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想到她今晚哭著向自己訴說的那段經(jīng)歷,她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死在面前,從濰州逃到京城,用別人的身份活了這么多年……想起她方才聲淚俱下無助的模樣,他就覺得,等那種不被信任的氣消下去,他還是那樣心疼她的。 試想一下,倘若她當(dāng)年沒有逃出,自己此生再上哪里去尋這樣一個人兒呢? 罷了! 君王嘆息一聲,由榻上坐起,揉了揉額角,后起身,去了御書房。 ~~ 第二日清早,一夜無眠無精打采的褚雪正坐在鏡前,正由雁翎梳頭,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卻是邱言。 邱言臉上難掩激動,似是有急事要說,褚雪趕忙支走了閑雜人等,關(guān)上殿門,就見邱言跪下先給自己磕了三個頭。 “叔叔這是怎么了?”褚雪疑惑不解。 “恭喜娘娘,皇上方才在朝堂上發(fā)了圣旨,讓三司接手,重審將軍的案子!” 象牙梳掉在地上,褚雪雁翎相視一眼,皆是喜悅的難以言表。 “恭喜主子!”雁翎和如月一起跪在地,向她磕頭道喜。 清晨才止住的眼淚重又跌落下來,她自己都不知是在笑還是哭。這一天終于來了,她等了這么多年,這一天終于來了! “母后,母后!” 聽見樂兒在門外喚她,她趕忙擦了擦眼淚,命地上跪著的三人起身,開門去迎孩子。 小姑娘進(jìn)門,瞧見娘親的眼睛紅紅的,奇怪問道:“母后,你怎么了?眼睛為什么這樣紅?” 她笑了起來,卻還有nongnong的鼻音,柔聲道:“母后昨夜回來晚了,沒有睡好,所以眼睛才紅了。樂兒昨夜睡得好嗎?” “嗯,”小姑娘點(diǎn)頭,笑道:“兒臣睡得很好?!?/br> 她親了親女兒漂亮的臉蛋,“去看看弟弟meimei們起來了沒有,叫他們過來一起用早膳,好不好?” “好!”小姑娘點(diǎn)頭,趕忙去找弟弟meimei了。 看著女兒的背影,褚雪又想起一件事,趕忙問邱言,“皇上有沒有處置褚家和秦家?” “沒有,”邱言忙為她寬心,“娘娘放心,皇上只吩咐罰了太師跟安西候一年的俸祿,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處罰。” 她這才放下心來。一年的俸祿只是個象征性的懲戒,對秦褚這樣的權(quán)貴人家根本不算什么,父親和秦穆叔叔沒事就好,她可以踏踏實(shí)實(shí)的放心下來了。 你自己呢?心里有個聲音問。 她自己? 事情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她想要的已經(jīng)都實(shí)現(xiàn)了,她自己怎樣,都好說了。 孩子們嬉笑著走進(jìn)來給她請安,她挨個親了親,領(lǐng)著姐弟三個,一起去用膳。 從早忙到晚,眼看二更梆子敲過,君王擱下筆,抬頭望了望窗外,這才驚覺夜深。 君王起身,良喜趕忙上前,有心想問君王去不去裕芙宮,又有點(diǎn)忐忑,昨兒半夜君王從裕芙宮里出來,瞧著是有怒氣,也不知是不是跟美人慪著氣,故而讓良喜有心體貼,又不敢開口。 良喜正惴惴著,忽聽君王淡淡吩咐一聲,“ ☆、第130章 峰回 裕芙宮。 再有兩天就是秋夕,月亮已快滿了。 孩子們早都去睡了,褚雪一人站在殿外,抬頭看著夜空中孤零零的明月。雁翎從身后走來,輕嘆一聲,邊為她披上厚衣邊勸道:“更深露重,主子,小心涼著身子?!?/br> 她喃喃地說,“月亮滿圓后會缺,人是不是也一樣,我從前圓滿過,現(xiàn)在到了該缺的時候了?!?/br> 雁翎蹙眉,“主子千萬別這樣說,您瞧,皇上已經(jīng)重查將軍的案子了,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復(fù)將軍英名,連這件事都能實(shí)現(xiàn),您怎么還會缺呢?您從今以后,才是真正的圓滿?!?/br> “可是他……” 話說了一半,她還是咽了回去,收回視線,轉(zhuǎn)身進(jìn)到殿里,吩咐道:“時辰不早了,服侍我更衣吧?!?/br> 本想勸她再等等,可這畢竟是兩個人的事,便也不再勸,跟著進(jìn)到寢殿,為她卸妝更衣。 才為她通著發(fā),原本安靜的院子里卻響起了通傳,聽見“皇上駕到”四個字,雁翎手一頓,忙擱下梳子,含笑跟她道:“您瞧,這不是過來了,主子快去接駕吧?!闭f著便攙起她去到殿門口。 “臣妾恭迎皇上?!彼舞∧_步停下時,正聽見她輕聲說。 她低著頭,宋琛站著,依然能聞見她散開的長發(fā)傳來的陣陣幽香,這是多么熟悉且讓人舒心的味道,只有在這處地方才有。 他沒說話,只抬了抬手,四周的宮人們會意,都紛紛退了出去。她仍跪著,看見他的手伸到面前,她心間忽然那一暖,也伸出手來,由他牽著進(jìn)到寢殿。 一直沒有說話,似乎還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換了真正身份的她,此時殿中無人只有暈黃燈光,他對她對立,見她仍是垂眸,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眼睛有點(diǎn)腫,雖然經(jīng)過了一個白天,仍能看出是哭了很久,他嘆息一聲,道:“自己不會照顧自己嗎,哭成這樣好受嗎?” 先前心里做好的各種準(zhǔn)備,筑好的各種堤防在聽見他的話后忽然全部崩坍,眼淚又涌了出來,她撲進(jìn)他的懷里,哭道:“皇上……” 你原諒我了嗎? 衣裳一層層都被她的熱淚打濕,他頗感無奈,由她哭了一會兒,才問道:“朕不是已經(jīng)為你爹重審那個案子了嗎,為什么還要哭?都已經(jīng)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么還跟小姑娘似的?” 她抽泣道:“臣妾以為皇上不會原諒我了,再也不來了?” 他又嘆道:“朕不來這還能去哪兒?”又似乎有些憤憤,輕咬牙道:“你這個壞女人,騙了朕這么久,現(xiàn)在連孩子都生了三個,還要再把朕趕出去嗎?” 她由悲轉(zhuǎn)喜,忍不住笑出聲來,臉上卻還掛著晶瑩淚珠,抱緊了他的腰,道:“臣妾不敢,臣妾希望皇上永遠(yuǎn)不要離開?!?/br> 束縛著她的力量也脩然加大,他也緊緊摟著她,一時間殿中無語,只剩一個長久的又分外珍貴的擁抱。 今夜的舉動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她終于不再擔(dān)心,等在他懷中平復(fù)了情緒,忽然想起一事,抬頭問道:“皇上,臣妾有一事不明……” “不明朕怎么知道岳雯的?”他替她說了出來。她點(diǎn)頭,拿晶瑩眸子的看他,等著他來解惑。 他心頭微漾,低下頭去吻住她的櫻唇。 其實(shí)在昨夜之前,他并不確定她是岳雯,確切來說,他知道她的身份是個謎題,卻并不知確切的答案。至于他何時,緣何對她的身份生出疑惑,那便要追溯到他登基之前回京,許家把真的褚雪幼年的那位乳母尋來的時候了。 王府雖比不上皇宮,但規(guī)矩也堪稱嚴(yán)格,并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進(jìn)的,那時候府里冷不丁塞進(jìn)來一個老婆子,雖是她的乳母,但人卻是許錦荷從沛國公府帶過來的,光是這樣的蹊蹺就夠他好好去查一查了,當(dāng)然,他當(dāng)時并未想到她的身世,只是以防萬一,怕被有心之人王往府里安插眼線罷了。 自然,鄭嬤嬤并非誰的眼線,雖然只在王府里待了沒多少日子就被她送回了褚府,但宋琛的人一番查探下來還是得了些舊時的蛛絲馬跡。比如鄭嬤嬤跟其余幾十名下人,原本在褚家待得好好的,卻因褚雪的一場天花,便全被遣了出去,比如褚雪原本從小體弱,原本正常人染上天花還能幸存的已是少數(shù),而她在去京郊救治一個多月后,病竟然好了…… 還有就是,褚霖有一名外甥女,正是岳瀾的女兒岳雯,與褚雪年紀(jì)相仿,據(jù)稱當(dāng)年映月血案發(fā)生的時候,那個小女孩的殘骸是事發(fā)幾日后在一處山下被發(fā)現(xiàn)的,并沒有跟岳家的其他人在一處,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面目難辨…… 褚家隱瞞的很好,將真相徹底掩蓋下來,讓縱使他的人去查,也只能查出線索,得不到結(jié)論。 他忠心的手下跟他提示過,這里頭,或許有種可能,但當(dāng)時的他雖然震驚,卻并未有別人猜測的那般動怒。首先那本身就只是一種沒有結(jié)果的猜測,絕大部分的可能,她還是褚雪的不是嗎?畢竟他也看得出來,她與褚霖夫婦之間完全是骨rou的那種親情,世上有人會把別人的孩子完全當(dāng)成自己的孩子來養(yǎng)嗎?他不太相信。 其次,就算她真的是岳家的遺孤,那又怎樣?褚霖依然扶持他得到了天下,最重要的是,他愛這個女子,愛她的一切,還用在乎她究竟姓甚名誰嗎? 心里原本就不太相信,等后來先帝駕崩他繼位登基等一系列事情接連到來,他也就把這件事給擱下了。加之后來那夜圣安殿大火,他險些失去她,那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種心被挖空一半的感覺太過煎熬,所以他告訴自己,無論她是不是那個死里逃生的女孩,他都不在意了。 后來,便是他們在這座皇宮中的新生活,她生下了樂兒,失去過一個孩子,又生下瑄兒和安安,隨著一年一年的過去,那件事早被塵封在哪個角落里了??僧?dāng)廖忠那件案子被揭開,許錦荷死的時候,這件舊事竟又被提及。 那個時候,當(dāng)著邢楓的面,許錦荷飲下那杯毒酒后說,“替我告訴他,他以為他一心護(hù)著的那個女人有多好?她還不就是一個假貨!她根本就是岳家的余孽,是來妖媚惑主傾覆天下的狐貍精!他想跟她白頭偕老雙宿雙飛?”她一陣?yán)湫Γ案嬖V你們,本宮就算死,也要化作厲鬼,也要等著看,看有朝一日,他跟那個女人是怎么反目成仇!她根本就是一個假貨,假貨……” 這個女人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話,便是這句聲嘶力竭的大喊。 許錦荷知道邢楓是最忠心的護(hù)衛(wèi),自己臨死前的這番話無論如何都會傳到宋琛耳中,自己雖然沒有一定的把握,但只要宋琛聽見這些話,就難免不會去查,不管褚雪是不是岳家的余孽,她是最好,查出來就是誅九族的重罪,就算查不出來,這些話也總能叫宋琛生出些疑心,離間兩個人的感情,她不信,宋琛會愛她愛到?jīng)]有一點(diǎn)原則,會毫不在意這件事。 可許錦荷還是錯了,宋琛的愛,果然到了可以無視她身份的地步。 而他昨夜的氣,其實(shí)是氣她的不信任。她果然是岳雯,果然是那個歷經(jīng)艱難死里逃生的小女孩,可她既然已經(jīng)把自己交給了他,為何遲遲不說出這件事?是怕他會厭棄,還是以為他會殺了她? 她為何不早早向自己求助,非要到了事情非說不可的地步才說出來,而她坦誠,也是怕自己不管岳家的事。 可是當(dāng)他回到勤政殿冷靜下來,心里就只剩了心疼,心疼故事里的那個小女孩幼年受過的那一切,心疼她頂著別人的身份活到今天。 他當(dāng)時想,既然開始就是錯的,倒不如就一直錯下去吧,畢竟若不是這個錯,他今生也不可能遇見她,所以,他原諒了。 不過當(dāng)這其中的洶涌都平復(fù)下去,現(xiàn)在她問,他卻不急于回答,有種小小的報復(fù)心升起,她瞞了自己這么久,也得讓她吃點(diǎn)苦頭。 等一個吻結(jié)束,他咳了一聲,道:“你騙了朕這么久,朕也要叫你嘗嘗不知道的滋味,這件事,朕不打算告訴你?!?/br> 她微微嘟起嘴來看他,見他似乎不是在開玩笑,又有些訕訕,垂眸道:“皇上不說便不說罷,臣妾領(lǐng)罰。” “這算什么罰?”他輕笑一聲,“這點(diǎn)小小懲戒能抵得過你的欺君重罪?” “欺君重罪”四個字的語氣仿佛格外重,她一怔,又抬眼看他,有些忐忑,“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臣妾?” 她語聲輕微,聽來有心虛擔(dān)憂,這就對了,她知道自己犯了錯,這叫他受用。他猛地將人往懷里緊了緊,輕捏著她的下巴,咬牙道:“朕要罰你,一輩子不準(zhǔn)離開朕的身邊,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br> 她想笑,卻被他堵住了嘴,滿心的甜蜜淹沒在纏綿的吻中,她在心中說,“一輩子不夠,下輩子還要跟你在一起。” 彼此都有一種失而復(fù)得的感覺,這晚的紗帳內(nèi),恩愛格外繾綣。 因?yàn)榍耙煌硪灰刮此?,等到床榻恢?fù)寧靜,褚雪已經(jīng)累極,但宋琛沒有讓她立刻入睡,因?yàn)檫€有一件事要交代。 宋琛擁著她道:“你的身世,雖然朕能接受,但太后跟前不是那么好交代的,還有朝中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倘若驟然告知他們,恐怕有些不妥,還有,不管昔日是不是冤案,但褚霖畢竟欺瞞了先帝,若有人要彈劾,朕恐怕……” 她明白他的意思,主動道:“臣妾明白,只要皇上能為臣妾重審爹的案子,臣妾不在乎能否做回岳雯,父母親把臣妾撫養(yǎng)成人視如己出,臣妾愿意,一輩子做褚家的女兒,做褚雪?!?/br> 后抬眼看著他,認(rèn)真道:“臣妾是皇上的雪兒,永遠(yuǎn)都是?!?/br> “好。”他低下頭去,再度吻了吻自己的雪兒,然后擁她入眠。 ~~ 有了君王圣旨,從前還顧慮先帝的人都徹底明白了過來,皇上果然是難得的明君。既然要重審,他們就立刻行動,畢竟要翻案的人們已經(jīng)成竹在握,又有遲育在旁佐證,不消三日,三司就得到了一份最為關(guān)鍵的口供,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在天牢的趙璩承認(rèn),他當(dāng)初的確參與了誣陷岳瀾謀叛一事,那些信件中岳瀾的字跡的確為偽造,而一切的幕后主使,果然是許冀林。 天子震怒,當(dāng)即發(fā)下圣旨,將許冀林削爵下獄,等候最后的會審發(fā)落。 許府。 在圣旨及刑部的人帶來之前,這位桀驁一世的平南侯最后問了一遍身邊人,“都 ☆、第131章 計(jì)夜變(完結(jié)倒計(jì)時三) 知道許府勢力大,為防止許冀林抗旨,此次刑部派出去“請”他入監(jiān)的人數(shù)眾多,不下一只近千人隊(duì)伍,其間更不乏高手,生怕這位縱橫疆場的猛將不肯乖乖就范。 然出乎眾人的意料,聽聞來人到了府門口,許冀林竟主動走了出去,跟著去了刑部大牢,大隊(duì)人馬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辦好了差事,委實(shí)輕松。 許冀林入監(jiān)后,褚雪的心徹底踏實(shí)了下來。 人證物證聚在,仇家也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了天牢,現(xiàn)在,只要等最后的三司會審,只要許冀林認(rèn)罪伏法,爹的仇就算徹底報了。就算許冀林不肯認(rèn)罪,現(xiàn)在人證物證聚俱在,他也是逃不過的,其實(shí)最后的會審,只是個程序而已。 而因?yàn)楦鱾€番邦使節(jié)還未離開,宋琛就將最后的這次會審?fù)笈擦伺?,打算等再過半月,外人們都回去后再結(jié)案,一來是他現(xiàn)在還要和外來的客人們打交道,忙的有些無暇顧及。再者,這件冤案畢竟關(guān)乎父皇圣譽(yù),俗話說家丑不外揚(yáng),于一國而言,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最后的定罪問斬昭告天下,他決定放在外人都走了以后。 十五大宴過完,各國朝臣又陸續(xù)停留了十余天,八月末的時候,便都陸續(xù)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