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楊清:“……” 他原本有些疑惑她怎么就這么脆弱,這么一下腿就軟了,碰上望月烏漆漆的眼睛,楊清立馬恍然,失笑又譴責:都這會兒,你還想著要把戲演下去? 望月眨眼睛:我們說好了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他們說好的,是望月摔倒后,楊清對她噓寒問暖一番。明確表示對她的關(guān)懷,好讓路萱萱死心。但是現(xiàn)在,楊清真說不出噓寒問暖的話。心情有些復雜。 多少年了,也就望月讓他體驗到了這種心情。要說擔心,也沒有很擔心;要說不擔心,他也沒有很輕松。 而望月還想讓楊清安慰?他不想說話,他沒有那種心情。 楊清直接彎腰,將少女橫抱在懷里,轉(zhuǎn)身走向間壁屋子。望月驚喜,在他抱她時,一把摟住他脖頸。 楊清抱她了哎!還是主動抱!還是橫抱!多么難得! 就沖著這一抱,望月也覺得哪怕真摔的半身不遂呢,也值了。 他二人觀感尚好,帶給旁邊的震撼,卻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形容的—— 望月離楊清十步開外,她還在將倒未倒時自我折騰了一番。這么短的時間,這么近的距離,楊清只來得及向前走了一步,就彎下了身抱她。就像是提前算好一樣,少女直挺挺地后倒,青年只用彎下腰,就接住了她的身子。她的頭靠著他的腿,腋窩被他掐著,就這么仰臉,被他接個滿懷。 配合的那么好。 再往前一步,會接的很狼狽,手忙腳亂;往后一步,根本摟不住她。 青年必然非常清楚少女的身高,知道兩人身高的差距。所以他只向前一步,只彎下了身,雙手就掐過了她的腋窩,把她緊緊抱住了。 摔得這么完美,接也接的這么完美。 就好像望月專門站在前面,玩笑般地往后倒,等著十步外的心上人抱住她一樣。 夕陽下,陽光似金粉似金沙,包圍著二人。外界風雨交加動蕩不已,他二人自溫柔摟抱。 在這一瞬間,云瑩就徹底確定了:楊師叔和這位姑娘間,必然不只是“這是楊姑娘”這么簡單的交情。難道隨便一個姑娘倒在師叔面前,他就接嗎?路萱萱倒的時候,師叔明顯愣住了,沒來得及反應(yīng)。楊姑娘也是意外摔倒,師叔也是沒反應(yīng)過來,但他沒反應(yīng)過來,身體卻向前了。這便是本能了。 云瑩看眼旁邊臉色難看的路萱萱,正要勸兩句,被路萱萱狠狠剜一眼,“你們合伙戲弄我對不對?” 云瑩:……呃。 不懂事的阿瞳也湊過來看熱鬧,正好看到了院中青年抱著少女離開的背影。少女的尾發(fā)散在青年的胳臂間,濃稠如云,黑亮柔美,與白色衣袖靠著,黑白間,實為養(yǎng)眼。 阿瞳道,“我爺爺說,他們是一對兒!會成親生娃娃的!” 云瑩笑盈盈,“是啊。” 路萱萱惡狠狠,“放屁!” 云瑩皺眉,有些譴責地看路萱萱,“路師姐,你這是干什么?事已至此,你還是放下吧?!?/br> 路萱萱扭頭,諷刺地看著云瑩。她冷笑兩聲,“云瑩,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要嫁到云門了,所以事事都偏幫著那邊嗎?怎么,還沒嫁過去,就迫不及待討好了?江巖知道嗎?他會領(lǐng)情嗎?你可真行,不愧是茗劍派培養(yǎng)出的好弟子,為了討云門歡心,扒上云門,真是不擇手段。幫著一個除了臉什么都沒有的村姑,趕著巴結(jié)楊公子!師姐我好心提醒你,你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讓茗劍派跟著你倒貼丟臉!” “你、你簡直無理取鬧!”饒是云瑩性情這么柔婉,都受不了路萱萱這番言辭,面色青白交加。就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也沒有把她的聯(lián)姻說得如此不堪的,甚至辱及她的門派師承。確實,云瑩的聯(lián)姻,是有茗劍派有意搭上云門的意思。但三輩之前,兩派也是友鄰,何來路萱萱口中那種勢力至極的說法?“路師姐,注意你的言辭!你若再這樣羞辱我的師門,師妹我必然向師姐討教一二!” 說討教,那就是大家打一場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理智,閉上了嘴。她倒不是覺得云瑩武功比自己高,路萱萱向來認為碧落谷的武學,不是茗劍派這種日漸衰落的門派能比的。她只是還記得,現(xiàn)在自己與云瑩同行,要是跟云瑩翻了臉,只自己一個人上路。萬一有敵人來,自己一個人應(yīng)付不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若非云瑩兜著,自己哪能走到現(xiàn)在? 她心里瞧不起云瑩那副柔柔順順的脾氣,卻又依賴云瑩的好脾氣幫自己擋掉麻煩。 云瑩一發(fā)火,路萱萱縱是再不滿,也不想直面迎上。她回以不屑的冷笑,扭身進屋了。 云瑩看著她的背影,目有憂色:臨走時,茗劍派與碧落谷有過臨時協(xié)議,雙方弟子在外,至少這一程內(nèi),要互相照應(yīng)。但是照應(yīng)路萱萱,真的很累。路萱萱把自己當丫鬟一樣使喚,呼來喚去,還瞧不上自己,換哪個人,心里都會不太舒服。 云瑩其實心知,路萱萱對自己看不順眼,就是自己的婚事而已,三天兩頭要拿出來大大諷刺。不過是路萱萱自己得不到罷了。 云瑩心想,接下來的一路,定要小心看著路師姐。趕緊找到碧落谷的師兄們,把她交出去,自己就可以擺脫了。 余下來幾天,路萱萱當真毫不消停。望月當日的做戲,非但沒有讓她停下來,反而打開了她的開關(guān),讓她日日對望月冷嘲熱諷。是,她看出了楊清不想理會自己,不敢去楊清面前招楊清不痛快,就把鉆頭對準了望月。一想起望月居然能被楊清抱,路萱萱心中就不快。一不快,她就想給望月找點事。 望月這種人,她不搭理你,是不把你放心上。昔年江湖人罵望月的人很多,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望月就站在他們身后,還在唾沫橫飛地叫罵。 望月也并沒有說過什么。 她身上的惡名太多了,似乎江湖人出現(xiàn)一個狠毒點的妖女,大家不認識那個妖女是誰,許多人也沒見過魔女望月,就干脆把所有的壞名聲堆到望月一個人頭上。望月也無所謂,被罵的多了,也沒太大感覺。 就是她重生,一路走來,也聽過不少人對魔女望月的辱罵。那些人恨不得刨了望月的祖墳,當著望月的面罵望月,望月也沒有氣得真去刨了他們的祖墳啊。 她不在意這些。 但是不代表有人可以指著她的鼻子罵。 那些江湖人罵她,多少是道聽途說,連她本人都沒見過??墒锹份孑?,那是坐在自己對面,指著自己的鼻子在諷刺啊。 望月眼中的笑冰涼——自己可不是云瑩那樣的好脾氣。被人呼來喝去,也乖順承受。路萱萱在碧落谷里是人人疼愛的大小姐,出了谷,千萬別以為誰都會買你的帳。 路萱萱之前無往不利,不過是大家看在碧落谷的面上,還有云瑩的面上不跟她計較。但是她不長眼,惹到了望月頭上。望月本就有坑殺她的心,現(xiàn)在更強烈了。 云瑩大概發(fā)現(xiàn)點倪端,背著路萱萱,拉著望月解釋,“楊姑娘,你別跟路師姐計較。她那個人就是這樣,驕縱任性點,口頭上不饒人,卻沒什么壞心思的。她說話,你就當沒聽見好了。有我與楊師叔在,斷然不會讓你真受委屈的?!?/br> 望月稀奇看她,看她半天。云瑩被她看得,覺得有些不妥,有些尷尬了,“楊姑娘?” 望月:“云姑娘,你性格一直這個樣子?永遠為欺負你的人考慮?” “……她也不算欺負我吧?我性情如是,不好嗎?” 望月微笑,“你和江巖,真是配啊?!?/br> 云瑩不解她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卻仍被說得臉紅了。 然后就聽到望月下一句,“對待江巖時,我有句話一直想說,卻也覺得沒太大必要。畢竟有楊清在,這幫小孩子們出不了什么大問題??墒菍δ悖也恢滥慵议L輩們是怎么護你的??晌矣X得,你背后的長輩,除非是另一個楊清,不然你這個脾氣,遲早會出問題的?!?/br> “?” “你們都太天真,把世界想得太美好。長輩們也把你們保護的太好,讓你們一點點成長。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江巖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楊清,你估計也差不多。但是如果這個保護的過程中,出了意外呢?有些事,長輩們不在,需要你們獨當一面呢?你和江巖的這個脾氣,會害了你們啊?!?/br> 就比如最開始。 如果不是因為楊清在,望月一個人,就能把云門那幫新弟子坑殺而死。因為他們太簡單了,根本不知道江湖是個什么樣的染缸。江巖甚至對魔教抱有好感——嗯,抱有好感是對的。望月也對大圣教抱有好感。 但望月的好感,跟江巖是不一樣的。 望月清楚圣教是什么樣的存在,圣教里的人是什么樣子。她清楚,她也利用,也打壓。因為她是圣女,她的使命就是守護圣教。她生于圣教,長于圣教,也愿為圣教而死。 但是江巖不是。江巖對魔教有好感,是因為他碰到了望月。他覺得望月不算太壞的人,那估計魔教的人也都不壞吧。他看到?jīng)]有魔教的管束,幾個地方的百姓似乎生活艱苦,就想魔教也做了好事啊。在望月不知道的時候,他又碰到了魔教教主原映星。原教主雖然隨性了點,可看上去也不像是大惡不赦的人,人武功又高,還會逗云門弟子玩,完全能放得下架子。因為姚芙管著,江巖沒看到原教主殘忍冷酷的一面,只單方面想,原教主都是一個可溝通的人,都可以為了正義投靠正道,那估計整個魔教的人,都差不多吧。 這個想法,大錯特錯。 楊清大概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江巖的這個問題,所以出門在外,在這些小輩弟子面前,楊清基本都不發(fā)表意見,任由他們作為。他們必然會因為性情原因,造成大錯。而楊清在一邊,即使他們犯錯,他也能及時出手,糾正他們,讓他們吸取教訓。 但是云瑩呢? 云瑩和路萱萱這種人在一起,脾氣都沒有改過。 望月低聲笑,“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以前不跟人說這些,我瞧不上你們這些人,覺得太傻的人,送死活該。但也許是最近心軟了,最近跟你們這樣的人接觸多了,便想提醒提醒你——小心你的性格。在江湖上,你這樣柔軟乖順的一顆心,會害死你的?!?/br> 云瑩微愣片刻。 楊姑娘說話時,表情有些淡漠,跟平時的嬉笑俏皮完全不同。颯然冷感,與往日的嬌俏隔離開。讓她變得像是另一個人一樣。說的話也殘酷,表情卻淡淡的,好像這些事,她習以為常一樣。 好像她生來,就滿手鮮血,走過白骨累累一樣。 但是楊姑娘不是說,她只是個村姑么? 云瑩看不懂,也聽不太懂望月的告誡。但她乖巧懂事啊,當即就如昔日的江巖一般,點了點頭,“多謝姑娘,我會記得姑娘的話的。” 望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沒懂。無所謂啦,現(xiàn)實會教會她長大的。再幸運點,云小姑娘一直被長輩們保護著,一輩子不用吃虧。 人和人的生長,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望月靜靜地想著。 她雖然只有十五六歲,但真實的十五六歲,已經(jīng)離她十年之遠了。她像云瑩這么大時,正在魔教中拿血當水喝。那時候,她與原映星吃了很多苦,才能活下來。那時候,她和原映星最大的愿望,也不是拿到圣教,而是活下去。 他們相依為命,他們發(fā)誓一生不離……卻結(jié)果…… 望月輕笑:人和人的關(guān)系啊,真是一點都不能信。 她連原映星都不相信了,她還會相信誰呢? 回頭看身后,也就一個楊清罷了。 可就是楊清,那也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里。 說不定她今天信他,明天他就把她賣了。他看上去光風霽月,誰知道內(nèi)里的陰暗面,什么時候會暴露出來。 男人嘛,玩一玩就行了。太上心,說不定就像原映星那樣,給她當頭棒喝。她還沒有愛原映星呢,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若她真愛上原映星,望月可能真就瘋了。 不幸中的大幸吧。原映星沒有逼瘋她,姚芙也沒有,現(xiàn)在的路萱萱,當然也不能了。 次日,云瑩見到楊姑娘時,還有些不自在。望月卻根本不在意,見到云瑩,就招呼她聊天。過一會兒,路萱萱也過來了。畢竟是姑娘,都同住一個屋子。屋外兩個姑娘在說話,就算路萱萱再不屑,也會被吸引。何況,望月和云瑩正在談的,是她與楊清現(xiàn)在的狀況—— “那位魔教火堂主,一直追著我們。楊清是意外,才被那個火堂主尋了空隙?,F(xiàn)在受了重傷,我又是他的拖累,不得不暫住這里。想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魔教人找到,我真是滿心慌亂?!?/br> “是么?那不如我與路師姐跟你們同行吧?這樣,多兩個人,也能多些幫助啊?!?/br> “不行啊。楊清的性情你知道的,他一點都不想連累無辜。你們要是跟著,他覺得自己會害了你們,肯定不同意。” “……這可怎么辦呢?”云瑩蹙眉,擔憂了起來。 望月眼睫輕顫,躲在屋后的路萱萱,照在地上,有個漆黑的小小影子,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望月心笑,想到:你可算出來了。我與云瑩說這么多,就是為了吸引你聽啊。唯恐你不聽,前提我都說得口干舌燥了。 魚兒已上鉤,望月說話更有精神了: “楊清受傷挺重的,你看他說話都在咳嗽。一天比一天瘦,臉色蒼白。我想要出去,引開火堂主,讓他先走。他卻不同意?!?/br> “楊師叔不同意是對的。你不會武功,落到火堂主手里怎么辦?不如、不如我……” “不行,楊清不想連累別人。你看他都沒告訴你們他受傷的事。你可別亂說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說的,會怪罪我的?!?/br> “我明白。但是有魔教人追殺,你們該怎么解圍呢?” “不知道啊。哎,真希望有哪個大俠從天而降,幫幫我們。這是救命的恩情呀,我會銘記于心,楊清自然也會。”半開玩笑道,“說不定楊清一激動,就將大俠引去云門了呢。攀上正道第一大門派,誰都會高興吧?!?/br> 望月跟云瑩聊天,實際一直注意著陽光下,地上的影子。等路萱萱的影子不見了,她就沒有心情再跟云瑩聊了。云瑩被她說得一籌莫展,在努力想辦法,誰知剛才還一臉唏噓的望月,轉(zhuǎn)瞬間就笑了,起身拍拍她的肩。在少女愕然中,望月笑道,“別這么擔心嘛。有楊清在,他肯定有辦法的?!?/br> 望月施施然負手離開。 徒留身后坐在樹下喝茶的云小姑娘很茫然:……楊師叔肯定有辦法?可你不是才說,他沒有辦法嗎?楊姑娘,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么? 望月想表達的,就是需要一個人去火堂主面前送死。不錯,“送死”,即使楊清中了毒,之前也被人圍堵一會兒,但能跟楊清打那么久,火堂主的武功,根本不是云瑩和路萱萱這樣的身手能應(yīng)付的。 望月就是想路萱萱去死。 那個自以為是的路女俠,聽了望月故意透出的話,必然覺得如果自己能幫楊清這個忙,楊清對自己另眼相看。畢竟望月話里話外,隱去了許多實情,比如她沒說,火堂主的武功很高,連楊清都要打起精神。望月的話藏頭藏尾,給人的感覺,就是那位火堂主并不厲害,只是意外傷到了楊清。隨便一個人出去,都能解決火堂主。現(xiàn)在不出去,只是因為楊清不想連累旁人而已。望月還舉例,張伯和阿瞳,都被勸說去阿瞳叔叔家多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