地跑上一圈。 暮春,玉米還沒成熟,放眼望去,田地里綠油油一片。 已經(jīng)是中午了,村里領(lǐng)導(dǎo)先是按照上級給的名單一一點了名,確認到場人員無誤后,開始將人員分隊。 田果和張揚分到了二大隊,負責人是一位五十來歲,背稍稍有些駝的中年男人。頭上戴一頂遮陽的草帽,膚色黝黑。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大家在棗莊勞動生活的負責人,如果遇到什么不能解決的事,大家可以找我,我姓吳,瞅著同志們都是二十郎當歲的年紀,就叫我一聲‘吳叔’吧?!?/br> 再又說了一些激勵大家好好勞動不要偷懶的話后,吳叔就帶著大家村委會吃飯了。 在去往村委會的路上,吳叔告訴大家今天中午這頓飯是在村委會吃,從晚上開始吃飯問題將由各隊負責。 趕了一上午的路,又唱又喊的,此刻大家都餓得兩眼昏花。棗莊村委會為遠道而來的年輕工人們準備了窩窩頭,棒子面稀粥,辣炒咸菜和白菜燉豆腐。 雖然沒有rou,好歹還有蔬菜,但窩頭不是細面,咽下肚子里時感覺略微拉嗓子。而且村委會邊上就是一大片麥子地,地里剛剛施過肥,被溫熱的陽光一照,一股惡臭順風飄進吃飯的小廣場,大家紛紛皺眉。 田果是真餓了,匆匆喝過一碗粥后,起身又跑過去喝了一碗。 她長得很出挑,盛粥的大嬸認出她是第二次來,不禁笑道:“你這個丫頭看著挺瘦,胃倒是蠻大的嘛?!?/br> 田果嘴甜,知道此時該說什么話?!按髬?,不是我胃大,是您這里的飯?zhí)贸粤耍Z食都是今年新打的吧?比我們那里糧店賣的棒子面不知好吃多少倍?!?/br> 馬屁正中靶心,這棒子面就是大嬸家田里打出來的,心里高興,抄底給田果盛了一大勺稠的。 端著粥走回來時,發(fā)現(xiàn)張揚坐在陰涼地里,飯盒放在腿上皺眉發(fā)呆。 他飯盒里的菜幾乎沒怎么動。 “不吃飯你坐在這里發(fā)呆干什么?思考人生?。俊碧锕χ谒砼?,吹吹熱乎乎的粥,又好心提醒他:“告訴你啊,下午勞動量可大,現(xiàn)在不吃,你就等著累死在田地里吧?!?/br> 見她呼嚕呼嚕地喝粥,張揚撇撇嘴,心想你是餓死鬼投胎么? 他輕蔑的目光讓田果暫時停下來?!俺燥埌?,瞅我干嘛?我又不是午餐!” 張揚說:“這么難吃的飯,你是怎么吃下去的?” “用嘴吃下去的。” 廢話!張揚臉抽,運了一下氣終于忍不住發(fā)牢sao道:“這里太臭了,而且窩頭好難吃啊,拉嗓子,感覺跟石子咽進嘴巴里似的?!?/br> “你吃過石子???”田果看著張揚微微皺起的小眉頭說。 唔......可憐的小受,這么嫩白的一張小臉蛋真是生錯了年代啊。如果晚出生三十年,jiejie一定養(yǎng)你做小鬼。 吃石子? 張揚心里一沉。他知道田果只是隨口問問,沒有別的意思,然后這卻揭開了他不為人知的傷疤。 當年上學(xué)時,他被班里的小混混欺負,沒少吃石子。 ☆、第017章 坐了七個小時的火車,五一那天下午鈕煥然終于回到了四九城。 老媽吳蘭和表弟唐思佳一起在火車站接他。 “媽,電話里不是說好了么,不需要你們來接我,也沒什么特重的行李,我自己坐公交車回家就行了。” “沒事,媽不累。”隔了兩個半月才見到兒子,吳蘭極力壓制心里難言的那股激動勁。五月底京劇團要在長安大戲院演《游龍戲鳳》,她是女主角,每天排練忙得不可開交,可今天為了來接兒子,是特意請假出來的。 兩個半月,煥然走了多久,她的心也就跟著飛去鞍山多久。 “在那邊吃的習(xí)慣嗎?”吳蘭見煥然瘦了,心疼道。 其實煥然每隔三天就給家里寫一封信,偶爾領(lǐng)導(dǎo)開恩,周末時,他還能打一個電話給家里報平安。 “那邊伙食特好。”煥然笑著說,“主要是東北大米質(zhì)量好,顆顆飽滿,我們一周有兩天能吃到好大米,有時還能吃到二米飯?!?/br> “哥,二米飯是什么?”一旁的唐思佳好奇問。 煥然揉揉他的頭發(fā)說:“二米飯就是用大米跟其他主食混在一起蒸出的飯,我昨天在食堂吃的就是白米跟小米混在一起做成的?!?/br> “好吃嗎?”唐思佳問。 “好吃極了?!?/br> 一聽好吃,唐思佳眼睛瞪起來,轉(zhuǎn)頭央求吳蘭,“舅媽,咱家哪天也蒸一鍋二米飯吃吧?” 吳蘭與煥然相視一笑?!澳銈€小饞鬼!”煥然輕敲唐思佳腦袋。 剛出火車站就感到四九城暮春的暖意,煥然解開外衣扣子,小風一吹,衣服在身后微微鼓起。 終于回來了啊,記得他走時,四九城還在微寒的初春里,柳樹剛抽出新芽,玉蘭和桃花還沒開,如今回來,大部分春花都開敗了,不過海棠應(yīng)該快開了。 今天周末,又趕上過節(jié),晚上吃飯時鈕家人都在。 一個小圓桌擺滿了豐盛的菜肴。 紅燒排骨,紅燒帶魚,西紅柿炒雞蛋,土豆燉牛rou......都是硬菜。 鈕老爺子也在,但不吃飯,坐在圓桌一家之主的位置看著一家人吃飯聊天,露出心滿意足地笑。 “爺爺,東北那邊產(chǎn)榛子和松子,質(zhì)量特好,我各買了兩斤回來,一會兒給你拿點過去。沒事聽廣播時,您就吃一個。聽老師傅說,下午吃干果類的東西對腦子好?!背燥垥r,煥然挨著爺爺坐。 他們吃飯,爺爺喝茶。 “榛子啊。”鈕老爺子搖搖頭,“那個東西皮太硬,我牙不好,已經(jīng)吃不動嘍?!?/br> “沒事,我一會兒把榛子皮去了再給您拿過去,正好您吃著也方便?!睙ㄈ话抢瓋煽陲?。 爺爺笑著點點頭,心里是滿滿的欣慰。 還是家里的飯最好吃,煥然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吳蘭笑他像餓死鬼投胎。唐思佳也想笑話哥哥,結(jié)果被鈕煥然一個凌厲的眼神消滅在半空中。 第二天上午,煥然把積攢的臟衣服洗了,又把屋子簡單規(guī)制了一遍,然后往一個大塑料袋里倒了點兒榛子和松子,小扣一系就出了門。 “煥然,去哪兒?。俊毙」免o藍正蹲在院兒里擦自行車。 “出去一趟?!睙ㄈ粩[擺手,沒細說。 隔壁院子里,劉長江正拿著一塊新買來的窗玻璃站在田果家外面舉棋不定。 窗臺邊一坨剛和好的白泥子。 “姥兒,您回屋吧,別站在外面,我一個人忙活就行了?!遍L江對站在旁邊的田果姥姥說。 “屋里冷,我正好站在外面曬曬太陽?!崩牙谚浦照刃Σ[瞇地說。 長江嘆口氣,他知道姥姥是不放心他安裝玻璃的手藝。呵呵,不放心就對了,長江長么大,還沒做過這活兒呢。 正拿著玻璃不知如何下手,身后一個人忽然冷冷地說:“你拿著一塊玻璃干什么?” “煥然哥!”長江驚訝,也驚喜,太好了,煥然哥可是干這種工作的好手。“哥,你來就太好了,趕緊把這玻璃安上?!?/br> “姥姥?!睙ㄈ幌冉辛死先思乙宦?,把塑料袋放在窗臺邊上,看著窗戶上那塊空空的地方心里一緊,問:“怎么回事?誰弄的?” 他面色太陰沉,劉長江咽了口唾沫才道:“昨天小輝子上房頂本來想用彈弓打麻雀兒,誰曾想一失手把姥姥家玻璃打碎了。” 小輝子是劉長江表弟,十歲,調(diào)皮搗蛋的很,典型三天不管就能上房揭瓦的孩子。 原來是這樣,煥然稍稍放心,還以為是田果又跟誰打起來了。 煥然先把劉長江這個做哥哥的痛罵了一頓,然后接過玻璃安到窗欞上,在一點點沿著四周抹泥子。 劉長江在一旁打下手,動作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喘,生怕出錯。 “田果呢,上班了?”過了一會兒,鈕煥然忽然問。 “田果去門頭溝棗莊勞動去了。”長江說,低頭算算日子,又道,“前天上午走的,到今天正好三天,半個月后才能回來?!?/br> “那家里怎么辦?”煥然皺眉,回頭看一眼姥姥。 剛才劉長江進屋搬了把折疊椅出來,此時老人坐在椅子上頭頂曬著暖融融的太陽,眼睛微微瞇起。 “田果走時讓我跟丫蛋幫忙照看一下。”劉長江正說著,丫蛋提著菜籃從院外進來,看見鈕煥然站在院子里,整個人先是一怔,小手緊緊攥攥籃子提手,然后低頭一陣風似快步穿過,她家沒人,門鎖著,丫蛋鑰匙掉在地上兩次才把門打開。 砰!門關(guān)上時用了很大力氣。 “然哥,她就是丫蛋?!遍L江收回目光。獨自笑一下說。 鈕煥然沒反應(yīng),眼睛只專注地看著窗戶,似乎沒往心里去,泥子抹勻了玻璃一邊,又開始抹另一邊。 “既然田果把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了你,平日里可得上點心?!边^了半響,他才對劉長江說?!懊刻煸缰型矶紒磉@屋問問,如果有什么事照顧不了,去隔壁院告訴我一聲,或者讓蝌蚪跟徐強他們幫忙?!?/br> “嗯,知道了。”長江乖乖點頭。 窗玻璃安好后,劉長江就回自個兒屋休息了,煥然扶著姥姥慢慢往屋里走。 姥姥知道煥然前幾天去鞍山出差了,一個勁兒地問他在那邊工作和生活上的事——“吃的好不好呀”“天氣冷嗎”“同事都好接觸嗎”......煥然都耐著性子一一回答了。 到了屋里,煥然把榛子和松子放在炕桌上,不忘囑咐:“姥兒,這東西外皮硬得很,吃的時候您讓田果用錘子把外皮敲開,千萬別用牙齒嗑,記住了么?” “記住了?!崩牙研χc頭,什么時候她這把老骨頭在孫兒面前變成小孩子了?心里暖融融的。 哎,她家田果命苦,比她還苦,不然許配煥然這樣踏實心善的后生該有多好。 ***** “喔喔喔......” 田果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真的會在雞鳴聲中迎來新的一天。 農(nóng)家人起床早,日升起日落息,田果穿衣服時,從窗簾露出的縫隙看到吳嬸已經(jīng)站在院子里,雙手拿一把大掃帚,呼呼掃著自家院子。 吳家那條叫“門旺”的中華田園犬搖著尾巴跟在她身旁。 田果拿著洗漱用品走出屋子時,跟她住在一起的其余人也都挨個起了床,農(nóng)村勞動量大,把這些城里姑娘累的夠嗆,田果直到現(xiàn)在肩膀子還疼的要死,好在一行人里有人帶了去活血化瘀的紅花油。 睡前抹一抹,第二天醒來疼痛就能緩解一點。 “早上好啊,吳嬸。”田果穿過院子時,對吳嬸笑瞇瞇地說。 “哎!”吳嬸亮著嗓門應(yīng)道,“這么早就起床啦,我家雞叫得早,你們還可以再多睡一會的。” “沒事,平日上班我也這么早起,習(xí)慣了。” 田果這一批青年工人有二十五人分到了二隊。女生10人,男生15人。其中分到吳嬸家住的有六人,大家睡一個大通炕,枕頭挨著枕頭,被子挨著被子。身旁人一翻身,胳膊長點就能打到對方鼻子。 除了田果來自理發(fā)店,其余五位姑娘都來自紡織廠。她們?nèi)撕芎茫桓阈F體,晚上忙完農(nóng)活,還帶著田果一起打牌,又好吃的也跟田果一起分享。 田果也把自己帶來的罐頭與榨菜跟她們一起吃,六個人分原本一個人吃的東西,可想而知三天后田果就“彈盡糧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