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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賭棍天子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在外頭確實沒有在家好,沈沅緊緊地抿著嘴,不肯發(fā)出一點動靜,就連楊寄用力大了,也要踹他一腳,示意他別那么響。真是沒勁兒??!楊寄有些悻悻的,突發(fā)奇想道:“明兒閑著無事,我?guī)愕酵忸^走走?!?/br>
    沈沅喜出望外:“真的?不會有啥問題吧?”

    楊寄笑道:“不會!你男人現(xiàn)在可是這里的大將軍。自從利用叱羅忽伐打了那樣一場大勝仗,還有誰敢犯邊?我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名叫‘原州’,已經(jīng)到了當年所說的‘蕭關(guān)’,一邊是賀蘭山,一邊就是黃河,還有沙漠環(huán)繞,易守難攻,是絕佳的地方。除了偶爾有狼,其他都在我掌控之中。就是狼嘛,看到我的刀與箭,還不乖乖退避三舍?”

    他自也心癢癢。這段的巡查,邊防安固,原州這地方又是特別,除非那被打得半死的北燕人敢冒死穿越沙漠,否則絕無偷襲的可能性。既然如此,何不尋塊安靜的寶地,供兩人享用?

    第二日上午,楊寄看完cao練,匆匆把一應(yīng)事務(wù)處置好,下午就對營中將官們吩咐道:“今日我單獨去外頭跑跑,不會很遠,你們不用跟著了。”

    這浮生里偷來的半日閑暇,自然要和親愛的老婆一起度過。

    “你跟著我走。”楊寄擠擠眼睛,指了指準備好飲水和干糧的馬匹,“也算是獨特的體驗了。”

    他的馬載著兩個人在如雪的沙漠中行進了許久,沈沅只覺得前路漫長,心里有些慌張,但只消朝后一仰,靠在楊寄的身上,那絲慌張便減少了。楊寄邊漫不經(jīng)心地吻著沈沅的秀發(fā),邊仔細打量沙面上的痕跡,突然,指著幾個不清晰的蹄印說:“這是黃羊!”

    他稍稍夾了夾馬腹,馬兒大概也感覺到了水草的氣息,四蹄越發(fā)輕快起來。很快,野馬和黃羊的蹄印越來越密集,還不時能夠看到有鳥兒起落,果然,在越過一道高高的沙丘之后,一處草灘出現(xiàn)在眼前。草灘間蜿蜒著一道細細的流水,他們奔過去,俯首飲上一口,水甘甜清冽,渾身頓時輕松了。

    放開馬嚼子,楊寄的黑駒撒著歡兒喝水吃草去了。草灘前一片平川,從近處的綠色,漸漸又過渡到遠處一片泛白的黃色。四圍極其靜謐,微微的暖風吹過來,帶著淡淡的水氣,沈沅找一塊平整地方坐下來,看著遠處斜落的夕陽,贊嘆道:“好美!”

    草灘上看夕陽,整個人像被包裹在一片壯麗的橙紅色中,天邊的云是流動的,遠處的沙丘呈偌大的弧線,全數(shù)浸在那輪滾圓紅日散發(fā)的萬丈光芒之中。

    她看景,卻有人在看她。楊寄坐在她身邊,心猿意馬地隨口跟著贊嘆,卻慢慢在她臉上輕嗅著,呼吸逐漸濁重起來。沈沅扭頭笑道:“喂!這是什么地方,你別亂來!”

    楊寄膩乎地抱著她,纏著說:“這地方怎么了?你看,左右都沒有旁人,天為穹廬,地為床榻,簡直是上天賜予我們的好臥房。”

    ☆、第127章 大漠

    沈沅已經(jīng)被他帶得往下仰倒,勾住他的脖子不肯讓背碰到地,嬌嗔道:“下頭是沙子和草!”

    楊寄斗敗的公雞一樣撒開手,嘟囔著:“女人真是麻煩……”從馬背上取下自己的斗篷,鋪開在地上,斗篷里軟軟的狐毛看著就舒坦。沈沅被抱到鋪開的斗篷上,楊寄解下她腰間的茜紅色鸞帶,挑逗地放在她耳邊。斜射過來的陽光一點也不刺眼,倒可以清楚看見天空中一群群掠過的飛鳥,熔化在這銷金般的天際。而鳥兒們,若從上方的視角往下看來,大約也會好奇,這樣袒裎相對的兩個人兒,又為何會如此這般緊密地交纏在一起。

    大約是身體太火熱,戈壁的風正好帶走了兩人身上的汗珠,他們總也不舍得分開,互相密密地親吻。沈沅埋首在楊寄的胸懷里,責怪道:“羞人噠噠的,你怎么想出來在這樣的地方?……”

    楊寄卻是臉皮厚的,笑道:“這地方多好,風里還有花香,也不怕人聽到動靜。你剛才那聲兒,我聽著都銷魂——營帳里哪能?”

    沈沅扭了扭,啐了他一口,起身找衣服穿。楊寄支起身子,嘴里還要油滑:“急啥,不是說要多躺會兒才容易懷孕?你看天才剛剛黑,難道運動多了肚子餓了?……”

    沈沅自顧自把裙子系好,四下一看,驚道:“我們的馬呢?”

    楊寄起身四顧,他那匹黑馬確實不見了,他笑道:“小畜生大約到上游去找更嫩的草了?!彼蛄藥讉€唿哨,平日訓(xùn)練有素的黑馬卻沒有應(yīng)聲而返。楊寄急忙也起身,見沈沅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趕緊安慰她:“沒事。我去找找?!?/br>
    這里幾乎是一片荒漠,當夕陽的余光都沉到地平線之下后,氣溫突然降了下來,楊寄把斗篷披在沈沅身上,沿著溪流尋他們的馬。走了好遠的路,才看見遠處黑黢黢的一團,楊寄走近一看,立刻把沈沅的頭藏在自己懷里:“阿圓,別看!”

    馬已經(jīng)死了,肚腹上血rou模糊,皮rou被撕扯得一塊一塊的?!笆抢?!”楊寄雖然心驚,但還算冷靜,拍拍沈沅的手,示意她在原地等一等。然后他拔出身上的佩刀,警覺地四處張望了一下,確認沒啥危險了,才重新把目光投到他的愛駒身上,心里舍不得,但此刻馬已經(jīng)是次要了,只能把馬背上他的弓與箭囊取下來,摸了摸馬的鬃毛嘆了口氣。

    但隨即,他的目光“嚯”地一跳,伸手在馬的傷口探了探,再回頭望向沈沅的時候,臉色已經(jīng)變了:“阿圓,靠近我!這不是野狼,是豢養(yǎng)的狼犬!”

    沈沅飛奔到他身邊,感覺自己握住的那雙手在微微顫抖。兩個人沒事跑到這里來,真是作死。可是這會兒后悔也沒有用,沈沅說:“阿末,我不怕的,要怎么做,你告訴我,我能做到?!?/br>
    楊寄語氣還算冷靜:“這是豢養(yǎng)的狼犬,所以,這一帶有人在打獵,肯把狼犬放這么遠,不是我們那里獵戶的作風。且不管是誰,我們還有兩條腿,這里離我們的營地雖有一些距離,快著些走,兩個時辰也能走回去。”他抬頭望了望西邊的最后一絲光,又望了望北邊的星辰,從馬背上拽下自己的水囊灌足溪水,又解開干糧袋子自己背著。

    “走吧?!?/br>
    天漸漸黑沉下來,兩個人舉著一支松明火把,吭哧吭哧,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荒野里穿行。離開剛剛那片草灘,眼前很久很久都只出現(xiàn)沙漠,偶有不同的景致出現(xiàn),也不過是亂石戈壁,低矮的棘草和叢密的胡楊,間或還有一兩株沙柳,黑夜像一塊巨大的緇綾,慢慢把萬事萬物都蓋住,星光都在云翳里模糊起來,那些亂石、那些草樹,如無數(shù)鬼怪的影子,倏忽出現(xiàn),又倏忽消失。

    沈沅畢竟是個養(yǎng)在閨中的女郎,很少走這么久的路,跌跌撞撞有些跟不上了。她挽著楊寄的胳膊:“阿末,能不能休息一會兒,我走不動了?!?/br>
    楊寄的臉色在模糊的星光下顯得異常沉寂,努力扶持著她的腋下,搖著頭給她鼓勁:“不能停!停下來就真的走不動了。阿圓,你相信我,堅持一下,很快就能到我們的駐地了?;厝ズ螅液煤媒o你揉揉腳?!彼毿牡匕阉疫f過來,又把胡餅掰成小塊送到她嘴邊,卻不讓她停下,這股走下去的慣性,確實也不能停下。

    沈沅兩條腿都走麻木了,大喘著氣,累得想哭,可想到楊寄以往打仗,大概都是受這樣的辛苦,又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能夠咬著牙關(guān)忍著。她回頭望望已經(jīng)走過的路程,只見沙丘的剪影茫茫,每一座都長得差不多,根本不知道哪座是剛剛翻越的,而哪一座是已經(jīng)走過了很久的。

    她再次回頭的時候,覺得那沙丘上星星點點、忽明忽滅,是橙色的火光。沈沅驚喜地叫楊寄去看。楊寄回頭一瞧:“啊,還好不是綠色的光,不然就一定是狼群了……”

    沈沅怒道:“這會兒了,你還有閑心說瞎話嚇唬我!是不是我們的人過來找我們了?”

    楊寄回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滅了自己手中的松明火把,低聲道:“不好,這不是我們的人!”

    “那有什么不好?”沈沅眼前一片茫然,不由嘟囔著。

    楊寄沉默了一會兒,又趴在地上聽了聽。起身后抖落頭發(fā)上的沙粒,握著沈沅的肩膀說:“這馬蹄沉重,是披甲的重騎。這會子大半夜還披甲出來,絕不是普通的獵戶,甚至不是普通的邊疆士卒?!?/br>
    “是——”沈沅恍惚已經(jīng)知道了,牙齒打架,說不出話來。

    “是北燕人?!睏罴奶嫠f了出來,“想偷襲我們,趁著夜色往我們所在的原州趕。原州城里有大量糧草器械,若被他們搶去,他們要收復(fù)金城郡就指日可待了。”他抬頭望望星空,云層太厚,連北方的星斗都黯淡模糊了。后頭,是遼遠的荒漠,前頭,似乎仍是遼遠的荒漠。他只能微笑著給沈沅打氣:“還好,他們離我們還遠。我們再走一個時辰,應(yīng)該就能看見駐防的軍營了?!?/br>
    才走了一個時辰!還要一個時辰!沈沅疲乏得想哭,這鬼地方一腳下去,連腳踝都會陷進沙子里,隨處又有無數(shù)的棘草、柳根,夜行的動物也會不時地從身邊躥過。她的腳底,已經(jīng)不知道打了多少血泡,一踩下去就是鉆心的疼。這樣的行路,哪里是平常的道路可比的?

    這樣的頹念使沈沅走得越發(fā)東倒西歪的,頭里昏昏沉沉,兩條腿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是隨著機械的運動而前后擺動而已。突然,腳套進了一處凸起的柳根縫隙中,等她聽見楊寄在耳畔喊“當心”時,人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朝地面撲倒了。

    她被楊寄在身后拽了一把,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沒有摔到吃一嘴沙子那么慘,但是套在柳樹圈里的那只腳不受控制,崴到了。沈沅想自己起身,突然覺得腳踝鉆心地疼,疼得完全無法動彈。而心慌意亂的感覺比疼痛來得更劇烈。“阿末,你扶扶我?!彼κ孤曇羝届o些,楊寄卻依然聽出了她的不對勁。

    沈沅的腳已經(jīng)完全不能沾地,不能用力,她扶著楊寄的肩膀,跳躍著走了兩步,足底的粗沙很快沒過腳面,不大使得上力。楊寄蹲下來,解開她的襪子,隨后聲音也有些顫抖:“腫得厲害……至少是扭傷了?!彼q豫了片刻,蹲在沈沅身前:“來,我背你?!?/br>
    他覺察身后的人兒沒有過來,回頭忍不住罵道:“時間還耽誤得起嗎?趕緊到我背上來!”

    沈沅的臉上隱約有兩道晶瑩,負著手不肯:“這樣的路,背著一個人怎么走?”

    楊寄氣得真想揍她屁股,吼她兩句說:“不背著,你打算怎么走?爬回去?”

    沈沅從來沒有被他這么兇過,可是現(xiàn)在是自己不好,把腳踝扭傷了,完全成了拖累,她哭著說:“你別管我……”

    “別管你?”楊寄氣得想笑,“把你丟在這兒,讓野狼叼去?晚上凍個半死?又或者,叫北燕的人抓去?”他見沈沅還欲說什么拒絕,起身把她往肩膀上一抗,火上來也顧不得平日的溫柔,大巴掌在她臀上狠狠扇了兩下:“不許亂動!太不像話!別以為我不敢真打你!”

    沈沅頭朝下伏在他背上,那里帶著濕淋淋的汗味,熟悉得要命,她屁股上火辣辣的疼——他是真打啊,用那么大力氣!但她心里說不出的溫暖,想乖乖聽他的話,可是感覺到他呼吸的沉重、步伐的踉蹌,眼淚又止不住地往下滴。這樣子行走在大漠里確實很累。楊寄走了一陣,兩腿有些打顫,停下來說:“還是背著輕松些。但你要乖乖的,再和我別扭,我會再打的!”

    他異常溫柔地把她放下來,沈沅猶豫了片刻,雙臂環(huán)在他脖子上。楊寄很滿意地伸手勾住她的膝彎,步履輕捷了些,說話也有了力氣:“這才是我的好阿圓。剛剛打疼了吧?回去我給你揉,多揉幾下就不疼了;你要生氣呢,我在營地里還藏了一塊搓板,對外說是洗衣服用的,回去就給你跪下……你放心,北燕人是大漠里的狼,可你男人是南邊來的老虎啊。老虎是百獸之王,狼也害怕的;老虎只怕誰呢?對了,只怕它家里的母老虎……”

    他絮絮叨叨胡說八道著,只為了分散注意力,讓磨出血泡的腳底沒那么疼痛,讓酸脹的腰和腿不再那么難忍,讓自己忘卻又餓又渴又累的感覺,一鼓作氣往一片黑暗的前路趕……

    沈沅偶爾回頭,只覺得沙丘間的橙色火焰顯得越來越大了,時而沉落到高丘之下,時而又綿延在地面,時而則蜿蜒在沙山上,移動得像地上游動的蛇。

    她耳邊“嗡嗡”地亂響,終于忍不住對楊寄說:“阿末,放我下來?!?/br>
    楊寄斥道:“剛剛挨的打忘記了?再說這話,我就把你摁腿上好好揍一頓——”

    沈沅的聲音硬得不容置疑:“放我下來!”

    楊寄心頭一悸,轉(zhuǎn)頭看了看身后。沈沅聽到他的呼吸聲停滯了瞬間,又變得急促起來。沈沅握著他的肩膀,努力不讓他聽到自己的哭腔:“阿末,那頭咬斷自己腿逃走的狼,我一直牢牢記著。危難的時候,做決定的時候,不一定是對或者錯,而是權(quán)衡有利或者無利,對不對?”

    ☆、第128章 扶風王

    她漸漸平靜了下來,在楊寄的肩上俯下頭,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的味道,輕輕說:“你背著我,怎么都是走不快的,結(jié)果只能是我們倆一起被發(fā)現(xiàn)。你若被抓走,結(jié)局最好都好不過叱羅忽伐,到時候,我們好容易得到的江山,又會全部丟掉,好容易過上好日子的百姓,又會重新陷在水生火熱里。你于心何忍呢?”

    楊寄忍著淚,不肯承認她說的是對的,搖搖頭邊跑邊說:“胡說!我能帶著你走。就是要死,和你死在一起也值得?!?/br>
    “我不要和你一起死!”沈沅說,“想想阿盼,她以后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了,像你小時候似的,多可怕!何況,我說我是楊寄的妻子,他們也不一定會殺我呢?”

    身后的馬蹄聲已經(jīng)清晰可聞了,大約是一兩名在前面探路的騎兵。楊寄發(fā)足向前奔跑,可是他背著沈沅,哪里跑得過馬!

    一支箭擦著他們倆的身體飛過,身后傳來喝馬的聲音,繼而又傳來胡人的哨聲。他們被發(fā)現(xiàn)了!

    小時候孤苦伶仃的生活是楊寄不愿意回想的。他還是個男孩子,還能夠厚著臉皮跟舅舅在賭場混飯吃,還能厚著臉皮蹲在沈屠戶的門口討要一碗吃的,這如果換成阿盼……

    他拐到一片矮丘下藏身,輕輕放下沈沅,直視著她的眼睛說:“我還要再試一次,若是不能成功,我就聽你的。但是,如果到了最壞那一步,你也記住我的話:一、告訴他們,你是平朔將軍楊寄的妻子,楊寄愿意為了你花費一切代價;二、他們?nèi)羰菍δ悴焕瑮罴囊欢〞幤奖毖?,把北燕的叱羅氏一個一個架在火上活烤了吃!”

    沈沅望著他眼睛閃動的猙獰,卻覺得那是世界上最深情的神色,她點了點頭:“好……你給我把刀,我也要防身?!?/br>
    楊寄扯著唇角笑了笑:“不行。你不用防身,若是今日我沒法護得住你,你就給他們抓去好了,掙扎比乖乖就擒危險多了。記住,人最重要!你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其他一切代價都可以付!我要的是人——我的妻子,阿盼的母親,其他的什么貞潔、什么完璧、什么什么狗屁的東西,我都不在乎!記?。∮涀?!”

    他話說完,已經(jīng)開始挽弓搭箭,側(cè)身在沙丘后等著。很快,最前面作為偵查的一騎飛馳過來,被楊寄一箭射中頸脖上甲片的縫隙,倒下馬抽搐著。楊寄提刀上去,補了一下,又伸手挽住受驚的馬匹,輕輕順了順鬃毛。另一騎在相隔數(shù)十步的地方,正詫異地勒了馬張望,楊寄又是一箭過去,黑頭里只聽見箭頭撞擊到鐵甲上的聲音,那個騎兵身子仄了仄,沒有被斃命,慌張地圈馬回去報信。

    楊寄挽住的馬上披著重甲,甲片都用皮條牢牢地系了一重又一重,一時解不開。他把沈沅抱上馬,自己再上去,馬匹就支撐不住了,一屈膝跪倒在沙礫上。沈沅搖搖頭:“讓我下來。馬跑不起來,跑起來也快不了?!?/br>
    楊寄沒有多爭辯。他血液里的冷靜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必輸?shù)馁€局,只有減少賭注,才能輸?shù)貌荒敲磻K烈。他把沈沅重新抱回沙丘后,聽了一會兒漸近的馬蹄聲,說:“好,我聽你的,你也要聽我的。記住了嗎?”

    他飛身上馬,沖遠處大喊:“留給你們一件寶貝!和大楚談判吧!”用力一夾馬腹,朝著原州軍營的方向沖去。

    后頭一片亂糟糟的聲響,箭鏃朝他射來的嗖嗖聲,千軍萬馬趕到的嘶鳴聲,發(fā)現(xiàn)戰(zhàn)利品的叫囂聲,還有一聲尖銳的女聲。楊寄一抖馬韁,讓自己跑得更快,耳畔風聲大作,不覺間雙頰落滿了淚水。

    而沈沅的面前,地獄大門豁然打開。她恨楊寄,為什么不給她一把刀,讓她干干脆脆去死,省得目睹這叫人心驚膽搖的一幕。

    火光漸漸地朝她聚攏來,沈沅緊貼著背后的沙丘,任憑沙粒掉落在她的頭發(fā)上。那些火光,來自馬匹上的騎手,初看有幾十人,很快聚集到了幾百人、上千人,竟數(shù)不過來了。那些人,身上散發(fā)著不屬于中原人的氣味,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時不時爆發(fā)出一陣哄笑。有一個下馬走過來,捏住沈沅的下巴一抬,然后回頭驚喜地說了一串話。

    接著,這些男人們紛紛下馬,圍攏在沈沅周圍,這個伸手過來捏捏臉,那個過來摸摸胸,沈沅護住自己,卻根本是白搭,只能按著楊寄教她的話大聲嚷嚷著:“別碰我,我是平朔將軍的妻子!”

    似乎并沒有什么用,她嚷嚷了半天,卻被圍攏得幾乎要透不過氣來,渾身都被一只只骯臟而粗糙的手捏得疼痛,她幾乎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這樣的絕望之際,面前突然豁然開朗般洞開了一片空地。沈沅顫栗著抬起頭,一匹鐵騎正昂然出現(xiàn)在人群中,那些sao擾她的騎兵,讓開了一條道,正紛紛地跟那鐵騎上的人說些什么。

    那人勒著馬,慢慢地走近,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明光鐵甲里隱隱透出淡淡的降香氣味。沈沅無望之中,又重復(fù)地念叨著:“別碰我,我是平朔將軍的妻子……”

    那人似乎在笑,背著光看不見臉,卻能直覺他的笑意。他低低地吩咐了句什么,數(shù)十個人舉著火炬列成兩道,而那人在明亮得刺眼的火光中,緩慢下馬,又順著火光來到了沈沅的面前。

    沈沅在朦朧淚光中看見他被火光照亮的臉:蜜色、俊朗、年輕,青色的胡茬雖密布到鬢角,卻不像叱羅忽伐那樣顯得污穢,他的眼睛像畫兒上神鷹,烏珠是淺褐色,瞳仁深邃,哪怕明明露出的是得意的笑容,眼睛里還是冷冰冰的,利劍一樣的目光射在她臉上,她的臉頰仿佛都會刺痛。

    而他,居然會說漢語:“你是楚國楊寄的妻子?”

    沈沅竭力控制打顫的牙關(guān),抬頭直視這個人:“是!你們?nèi)羰莻轿?,楊寄定會蕩平北燕,把你們一個個活烤了吃!”

    她鸚鵡學(xué)舌一樣的話還沒有說完,面前這個人已經(jīng)笑了:“楊寄又不是我阿兄忽伐,怎么會吃人?你的瞎話說得太沒有水平,騙我的吧?”

    沈沅心里一冷,倔強地抬著頭繼續(xù)說:“那你殺我好了!”

    那人的笑顏十分勾人,鷹一樣的眸子里都帶著鉤子似的。他在沈沅面前蹲下,慢慢脫下皮質(zhì)的護手套,用指腹揉了揉沈沅的臉頰,贊嘆道:“那么細膩,倒真是漢人的大家女子才會有的呢。”他十分大膽,竟然當眾就湊過來在沈沅的臉頰和嘴唇啄了一下,旁邊一片哄笑,他便像贏得什么一樣哈哈大笑,那手也探過來,捏捏肩膀,捏捏胳膊,又朝衣領(lǐng)里伸進去。

    沈沅想吐口唾沫在他臉上,可是太過驚懼,口腔里一片干燥,她驀地想起楊寄吩咐她的話還有半句沒說,便張口道:“你愛信不信!平朔將軍說,你可以跟他談判,他會愿意花一切代價?!?/br>
    那人挑了挑眉,笑道:“那,倒是值得試一試的,惠而不費,不是么?”不過,也因為這句話,那不安分的手從沈沅的衣領(lǐng)里取了出來。他站起身,看了看遠處:“離原州城不遠了,騎馬只需一刻鐘便可到。休整一下,天明攻城?!彼^頭,好整以暇地打量著可愛的戰(zhàn)利品,笑得勝券在握一般。

    這些北燕的騎兵大約也累了,下了馬,松開馬嚼,卻無一解開馬上的重甲。他們身上厚重的鐵甲片叮叮當當碰擊著,忙碌了一陣,便生起火來,篝火架子上穿著干rou,烤得“滋滋”冒油,又一個錫制的铞子上散發(fā)出奶酒的香氣。

    為首的那個一下坐到了沈沅身邊,好整以暇地等待著吃飯。他扭頭看看沈沅,關(guān)心地問:“你冷不冷?”

    沈沅一撇頭:“不冷?!?/br>
    他便動手動腳起來,捻一捻沈沅身上的狐皮斗篷,又探手摸一摸她的雙手,然后露齒笑道:“好像真是不冷,不過,不冷,為什么一直發(fā)抖呢?”然后又突然明白了似的拍拍額頭笑道:“哈哈。我剛剛犯蠢了,你一定是嚇的。其實,你倒不用怕,我最憐惜漂亮的女人,不會傷害你的。倒是你郎君要擔心擔心自己——我對男人,毫無憐惜喲?!?/br>
    沈沅膩味地避開他湊過來的臉,雖然他的身上有好聞的氣味,但也散發(fā)著令人害怕的氣息。

    那人很快遞過來一塊烤得香噴噴的羊腿rou,沈沅只覺得肚子“咕咕”直叫,那人挑釁地笑道:“不敢吃?”

    沈沅賭氣一樣搶過羊腿:吃!為什么不吃!吃了才有力氣,才能動腦子,否則,自己就要被這幫人吃干抹凈了。再說,做鬼,也要做飽死鬼,不能做餓死鬼??!

    他們圍著篝火吃吃喝喝的時候,一個士兵過來對那人嘰里咕嚕說了一串話,那人微微笑道:“說漢語,咱們大燕,要懂漢法,知漢制,也要說漢話。”他特意瞥了沈沅一眼,又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