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第一局,楊寄獲勝。第二局,搖杯打開,清一色全黑——一個漂亮的“盧”! 叱羅杜文連再來一把的機(jī)會都沒有了,他的臉色變幻了瞬間,不過想到楊寄不過贏回了自己的妻子,原州城還是在自己手中了。其間所得者孰大孰小,他還是分得清的。因而,他也大度地說:“愿賭服輸。我既然輸了,自然說話算話?!?/br> 他們重新坐下來,收了一應(yīng)賭具。叱羅杜文道:“一手交城,一手交人。明日,你令城中軍士繳械投降,等我的人占領(lǐng)城防各處,檢查好一應(yīng)情況。就把你妻子交還給你?!?/br> 楊寄一臉晦喪樣,搖搖頭說:“我只答應(yīng)把城給你,沒有說我的人也全數(shù)歸你。這是我辛辛苦苦練的兵,也是我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錢。這些兵不跟著我,下一步我就死定了?!敝幌沉_杜文幾十個人追擊,楊寄就玩兒完了?!澳阄医袢找粓鲑€,也算是有了朋友之義,你不會眼看著我輸?shù)霉怆牖厝?,直接被我們的陛下軍法處置了吧??/br> 其實(shí),真是楊寄的人,叱羅杜文也不敢用,但他仍說:“原州城一萬三千人,都跟著你走,我可不放心,萬一殺個回馬槍來,我雖不怕,總歸是麻煩事。這樣,你帶的人里,不少是原來我阿兄河西王的舊部,他們是我族人,自然也想歸家。這些人你留下來,方便我的軍隊(duì)交接?!?/br> 楊寄思忖了半日,才勉強(qiáng)應(yīng)道:“這些人有六千多……好吧。但是我也不喜歡屁股著火,你要答應(yīng),絕不立即追擊。就算想要金城,也正兒八經(jīng)以后再戰(zhàn)?!?/br> 兩個人虛與委蛇,故意在這些根本就不可能算數(shù)的事情糾纏不清,把戲演得像真的一樣。最后,楊寄長嘆一口:“想我楊寄,一生賭博,贏多輸少。卻都輸在了最要緊的地方!” 他離開了叱羅杜文的營帳,越過柵欄和鐵蒺藜,向原州城而去。夕陽中,他的背影顯得孤寂而蹣跚,影子被拉得老長,拖在金色的砂礫地上。出了北燕圈住的區(qū)域,他才戀戀地回頭,終于上了馬匹。叱羅杜文面露微笑:兵不血刃,而贏得大勝,幸甚至哉! 楊寄在馬上顛著,他身后那個瘦得猴兒似的家伙,一臉賊氣地過來:“將軍,不能吧!今日第一場怎么輸了?難道我的手法不好用?” 楊寄拿鞭桿敲了敲那人的胳膊,臉上的頹喪一洗而盡,是一副笑顏:“李鬼頭,你要立功了!你這耍千的技術(shù),真是好用極了!” “好用極了?”李鬼頭從秣陵牢房里出來,入了北府軍,又重新被“故人”楊寄簡拔_出_來,他瘦弱不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伙夫都嫌差,卻做了親兵,一直以為總是和楊寄是鄉(xiāng)親的交情在。但今天他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既然“好用極了”,為何第一局輸?shù)媚敲磻K呢? 因?yàn)闂罴妮數(shù)脩K,有人就高興啊!有人高興,就會大意上當(dāng)?。?/br> 叱羅杜文兵不血刃,贏了這一大局,旁邊人勸他小心楊寄弄鬼,叱羅杜文笑道:“他要弄鬼,自然直接跟我換原州,否則,繞那么大的圈子,萬一我不肯跟他賭第二場,他不就全無指望了?我并不傻,橫豎他妻子一直在我手心里,等原州城交接無誤,我再放人也不遲。怕他弄什么鬼?”倒是快要送走的這個人,叱羅杜文突然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腳步頓了頓,轉(zhuǎn)頭向沈沅所在的帳營走去。 沈沅幾日幾夜都沒有好好睡眠,坐在氈墊上,靠著帳篷壁倚著,臉色憔悴極了,叱羅杜文掀簾子時(shí),她渾身都是一戰(zhàn),抬起的眼睛腫得核桃似的。這次,居然是她首先發(fā)問:“你們……賭好了?” 叱羅杜文笑道:“賭好了。一勝一負(fù),你郎君和我也算扯平了?!?/br> 沈沅聽說楊寄沒有吃虧,心里的擔(dān)憂才算放下了一些,又問:“你們賭什么?” 叱羅杜文說:“賭你,賭原州城?!彼@次不等沈沅發(fā)問,蹲下來自己把賭局說了一遍,定神看著沈沅的小臉蛋一陣一陣發(fā)白,感覺有趣極了。他動手動腳的臭毛病好像從沒有因?yàn)樽x過孔孟的書而有所收斂,伸手去摸沈沅的臉,摸完還輕輕掐了臉蛋上的rou一把,說:“其實(shí)第二場我不該賭啊,輸了你,心里挺不愿意的呢!楊寄那雙眼睛,挖出來只能當(dāng)泡踩著玩,哪有你好!” 沈沅撇過頭,警告道:“你別亂來!你敢碰我,我就死!叫你啥都得不到,還落個‘說話不算話’,‘賴賭賬’的臭名!” 叱羅杜文臉色略一僵,旋即笑了起來,欺身上來。他單膝點(diǎn)地,兩條腿張開環(huán)著沈沅的兩腿,見她雙手要來推拒,便一邊一只捏著摁到帳壁上。沈沅感覺到他帶著薄荷氣息的呼吸噴在自己的頸邊,只覺得心臟都要跳出來了。叱羅杜文的嘴唇在她的臉頰、耳垂和頸側(cè)不停地蹭著。不似那些糙漢子,他的嘴唇相當(dāng)柔軟,臉上的胡茬也剃得很干凈,一點(diǎn)都不扎人。 沈沅被他制著,力氣也不及,掙也掙不開,心跳得快,脖子發(fā)燙,空惹他得意地笑。她只能強(qiáng)壓住自己的緊張和恐懼,壓低嗓門厲聲喝道:“放開!你想干嘛!” 叱羅杜文在她耳邊吹吹氣,笑道:“這算碰么?算么?” 他像個淘氣的大男孩一樣,轉(zhuǎn)眼又離開了沈沅的臉側(cè),鷹一般的眸子帶著好笑和玩味,看她的生氣。沈沅竟然給他的問題噎住了,半晌說不出答語。叱羅杜文更像個賭錢贏了三文銅板的孩子,笑得臉頰都鼓了起來,沖著沈沅的長睫毛又吹了一口氣,說:“你真是個妙人兒!我還沒有大婚呢!府里雖有幾個身邊人,哪一個都不及你有趣!要不是我是個說話算話的人,真想把你留著?!?/br> “不過,以后也有機(jī)會!”他最后戀戀不舍似的在沈沅的脖子里又偷了一香,伸手揩掉她憤恨的眼淚,說道,“我阿兄知道我打仗最靈,將來少不得派我和楊寄作戰(zhàn)??傆幸惶欤乙敆罴暮湍?,我要讓他看著我,就是這般疼你的……” 占便宜歸占便宜,有出息的少年才俊,很少為兒女情長的事兒耽誤自己的大計(jì)。 叱羅杜文很快領(lǐng)兵到了原州城一箭之外的地方,把沈沅縛在一匹馬上,又派敢死的斥候先行到城中探看?;貓?bào)傳來:原州城里四處懸掛示降的白幡,百姓們門戶緊閉,而城頭上的守軍悉數(shù)是北燕人。唯有離他們最遠(yuǎn)的城樓上留著一隊(duì)楚國人,手持火炬,若是叱羅杜文食言,就將當(dāng)即點(diǎn)燃烽火。 叱羅杜文笑了笑:“等到城是我的之后,他們就算燃烽火告急,來救援的人破城也不容易?!钡?jǐn)慎,還是說:“不過,小心起見,再去城頭上,用咱們的語言和守軍喊話,應(yīng)答不上來的,立刻抓過來審問?!?/br> 探馬很快又來回報(bào):城頭上的守軍,全部是北燕人,都會說他們的語言。這下,總算可以放心了。 一會兒,城門洞開,一隊(duì)人持旄節(jié)的人緩緩過來。立到叱羅杜文的面前,目視著沈沅不說話。叱羅杜文知道他們的意思,扭頭看看身后的沈沅。沈沅此刻心跳得胸膛都作響,見他目光飄來,本能地就是一瞪眼。叱羅杜文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她罵他“賴賭賬”的言語,心里賭了一口氣,不愿意被一個女人瞧不起,于是冷冷道:“把人送還吧?!?/br> 后頭有誰在沈沅的馬臀上抽了一鞭,那馬吃痛,咴咴地奔向前面。沈沅不大會騎馬,在馬背上前俯后仰,還幸好是被牢牢綁在鞍韉上,雖然嚇得不輕,好歹沒有摔下去。她那邊的人迅速帶住馬匹,依然不急不緩,慢慢繞過城墻,向南邊而去。 叱羅杜文總覺得腦袋里飄飄忽忽閃著什么念頭,但又抓不住。他遲滯地勒一勒馬肚,馬匹隨之前行,他所帶的兩萬北燕騎兵,也跟著他一道進(jìn)了原州城門。 他在城墻上跑馬,兩重迂回的城墻,修建得堅(jiān)實(shí),叱羅杜文邊查看邊暗自慶幸,這樣一座城要攻占下來,不是容易的事!等他繞到城南,心突然“咯噔”一跳:楊寄帶著的七千人的隊(duì)伍,擺出魚鱗狀的陣型,好整以暇地守在南門外一箭之內(nèi)的距離里,連楊寄面孔上的表情都能隱約看見。 叱羅杜文眼睛瞇了瞇,左右看了看,他身邊是二百親衛(wèi),誓死追隨他的那種;其余的騎兵,大多已經(jīng)放松下來,餓了這許久,大約是到城里糧倉翻找食物去了。城墻上守衛(wèi)的,本應(yīng)是他的族人,但是神色里透著說不出的疏離感。 叱羅杜文在軍事上是個異常敏感的人,他緩緩圈馬,趁著自己位置居高臨下,四下查看了一番,然后突然大喊道:“中計(jì)!吹軍號!所有人往西門方向跑!” 他的馬蹄聲聲,在青磚的城墻上踏出“嘚嘚”的響聲,他的身后,二百匹重甲裝備的馬,吃力地緊跟著,但是跑不太快。尖銳的號角吹響,城里的森嚴(yán)瞬間破了,他眼角的余光看見城里突然燃起的大火,聽見中伏的士兵慘烈的呼聲,旋即,背后又是陣陣箭鏃破空的聲音,又是刀兵相擊的聲音,混雜成一團(tuán)。 他顧不得這許多,直到飛馳出防守相對薄弱的西門,才拎著帶血的長劍,回首看了看城墻。 建筑堅(jiān)固的原州城墻,八座角樓上燃起了烽火,此刻是白天,火光不盛,但狼煙滾滾,直沖天際。很快,他看到遠(yuǎn)遠(yuǎn)大漠的那端,也依次升騰起沖天的黑煙。他不知逃出來多少人,只能揮了揮手中的長劍,喑啞著喉嚨喊:“跟著我!” 他彎弓,一支鳴鏑帶著尖銳的哨音射向天空。 訓(xùn)練有素的騎兵們,紛紛撒開韁繩,把這樣的鳴鏑一齊向斜上方的天宇射去。 蔽天一般的箭鏃,其聲震耳,潮水般的人,殺得血葫蘆似的,紛紛朝著叱羅杜文示意的方向而來,不管有多么衣衫不整、狼狽不堪,此刻,這支隊(duì)伍仍然有極強(qiáng)的凝聚力。 ☆、第134章 喜脈 楊寄“甕中捉鱉”的計(jì)劃功敗垂成,不過,一舉把叱羅杜文趕出了原州城,且把他帶來的兩萬人或殺或俘,解決掉了一半有余。 原州城重新布防,大傷元?dú)獾倪沉_杜文估計(jì)是不敢再來了。楊寄親自犒賞守城的原北燕士兵,舉著酒杯說:“這是繳獲來的你們那里的奶酒,我借花獻(xiàn)佛,謝謝你們!”見這些小伙子們神色復(fù)雜,眼含淚光,不由嘆口氣又說:“把你們留在異鄉(xiāng),不能回故土,我于心是有愧的!若是有一天可以收復(fù)晉地,你們就可以大大方方回家了?!彼豢诎丫茞灹?,那烈性奶酒的熱辣直沖到咽喉深處,大家便也看見楊寄眼中閃動的光芒了。 喝了犒賞酒的士兵含著熱淚道:“咱們十五六歲被抽丁打仗,多的是五六十還不能歸家的,家里老父老母,兄弟姊妹,早不知還在不在。咱們在外漂泊,還是楊將軍掏錢,讓咱好容易成了個家。如今,姑臧軍屯里的女人,才是咱們的妻子;她們生的娃娃,才是我們疼愛不夠的骨rou。楊將軍待我們?nèi)柿x,我們又不是木頭!” 別說他們,那時(shí)跟著叱羅忽伐的,大多數(shù)也是北燕人??上埍o道的叱羅忽伐自己失卻軍心,誰都不愿意跟著一個吃人rou的主帥。當(dāng)楊寄下令攻打他時(shí),他手下的那些軍隊(duì)都紛紛倒戈投降。最后,叱羅忽伐就是被自己帳下的一名“親信”一刀割了腦袋的。北燕士兵投誠的時(shí)候,那叫個真心實(shí)意!人家可是把身家性命都賭上了! 軍屯一策,養(yǎng)兵生息,籠絡(luò)人心,沈沅沈嶺功不可沒。若無這些來自北燕的兵卒,楊寄這一條計(jì)策決計(jì)不能實(shí)行成功。 公事處置完,自然是家里的私事。楊寄疾步回到將軍的官署,兩名侍女正在幫沈沅的腳踝敷藥。 “阿圓,還有沒有哪里受了傷?!”楊寄急急地問。 兩名侍女服侍完了,很知趣地退了出去。沈沅經(jīng)歷這樣一場大劫難,終于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回到了郎君身邊,熱淚一直就沒有斷過,倒是此刻看見楊寄心疼難耐的模樣,收了淚笑道:“沒有,挺好的。” “都是我不好!腦子一熱,想玩場痛快的,結(jié)果……”他懊喪難言,橫豎周圍沒別人,一巴掌抽自己臉上,啪啪作響。 沈沅伸手要攔,可惜腿腳不便,手又夠不著,不由急道:“怎么毛病又犯了?你鼻青臉腫地掛個幌子出去,不是給我按罪名么?!” 楊寄見她生氣,趕緊坐過去撫慰:“沒事沒事,我臉皮厚,抗扇,扇了一點(diǎn)都不變色。你看,是不是還是該白的白,該紅的紅?” 他感覺到沈沅的手溫柔地?fù)崦^來,有些熱辣辣的臉頰被她玉雕牙琢般的手指撫弄著,清涼舒適。又聽到沈沅語氣溫和地在怪他:“阿末,你真是!怎么敢親自闖敵營?怎么和北燕人賭博?” 楊寄笑道:“阿圓,你總是看不起我賭博,其實(shí)我打小兒跟著舅舅在賭場里混,賭博這事兒,除了本身的技術(shù)好很重要之外,還要會察言觀色分析人心。這次的事兒,險(xiǎn)是險(xiǎn),但險(xiǎn)中求勝,其實(shí)比真刀真槍地硬干要穩(wěn)妥。” 他分析給沈沅聽: 叱羅杜文與北燕皇帝叱羅烏翰面和心不和,此戰(zhàn)勝利,叱羅杜文便可能遭遇“鳥盡弓藏”,所以他心里也有一把小算盤,不愿意拼硬仗傷了自己的實(shí)力。 打賭時(shí)他故意輸了一盤,演了一場好戲,叱羅杜文以為楊寄確實(shí)輸了,不僅為了表現(xiàn)自己說話算話,沒有賴賬不放沈沅,而且接手原州時(shí)多少會放松警惕,才中了他的計(jì)。 他對俘虜來的北燕士兵客氣且關(guān)懷,遠(yuǎn)勝于他們以前跟著叱羅氏打仗的日子,人都是有感情的,自然愿意為楊寄而不是叱羅杜文賣命。 “三者缺一不可,就像我在一盤樗蒲局里,要看搖出來的花色,要看棋枰上的布置,更要看對手的性子——‘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shí)而備之,,強(qiáng)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彼沉艘淮?,見沈沅愣怔著聽不懂,笑著親了她臉頰一口,“反正就是用兵即是詭道,賭博也是詭道,拿捏住人心向背,勝利的機(jī)會就大?!?/br> 沈沅斜視著他說:“出息了哈!連賭博都能有一串一串的道理!我倒奇怪,你要是能賭博的時(shí)候想贏就贏,想輸就輸,那時(shí)為啥還把房子輸?shù)袅???/br> 楊寄笑嘆道:“那時(shí)不也是中了‘詭道’嘛?李鬼頭那個混球,跟我耍千,在骰子上黏漆皮,看又看不出來,落在杯子里聲響卻不對了。我技巧再高,斗得過耍千的?不過,也幸好我胸懷寬大,沒有假公濟(jì)私殺掉這個混球,反而真心實(shí)意把他養(yǎng)著。這次和叱羅杜文賭你,我可不能冒險(xiǎn),所以,好好跟李鬼頭學(xué)了耍千的法子,一舉中鶻!” 沈沅聽得目瞪口呆,最后在楊寄身上捶了一下:“你這殺千刀的賭棍!以后不許玩這些花樣!嚇?biāo)牢伊耍 ?/br> 楊寄也是經(jīng)歷這么長時(shí)間的擔(dān)驚受怕,人前他不肯表現(xiàn)出來,運(yùn)籌帷幄反而更加冷靜,其實(shí)夜半驚醒,多少次枕畔都是濕漉漉的!不過,他從來在沈沅面前都是笑面孔,更不肯叫她擔(dān)心心疼,所以笑瞇瞇抱著她說:“好好好!我都聽你的!以后,沒事絕不賭!” 暌違了許久,又是終于放下心來的安全感,他心臟“突突”地,異??释郎剀浀纳眢w,迫不及待親吻了上去。 沈沅推拒著,手撐在他的胸膛上。楊寄不愿強(qiáng)她,低聲道:“怎么了?這里是官署,不是營帳,左右隔音好,你只管放心!” 沈沅搖搖頭。楊寄又哀求道:“好阿圓!你氣我賭博,我以后不賭了。你看我憋了這許久了,可千萬別拿……那啥……來懲罰我!回頭,我給你跪一個時(shí)辰……不,兩個時(shí)辰都行??!” 沈沅微微漲紅了臉,說:“不是的。我這個月身上沒及時(shí)來,算到今天,都過了十天有余了!所以在叱羅杜文那里,我也沒有狠得下心自盡,就是怕萬一有了……” 她紅著的臉,水盈盈的眼睛,帶著母性的光華,美得要命!楊寄更是愣住了:“你……你說啥?……”他眨著眼睛,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搓著手,下地打圈圈,轉(zhuǎn)悠了好一會兒,才傻呵呵笑道:“臭丫頭,不早說!我叫個郎中來給你把脈!” 原州城里的郎中,很快從寢臥出來,對候在外頭的楊寄慢條斯理地拱手道賀:“恭喜將軍,賀喜將軍!夫人確實(shí)是喜脈!” 楊寄笑得跟個傻子似的,邊搓手邊問:“胎兒好不好?” 郎中捋著胡須:“左脈如同走珠,強(qiáng)勁有力,應(yīng)該先天不錯,而且——是個男孩子的多!” 楊寄更是樂傻了,從來都很吝嗇的他,這次例外地給郎中大大地送了診金,又囑咐他開最好的安胎藥。而他自己,屁顛屁顛地跑進(jìn)去,跪在榻前,撫著沈沅的肚子說:“阿圓!你聽到了!我們又有孩子了!” 沈沅看他眼睛里都有淚光了,自己也是忍不住地激動:“這個孩子,還沒出世就經(jīng)歷大風(fēng)大浪,還化險(xiǎn)為夷,真是吉兆!” 楊寄拼命點(diǎn)頭:“就叱羅杜文沒欺負(fù)你、沒傷害你這條,將來我可以對他網(wǎng)開一面,以示感謝!”他突然頓了頓,隨后小心翼翼看著沈沅問:“這個……還跟我姓吧?” 沈沅“噗嗤”笑道:“當(dāng)然跟你姓,傻子!阿盼姓楊,難道生了兒子反而姓沈?我父母那時(shí)也不過怕你不靠譜、不上進(jìn),才想了這個法子逼你上進(jìn),你當(dāng)他們真少個贅婿?” 楊寄感激地說:“說得是!岳父岳母對我的大恩,我將來一定要回報(bào)!你看我反正無親無故、孑然一身,將來沈家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有出息,一定提攜所有沈家人出息!”他本來就會說話,此刻好話更是說得一串一串的。 但因?yàn)樯蜚鋺言械氖?,原本?jì)劃好的巡視邊境,楊寄已然沒有心思了,他在原州駐守了三個月,派手下的親信代他巡查,密切關(guān)注北燕的動向。都道自從原州一役后,扶風(fēng)王帶著殘余的部隊(duì)灰頭土臉回到封地,又被他的皇帝阿兄發(fā)旨申飭,罰了一年的俸祿,真是兩頭不落好。楊寄笑道:“惡人自有惡人磨!叫他囚攮的搶我老婆!阿圓,你肚子里這個也四個月了,應(yīng)該長結(jié)實(shí)了,咱們回姑臧吧!” 沈沅想念女兒已經(jīng)到了閉上眼睛就全是阿盼的身影,聽來自然是求之不得。兩人駕了車,慢慢搖回姑臧,卻沒想到,進(jìn)門就遇到了沈嶺,而且被他當(dāng)面一頓好呲:“將軍,如今邊界安寧了?可以賞玩好大好河山,再緩緩歸來了?” 語帶嘲諷,楊寄不由有些難堪,指了指沈沅,努努嘴說:“喏,你meimei大了肚子了……” 沈嶺瞟了meimei一眼,不依不饒地看著楊寄:“你又沒有大了肚子……” ☆、第135章 送糧 沈嶺對沈沅拱拱手:“meimei,我借用你男人一下,商量重要的事。你倒是要多多休息,注意自個兒身子。” 楊寄把沈嶺延至?xí)?,關(guān)上門,才搖搖頭埋怨道:“阿兄,你如今越來越不給我面子啦。不過就是沒有親自查看剩余的幾座邊城,何至于出啥大事?” 沈嶺道:“你以為大事都是好大的朕兆擺在那里等你去發(fā)現(xiàn)的?北燕扶風(fēng)王偷襲的事兒,給將軍你的教訓(xùn)還不夠?這一回是你們行走得遠(yuǎn),發(fā)現(xiàn)得早,運(yùn)氣又好,才可以反敗為勝,可未必次次都是如此哦!如果他的騎兵在你全不知情、城門大開的情況下偷襲,你還有幾成把握?” 楊寄兜頭一揖:“舅兄大人,我都懂!這次給我的教訓(xùn)絕對深刻了!我以后一定不隨便親犯險(xiǎn)地,一定好好保護(hù)阿圓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不讓北燕有可乘之機(jī)——邊城全部都加強(qiáng)了布防,崗哨設(shè)得極密,其實(shí)這回小小挫敗也不是壞事,大家各個都拎著神兒呢!” 沈嶺看他憊懶的樣子,也有些無奈,搖搖頭說:“我白提醒你一句。扶風(fēng)王年紀(jì)雖輕,倒是個不可小覷的敵人,你別勝了一場從此大意,要知道,他也是在慢慢琢磨你、了解你,然后打算著好好跟你再干一仗呢!” 楊寄就這點(diǎn)好,不怕沒面子,雖然被沈嶺當(dāng)面嘲諷了一頓,事后毫不記恨,反而開始加緊練兵。但是時(shí)光已經(jīng)挪到了秋季,各處都是最繁忙的季節(jié):這一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涼州雍州所有農(nóng)田和屯田都大豐收,田里金燦燦的,五谷豐登,收割極忙;牧場上牛羊肥壯,秋草也要打下來預(yù)備過冬的;連四野的果樹都被壓得沉甸甸的,紅彤彤的棗兒,金燦燦的梨子,紫微微的葡萄,咧著口的大石榴,還有汁多沙軟的柰子(即古蘋果),集市上成筐成筐地?cái)[著。 好處是,涼州雍州大概幾年都不愁糧食了;壞處是,軍屯的士兵們也忙著在家搶收,對于日常的cao練有一搭沒一搭,能來應(yīng)個卯就不錯了。 楊寄素來體諒人,這樣的豐收之年,又有不少軍士家里的妻子也懷孕的、待產(chǎn)的,他想著自家的阿圓,對這些尋常人的歡喜就不忍苛責(zé),睜一眼閉一眼算了。 但是朝廷里旨令卻催到,言涼州雍州大熟,而齊魯之地、三吳之地一旱一澇,都遭了天災(zāi),所以要楊寄這里加稅,貼補(bǔ)受災(zāi)的地方。 楊寄怒道:“扯他娘的蛋!以前涼州、雍州遭災(zāi),齊魯、三吳可曾來貼補(bǔ)?” 沈沅拉拉他說:“你看你,小氣鬼的模樣又出來了!三吳和秣陵離得那么近,鄰居似的,你好意思見死不救?我們這里既然豐收,哪怕軍戶和百姓那里并不加稅,從我們倉里挪一些送去,估計(jì)也夠了?!彼龂@口氣:“我也肚子那么大了,生孩子的時(shí)候又是初春,那么冷的天,你也總為我和孩子積積福,就當(dāng)為那些遭了災(zāi)吃不飽飯的人行行善事吧?!?/br> 楊寄給她說得心軟,摸了摸她已經(jīng)滾圓的肚皮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