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腮紅,都說我化了妝嘛?!绷智搴桶褜嵲捜讨徽f,自顧自拉著他往南海灘走。 *** 東島最南面是一片未全面開發(fā)商用的海灘。 從一面斜度緩和的草坡往下走,便是巖石嶙峋的沙灘。沙灘上人少,腳印也少,密密麻麻棲息著的全是一叢一叢純白色的海鳥。 林清和把帆布包往地上隨意一扔,直接從草坡最頂端撒丫子往下跑,遠遠看著頗有些俯沖的架勢。 她穿著一身白,被綠色的草坡映得尤其顯眼,跑下去的時候還壓著嗓子低低叫了幾聲,將一叢海鳥驚得撲棱棱地往海上飛。 高修坐在草坡上看著她興沖沖地跑下去,沒隔多久又興沖沖地跑回來。 她一下子跨坐在他腿上,一邊喘氣一邊道:“……好久沒這樣玩了?!?/br> 那個小巧的鼻尖冒出薄薄一層汗,高修用手背替她拭了拭。 她順勢親了一下他帶疤的眉峰,往旁邊輕盈一翻,躺到了草地上。 天空好藍。 從樹蔭底下往外看,云層白而分明,一團一團結(jié)在天際,時光仿佛靜止一般。 林清和仰躺著,停隔了一會兒,才喊了他一聲:“阿修?” “嗯?!?/br> “你想我說話,還是不說話?” 高修沉默半晌,回道:“都好?!?/br> 聞言,她慢慢地握住他的手。這次不是從前習(xí)慣的他裹著她了,她將自己蔥白的手指穿進他的指縫,十指緊扣,將自己的手心緊緊地貼上他的手心。 有一陣新鮮的海風(fēng)順著潮汐涌了上來。 “那我還是不說了?!绷智搴涂壑氖直?,輕聲道,“反正我在的,你不要不開心?!?/br> 高修沒有猶豫,也沒有躲避她的目光,沉沉“嗯”了一聲。 *** 從哪里說起好呢? 事情過去已經(jīng)好幾年了。 這里就是高旭光夫婦當(dāng)年出事的地點。 當(dāng)時高旭光開了車載著吳婉從渡輪下來,一路往南,車子沖出沿海道路,順著坡道翻了下去。 兩個人都沒了。 那天正好是他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 那時候高修還未成年,即便他性子沉穩(wěn),但忽地失去雙親的悲痛顯然不是一個少年承受得住的,集聚而來的事情壓得他幾近崩潰。 萬幸還有高小桃一家人作為后盾,支撐著他。 警察看過監(jiān)控錄像,也檢查過事發(fā)車輛,說不是什么突發(fā)性交通意外,高旭光的車是突然加速自行沖出護欄的。 高修當(dāng)時瞬間就回過神來,高旭光是知道林進跟吳婉的事了。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 高旭光看似沉默,實則性子又倔又烈,高修咬著牙不聞不問替那兩個人瞞著這么一段時間,只希望事情能慢慢回到正軌,沒想到最后父親終于還是知道了?;蛟S還有可能是母親親口告訴他的,她一直想離開,高修知道。 在這之后沒有多久,半年吧,林進就跟瞿秀蘭離了婚。他不太確定林進有沒有跟瞿秀蘭坦白過這件事,盡管瞿秀蘭一如既往地照顧他。 林清和呢? 林清和還是白紙一張,對上一輩的恩怨一無所知。她還以為高旭光夫婦是遭遇了意外,她還以為自己的父親跟母親是和平分開。 而他們也從絲毫沒打算告訴她事實。 沒有這個必要。高修想。 *** 日頭漸漸向西移動,樹蔭的形狀也隨之漸漸改變。 林清和躺在他身側(cè),枕著他的背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高修還是維持著那個坐姿,手指繞著她的發(fā)尾,望著遠處一片煙波浩瀚。 差不多傍晚五點多的時候,天還是亮得晃人眼睛,斜對面的公路上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一輛黑色奔馳,引擎聲傳過來,高修隔了好一會兒才面無表情地將視線轉(zhuǎn)過去。 他知道那是誰。 后座的車鏡落下來,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他也看著他。 高修下意識伸手擋了擋林清和的眼睛,她睡得熟,沒醒。 中年男人顯然也是看見了林清和睡在草坡上的樣子,他眼光微動,似有動容,但終究還是沒有下車,也沒有其他動作。 在跟高修平平淡淡對視了幾分鐘之后,他徐徐升上車鏡,沒過多久,車子便了無痕跡地往遠處開去。 整個過程不過五六分鐘。 高修看著他離開,看著天邊的云朵從結(jié)塊至消散,默默地,也在草坡上躺了下來。 草尖有一點扎人,而林清和的呼吸柔軟綿長,近在咫尺。 突然之間,很想看她的眼睛,也想聽她的聲音。 但他沒有叫醒她。 他只是依舊沉默地,用嘴唇輕輕碰了碰她在睡眠中皺起的眉頭。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過去的事一筆帶過算了 ☆、41 夜市 直到天色開始漸漸轉(zhuǎn)暗,高修才將懷里的人撈了起來。 “什么時候了?”林清和還迷朦著,揉了揉眼睛,“我睡著了?” “嗯?!备咝迵炱饍扇说陌瑤退龑⒄丛诎l(fā)間的草籽摘掉,“餓不餓?” 林清和打了個哈欠,思忖半晌,點點頭。 “日落了?!彼f。 他沒作聲,將她肩膀上的草籽拂凈,重又舉起相機。 天色介于黃昏與夜晚之間,眺望遠處的海平面,深藍、橘紅、炭灰?guī)咨珚A雜,不過十幾分鐘就全都融合在一起。靜謐的空氣里響起清脆的快門聲。正在這時,公路上一排排路燈“咔噠”一聲同時亮起。 林清和看著舉著相機的高修,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一句:“還是那樣?” 高修答:“嗯。” ——他還是像一開始那樣,習(xí)慣把海平線放到正中間。 即便是處于數(shù)位時代,也存在著不濫用快門的人。偏于保守地,高修始終認為攝影的內(nèi)核是“最好的時刻”,觀者不能構(gòu)造,只能捕捉。在剛剛接觸攝影的時候——在思想性的東西還沒有具體形成的時候,他每天都只堅持拍三樣?xùn)|西:海洋,天空,林清和。 海洋與天空太巨大了,它們更多的代表著精神層面的空泛,通過攝影的觀看方式,這種巨大的空泛促使他開始思考世界中的大小問題。經(jīng)過長期鍛煉,他形成了一種尤為冷峻的拍攝風(fēng)格,無論是雨幕中的獵豹,圍戮角馬的野犬,捍衛(wèi)領(lǐng)地的雄獅,在他的鏡頭下都顯出客觀的疏離感。 而林清和呢? 對他而言,林清和則更為鮮活。 除了她,他極少將熟識的人物納入鏡頭。他拍過在鹿特丹狂歡的水手,拍過在恒河邊上走過的少女,也拍過在非洲大地捕獵的原始部落,但這些都是群體性的符號,并非個人。 林清和是他作品中唯一一個獨立的人物。 將鏡頭對準她的時候,既不客觀,也不冷峻,他帶著明顯的自身情緒。 就像現(xiàn)在,夕陽沿著海平線緩緩滑下去,她逆著光,身體四周都是柔軟的茸邊。他按下了快門,沒有辦法保持一個觀者的姿態(tài)。 他再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是如此渴望參與她眼中的世界。 *** 日頭悄無聲息地墜下去,月亮悄無聲息地升起來。 林清和將寬檐帽胡亂塞進包包里,提議道:“我們?nèi)ヒ故泄涔浒???/br> 高修將徠卡旁軸插.進背囊側(cè)兜:“好?!?/br> 東島夜市是東島的旅游保留節(jié)目,天一黑,整整幾條街密密麻麻都是攤販美食,天南海北各地小吃都有,其中燒烤攤占大頭。 林清和最喜歡吃燒烤,在人山人海的某個角落,點上滿滿一桌海鮮,配上扎啤或者果味酒,擼了袖子大快朵頤,簡直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人生樂趣之一。 這會兒兩人對坐在燒烤攤油膩矮小的方桌旁,炭燒的白煙順著晚風(fēng)裊裊飄去,周圍人聲鼎沸,她面前放著冰扎啤,他面前放著蜜桃汁。高修跟傅一一樣,喝不了幾口酒,一喝就臉紅,好在他對酒精也沒追求。 不過這樣說起來,好像他對此類成癮性消遣都沒有追求。不飲酒,不抽煙,不濫.藥,不賭也不…… “哎,怎么會有對這些一樣都不感興趣的人?”本來只是隨便想想,到了這里便好像忽地陷入了思索,“該不會其實你好另一口,這幾年在外面將各國姑娘都逐一逐一經(jīng)歷了一遍吧?” “胡說什么。”高修一心幫她將海螺里的rou挑出來,根本沒理她腦里轉(zhuǎn)了多少個圈兒。 “你快自證!”林清和嚴肅地夾起他挑出來的螺rou,這個蘸小檸檬醬油最好吃。 高修沒理她:“慢點吃?!?/br> 林清和不依不饒:“說起來,攝影師最多這種傳聞了,騙姑娘專業(yè)戶?!?/br> “那是時尚攝影?!备咝弈诹撕谕?。 “本質(zhì)是一樣一樣的。”林清和倒很通透。 于是高修只好勉強應(yīng)了句話:“那你當(dāng)我咖.啡.因成癮好了?!?/br> “你干嘛轉(zhuǎn)移話題?”林清和夸張地指了指他,“現(xiàn)在問題明明已經(jīng)不在對什么成癮上面了啊,你是不是沒辦法自證?噫!你做賊心虛,花心大蘿卜!” “……找茬?”高修輕飄飄睨她一眼,“你這是想自己動手挑螺rou?” “不想啦!”林清和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而指了指新上桌的一碟青口,“阿修我要吃這個。” 就算抽風(fēng)也是來得快去得快,她雖被帶得有點歪,但還是比她老師要好上許多的。高修縱著她,重又捏起竹簽給她死心塌地地挑螺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