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再看個屁!”楊寄終究沒敢把拳頭揮在沈嶺的頭臉上,狠狠砸在一邊的柱子上,砸得屋梁上的灰都撲簌簌往下掉,“我還不如回涼州——不,隨便去哪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蹲著——眼不見為凈!” 沈嶺逼近他,悄聲道:“又不是沒路,只是漫長些?!?/br> “什么路?!” “你先自己已經(jīng)說了?!鄙驇X道,凝神盯著楊寄。 楊寄一下子就了悟了,不就是被捂住的那個字嗎?但是真的了悟了,他倒又愣怔了,造反可是大事?。〔皇且簧ぷ雍俺鰜砭托械?,萬一不成功,多少人要給他楊寄陪葬,包括他心愛的阿圓和兩個孩子! 沈嶺瞪視著他半天,嘲道:“又明白過來了?當龜孫子,忍吧!” 楊寄蹲下來捧住頭,“嗬嗬嗬”地不要臉皮地哭起來。 痛定思痛,楊寄發(fā)現(xiàn)小皇帝這一招著實歹毒,他除了乖乖遵旨,別無他法。雖然氣得肝兒痛,但既然準備當龜孫子,楊寄只得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咽,和離文書薄薄的一紙,毛筆輕飄飄的一支,他那只能提三百斤石鎖的手卻提不動一樣。 沈嶺催了又催,最后甩手道:“你今日不能讓我看到你舍棄的決心,明日我就無望于你有能為了我meimei而奮斗的決心!簽不簽,你看著辦吧!” 楊寄逼得沒法兒,眼淚汪汪地在文書的最后簽上了自己的大名,捺上了拇指印兒?!鞍A的名字怎么辦?” “我來代替她簽吧?!鄙驇X說。他看著那張和離文書,雖然是自己寫的,但拈起筆感覺又不一樣了,躊躇了半晌才鄭重地把“沈沅”兩個字寫了上去,又把自己的拇指在印泥盒子里按了按,打量了半天才說:“總歸不像?!?/br> 正打算再按上去,突然外頭小廝在簾子外頭說:“將軍,有人找?!?/br> “不見!”楊寄正一頭不耐煩,伸手把眶子里的淚珠抹掉,惡聲惡氣地說。 小廝猶豫著,陪著笑又道:“可那人說一定要見。不見就——” “不見就咋地?!” 小廝覺出楊寄的聲氣兒不對,可外頭那人也橫啊,他也不敢不把話帶到??!他只好膽戰(zhàn)心驚地說:“她……她說……不見她就吊死在將軍府的門前。然后……然后讓將軍自己帶孩子吧……” 楊寄和沈嶺面面相覷,突然搶著從門里向外沖:“阿圓!” 沈嶺自然擠不過楊寄,眼見著他一下子就竄出門外老遠。但是沈嶺緊步到得門口,卻見楊寄還在二門的影壁前打轉(zhuǎn)轉(zhuǎn)。楊寄一看見沈嶺,要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賠著笑說:“不行,我不敢這么去見阿圓,你好歹給我打個圓場。萬一她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就是跪下求饒都晚了?!?/br> 這是沈嶺責無旁貸的,他點點頭說:“自然的。我?guī)湍銊裰A。這畢竟是權(quán)宜之計,得讓她忍一忍,將來總還有個盼頭?!?/br> 楊寄拼命點頭:“對對對,你和她說,我和公主婚后,她千萬忍一忍別改嫁,我們總有破鏡重圓的一天呢!” 沈嶺聽得這話好別扭,但是又沒說錯,只好也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兩個人說定了,楊寄深吸了一口氣,沈沅此刻是兇悍的,還是悲痛欲絕的,還是氣到歇斯底里的,他都不敢想,只能預備著面對了。 他繞過影壁,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門房里,沈沅背對著門外的光站著,一手抱著阿火,一手拉著阿盼,既不在哭,也不在笑,冷淡的目光睥睨過來。 “阿圓……”楊寄赧然發(fā)聲,臉上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沈沅冷笑道:“原來你還敢見我?!庇终f:“你臉上這笑比哭還難看!進去,咱們慢慢說清楚?!庇置嫦蛏驇X說:“阿兄,我好歹是和離的正主兒,瞞著我能瞞一世?” ☆、第158章 和離 沈沅跨過門檻,門上的人看著楊寄那畏縮的神色,也就都一點不敢動彈了,覷著這走進來的女子,還有她手里的兩個玉娃娃般的的孩子,都是一般地昂然進到將軍府里頭。 轉(zhuǎn)過影壁,到了內(nèi)里,楊寄一直大氣都不敢出地跟在沈沅身后,她的背格外挺直,比以往瘦了一圈,仿佛連嶙峋的肩胛骨都從衣裳里透出來嶙峋的孤獨來??粗蜚涞谋秤埃瑮罴亩加X得鼻酸,進到里頭,他趕緊上前拂凈坐席,對沈沅低聲下氣地說:“阿圓,坐?!?/br> 沈沅目視他笑道:“大將軍,在我面前,裝啥呢?不必了,貴易交,富易妻,鄉(xiāng)村里的措大,多打了幾石糧食,還想著換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呢!我早就做好準備了!拿來——” “拿……拿啥?”楊寄瞠目結(jié)舌。 沈沅嗤笑道:“休書?。 庇肿灶欁孕Φ溃骸坝只蛘?,叫啥‘和離文書’?”她轉(zhuǎn)向沈嶺笑道:“阿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既然是楊將軍帳下最得用的主簿,怎么不給他出個靠譜點的主意?休書么,只要男方簽了就行,何必弄份兩個人都要簽字按指印兒的和離文書呢?” “阿圓,不是這么回事……”楊寄迫不及待要解釋,然而該他說話時,偏偏唇焦舌敝,牙齒打架,居然怎么說都顛三倒四說不清楚。 沈嶺要緊幫忙:“阿圓,這并不是阿末的本意?;实鄣拿钕聛怼?/br> 沈沅打斷道:“阿兄,我不要聽。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事實就是這個男人攀了高枝兒,要娶公主,隨他是不是本意,我不攔著,不拖后腿。他將來當駙馬爺當發(fā)達了,高看你一眼,你是他帳下的主簿,我們沈家也連帶著能發(fā)達了?!?/br> 沈嶺給她噎得也無話可說。再解釋,現(xiàn)在的事實都是拿沈沅的幸福來換的,他們都對不起她。沈嶺沉默不語,好半日后方才從書房里把那份和離文書,連著筆墨印泥一道拿過來,說:“阿圓,情勢這樣了,你清楚就好,將來也不是沒有希望,但是,人總不能憑著希望過日子,還是先把眼下的情形解決好。你是個勇敢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br> 沈沅一直瞪得圓溜溜的眼睛里,突然出現(xiàn)了霧氣,又突然凝結(jié)了淚珠,她抖著唇角,強行笑著:“對。我從來就不憑著希望過日子?!鄙焓纸舆^那張文書,卻又對沈嶺說:“阿兄,有些字我不大認識,你給我念念?!?/br> 沈嶺念道:“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再掃蛾眉,巧呈窈窕之姿。解怨釋結(jié),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br> 聽人念,連起來意思就容易明白了,沈沅邊聽邊想著往昔和楊寄同甘共苦的時光,再想著自己要怎么堅強,怎么不在乎,可結(jié)果還是淚水漣漣。她帶著淚,瞟了瞟蹲坐在一邊一臉哀傷的楊寄,心里恨恨的,絕不會因為他的哀憐而減輕。她冷笑著說:“寫得挺好。只是夫妻倆和離,那么大的事!怎么能避開我,就幫我簽了和離的文書?” 沈沅拈起筆,把沈嶺已經(jīng)為她簽好的那個名字重新又描畫了一邊,畫得又粗又黑,墨汁淋漓,又伸手要印泥:“那紅印泥拿來,這是我自己個兒的命運,要看,我自己看,要簽,我自己簽,要押手印,我自己押。不需別人代勞!” 楊寄看著那一根雪白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按在赤紅的印泥盒里,沾染得指甲縫里都是血一般的鮮紅色。他突然覺得心口痛不可耐,一把握住那只手,哀憐地乞求道:“阿圓……等等……” 沈沅掙了兩掙,哪里掙得過楊寄,看著面前男人也是一滴滴眼淚往下掛,萬般不舍千般不愿的悔痛模樣,又覺得憐他,又覺得恨他。他是有無奈,但是她也想不通,為什么會發(fā)展成這樣?為什么男人高升發(fā)達了,就可以拋棄以往心頭之珠而去為了更高的目標不擇手段?為什么到頭來,總是女人要承擔這一切的后果?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冷言冷語地說話:“戰(zhàn)場上楊將軍挺殺伐果決的呀,怎么臨了這么不中用?歌謠里唱的:‘錦水湯湯,與君長訣’,以后咱們各自尋各自的歡喜,各自寬心好了。我就不信,離了你,我沈沅就再嫁不出去,就成了個廢物點心了!” 沈嶺勸道:“阿圓,你別往阿末的傷口上再撒鹽了。” 沈沅冷笑道:“我往他傷口上撒鹽?那么你們以為我的這顆心就該是鐵塊做的?隨便油鹽醬醋,再加上大料花椒一起腌著,也腌不壞?!”她捂著心口,此時心臟真?zhèn)€就像被這些咸料浸著,五味雜陳。可她還是一昂頭,做出全不在乎的樣子來:“楊駙馬,以后,我們就是陌生人了,我?guī)е⒆舆^我的小日子,你呢,好好享你的福吧!” 她用力把手一抽,全不顧及疼痛。楊寄聽見她骨節(jié)掙出的“咔咔”聲,生怕傷到了她,趕緊撒開手。沈沅手指上的紅印泥,已經(jīng)抹得楊寄手心里到處都是,剩下的被毫不猶豫地按在了和離文書上,在粗黑粗黑的“沈沅”二字旁,留下了淡淡的朱色指印。 一直乖乖跪坐在一旁的阿盼突然搖了搖沈沅的手:“阿母,你們?yōu)槭裁匆臣??阿父惹你生氣了?駙馬是啥?”而剛剛還在熟睡的阿火,則突然哼哼唧唧哭開了,睜開的一雙眼睛全是茫然。 沈沅看著這一雙兒女,心里萬箭穿過一樣,摟住女兒說:“不是吵架,只是要分開些日子。一會兒我們就再坐牛車,到秣陵你外祖家去。你不是最愛坐牛車么?”又抱著阿火哄。 阿火聞到母親的味道,腦袋往她胸懷里鉆,又用手去扒拉沈沅的前襟。沈沅掩住衣襟,對女兒說:“阿盼,事兒辦完了,咱們?nèi)ネ忸^牛車上?!?/br> 楊寄不知死活地說:“阿圓,阿火這是餓了吧!你怎么不喂他呢?” 沈沅居然有些臉紅,惡狠狠回頭道:“關(guān)你屁事!” 楊寄不服:“阿圓,這可是我楊家的兒子,怎么不關(guān)我的事?” 沈沅冷笑道:“誰說這是你楊家的?你忘了?當年你可是我們家的入贅女婿!這倆孩子都姓沈:沈盼,沈烽!”阿盼眨巴著大眼睛,又搖了搖母親的手:“阿母,我不是叫楊盼嗎?我不要叫‘審判’,不要嘛……” 沈沅巴掌一舉,威嚇道:“皮又癢癢了?就是叫沈盼,再瞎咧咧我就揍你!” 阿盼見勢不妙,拔足飛撲到楊寄懷里,抬著頭撒嬌:“阿父阿父!救我救我!”父親素來是她遮風擋雨的大樹,一定會護她周全。楊寄低聲勸道:“阿圓,你別和孩子置氣……瞧阿盼給你嚇得!” 沈沅正在氣頭上,橫了楊寄一眼,指著阿盼道:“你跟不跟我走?不走,你就別走了!” 肚子餓的阿火在母親懷里扭了半天,一口奶都沒吃到,不由也嚎啕了起來。楊寄聽著兒子的哭聲,看著女兒的怯意,心里那個痛??!他還待再勸,卻不料沈沅的兇悍是有烈性做根基的,看都不看阿盼,拔腳就走。阿盼欲要去追,可是發(fā)覺父親握著自己肩膀的雙手顫抖不息,卻沒有挽留母親的意思。小小的人兒已經(jīng)懂得大人的神色,發(fā)覺出父母之間的不對勁來。她搖著楊寄的手,嚷嚷著:“阿父,你去追阿母?。“⒏?,你們?yōu)樯兑珠_呀?!阿父,我要你,也要阿母??!” 小人兒的嚷嚷聲漸漸帶著哭腔,沈沅忍著淚,越發(fā)發(fā)足前奔,她怕自己再一回頭,就無法再拋別一切離開。 車輪轆轆而去。楊寄抱著阿盼,把臉埋在她的頭發(fā)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阿盼又驚又怕:“阿父,你和阿母怎么了?我們?yōu)槭裁磸那G州到這兒?阿母又為什么要回秣陵我的姥姥家?” 沈嶺上來摸著阿盼的腦袋,既是勸解她,也是在勸解楊寄:“大人間有好多不得已的事。阿盼長大就明白了?,F(xiàn)在,阿母把你留在阿父這里,因為你總是維系他們的一條絲線兒,你在阿父這兒,弟弟在阿母那兒,阿父阿母就互有掛念,就不會真的分開。阿盼,你要相信,團圓的這一天是會到來的。” 阿盼調(diào)皮時調(diào)皮,懂事時也很懂事,她抹了抹劉海,劉海已經(jīng)被她父親哭得濕漉漉的了。阿盼對楊寄說:“阿父,我會乖乖聽話的。你要早一點和阿母在一起哦!” 楊寄抬起紅腫的眼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阿盼濕漉漉的頭發(fā),點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嶺凝望著小外甥女,突然問:“那么,阿盼,你和阿母怎么會突然從荊州回建鄴的呢?” 楊寄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遺漏了這樣一個好重要的環(huán)節(jié),立刻從傷懷中凝神回來,細細諦聽阿盼的回答。 ☆、第159章 棄婦 卻說沈沅,上了牛車之后,終于再也偽裝不出堅強的模樣,抱著阿火大哭了一場,本來在急切地扒拉母親衣襟的阿火,被她哭得奶也不吃了,一雙小手伸出來搖啊搖的,似乎在擺手叫沈沅不要哭,不要哭。 孩子!沈沅抱緊了阿火,抹去眼淚,憐愛地看著小家伙可愛的小胖臉。他出生在戰(zhàn)場上,見證著她和楊寄相濡以沫的艱難時光,如今,他們雖然離別了,孩子是個永遠的紀念,助著她追憶往昔的一切美好。沈沅解開衣襟,飽飽地喂了兒子。 秣陵是建鄴南邊的一個縣,乘坐牛車也不過半日的路程,沈沅到縣城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微霞滿天的辰光,沿著北城門的青石路往南走過四條里巷,便是他們家所在里坊,沈沅對駕車的人說:“慢一點,慢一點……” 御夫很是奇怪:“這早晚了,夫人難道不餓?” 沈沅羞赧而難言,說了聲:“別瞎叫,我是啥名牌上的夫人?”又找借口回應剛剛的問題:“城里頭人多,別驅(qū)快車驚擾了街上行路的人?!?/br> 御夫笑道:“我這是牛車,又不是馬車,快得到哪里去?何況,這早晚了,馬上都要宵禁,街市上的小販都收攤了,哪里會驚到人?喏,前面便是沈家巷了,夫人就快到家了。” 說話間,牛車已然停了下來,沈沅透過牛車上的紗簾子向外一望,那熟悉的巷口,青石板的街道,拙樸的蓮花石敢當,還有小戶人家的烏木門楣,遙遙地酒旗招展,而熟悉的鹵rou香更是順著風飄過來。 她硬是要嫁給楊寄,如今愧不可當?shù)乇恍輻壛嘶貋恚闪艘粋€帶著“拖油瓶”的棄婦! 沈沅簡直不知自己怎么下得了馬車,最后在御夫不解的目光中緩緩地跨下了車轅,掏出一把銅錢當做車錢,對御夫說:“我自己進去,有勞你了。不必再往里了?!彼锣徖锟匆娫儐?,把冪籬的紗披簾好好地遮牢實了,才低頭去敲門。 隨著母親沈魯氏一聲“誰呀?”,門也“吱呀”一聲打開了。沈沅見著母親,突然間淚如泉涌,哽咽著說:“阿母,是我……” “阿圓?!”沈魯氏大詫,眨著眼睛問,“怎么這會兒回來了?你不是和……” “阿母!”沈沅急迫地打斷她,“進去說嘛!”閃身進了屋子。 自從楊寄發(fā)達后,寄了不少錢到沈家,而地方官府自然也要對“楊大將軍的岳家”看高一眼,對沈家格外關(guān)照。沈以良是個厚道人,不愿飯來張口衣來伸手,還是殺豬過活,不過家里條件松乏了,買下隔壁人家的空院落,又好好打理了一番,顯得簇簇新,還敞敞亮的。后院傳來弟弟沈岳帶著小侄兒沈征的歡鬧聲,晚飯撲鼻的香味亦傳過來。 沈沅覺得一切恍如隔世,自己終于又重新回到了那個熟悉的家里,渾身是洗不去的疲憊感,真想立刻倒在自己的榻上大睡三天,把一切都忘掉,就當自己做了一個漫長漫長的噩夢! 可是她無法逃避家人詢問的目光,而且,父母雙親看著她淚盈盈又故作無事的模樣,也漸漸皺著眉,做出了“明白了”的神色。那么,她就不能不解釋了。 晚飯桌上,她對著一桌子的飯菜,捧著碗故意大口扒拉了一會兒,然后放下飯碗,刻意平靜地說:“男人靠不住,我還是回來?!?/br> 沈魯氏呆著臉看女兒,然后伸手抹了一把眼角,強笑著勸慰道:“就是!當年我就看這個賭棍不靠譜!囡囡別怕,家里養(yǎng)你一輩子也養(yǎng)得起,何況,你這人材,又不是找不到人嫁!”她摸了摸阿火的小腦袋,嘆息著:“只是可憐了孩子?!?/br> 沈岳嚼著一嘴的rou,笑著對jiejie說:“阿姊放心,我聽街坊里的那些婆娘們罵山門,都說:三條腿的蛤_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有的是!”沈以良怒斥兒子:“什么亂七八糟的!”沈岳一縮腦袋,吐吐舌頭,低頭翻找rou吃,不再說話了。 幾年不見,沈岳已經(jīng)是小伙子長相了,個子和沈沅差不多高,遺傳了他們家的濃眉大眼,滾圓一張臉,不笑時也帶喜相,倒也顯得相貌堂堂的。他上唇毛茸茸的,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見沈以良匆匆把飯吃完,一口菜都沒動,就推了食案離開了,沈岳低聲道:“阿父生氣了。姊夫是不是又賭了?還是打老婆了?……” 沈沅努力瞪著眼睛忍著淚,對弟弟低聲斥道:“關(guān)你什么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問!” 沈岳吐吐舌頭,他十三四歲,正是有了主見、萬事都想自己參與的年紀,撇撇嘴說:“他要欺負你,我有一幫兄弟,可以教訓教訓他……”沈沅啐了一口道:“扯啥呢!他堂堂的大將軍,對付你們這幫小屁孩,一個打一百個都沒問題。少胡說了,你要有閑工夫多,我看家里如今條件也好了,倒是該送你去塾里讀讀書,若能讀得像二兄似的,將來倒也是一條出路呢!” 沈岳直搖頭:“罷咧罷咧!我皮不癢,不敢去讀書了!阿父說以后教我殺豬,還說家里三個男孩子,也就我繼承衣缽了。”他轉(zhuǎn)著眼睛看自己的小侄子——才六歲的沈征,又笑道:“將來還有黑狗,可以學殺豬,而且一定比我學得好。你看他,小小年紀就壯壯實實的,又能吃又能睡,將來指不定又是一個大兄!” 沈征憨憨地看看叔叔和姑姑,憨憨地笑了。 沈沅幾乎一夜都沒有睡,聽著阿火的呼吸聲,心里酸澀得難過,晚上房間里沒其他人,她才敢恣意地咬著被單流著眼淚。結(jié)果第二天早晨,陽光一照進她的閨房,沈沅就發(fā)覺不對,她的眼皮都腫了。 她有些心慌,看看身旁的阿火還睡得熟,自己便偷偷起身,找水敷眼睛。沒想到一拉開房門,母親沈魯氏正側(cè)著耳朵站在門前,見到女兒,她有些不好意思,陪著笑說:“噢喲,想看看你起來了沒,熱水我已經(jīng)燒好了,要不要端進來給你洗漱?” 沈沅埋怨道:“阿母!我又不是小孩子,要熱水洗漱自己不會去打?” 沈魯氏說:“你都當了那么久的大官夫人,都有人服侍的吧?……”旋即發(fā)覺這話說得不是時候,同情而又擔憂地看了看沈沅的臉,在她的雙目上尤其多停留了一會兒,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說:“昨晚上我就與你阿父商量了,街坊里鰥夫和光棍也有好幾個,有家境好些的,有長得不錯的,你要不要聽一聽、看一看?” “我不聽、也不看!”沈沅頓時脾氣上來。 沈魯氏跟在她身后喋喋道:“你這是何苦呢?雖然現(xiàn)在這幾個是比不上那個黑心的,但是那個黑心的又不要你了,你想著念著也沒有用。女人家花枝兒似的年華就那么幾年,你非把自己的歲數(shù)等大了,只能找些殘羹剩飯才算數(shù)么?……”見沈沅爆炭脾氣似乎要發(fā)作,不由拍拍膝蓋說:“我也罷了,你阿父昨兒晚上氣得一晚上沒睡著,口口聲聲說恨不得殺了楊寄那個小混蛋。要不是我勸著他說你將來還能找個顧家疼老婆的,他只怕立時就要提著殺豬刀去建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