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語罷手一揮,陶罐中水一樣的液體潑了褚雪一身,然后主仆兩人就率先跑出了殿外,素芊臨走前,還特意扯下一大片幔帳。 身上濃烈的桐油味刺鼻,褚雪猛然明白過來夏婉音是要干什么,她在大火之中向自己潑桐油,竟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而她為何帶著桐油,難道今夜這場火,是有預謀的? 正在她不寒而栗間,被素芊扯下的帳幔已經(jīng)燃起了火,那熊熊火龍橫亙在三人面前,竟生生將她們困住了。 情況危急,雁翎有功夫在身,若硬沖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手上還抱著個孩子,身后還有被潑了桐油的褚雪。 今日老天竟要滅了她們嗎? 三人正要絕望,忽然就見從窗外撲進來一人,那人一身宮人打扮,雁翎瞧著有些眼熟,還沒等反應過來,卻見他一把抱起褚雪,對著她低喝一聲,“走!” 雁翎點頭,立刻跟在他身后,沖出火海。 ☆、第51章 逃生 明日先皇遺體入皇陵,三日之后就是自己的登基大典,宋琛今夜尤其忙碌。 正耳聽著禮官們逐一報出的繁冗規(guī)矩,就忽見隨侍他的宦官良喜退出門去,片刻后又推門而入,神色慌忙。 良喜是內(nèi)廷監(jiān)總管周予手把手帶出的徒弟,在宮里混了二十多年,已經(jīng)很能獨當一面了,見他這樣失色,宋琛不禁皺眉,“怎么了?” 良喜躬身,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皇上,圣安殿偏殿走水,雪夫人至今還未尋著?!?/br> “什么?” 他大驚,再不理殿中眾人,疾步邁出殿門。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宋琛已經(jīng)趕到了圣安殿,但見偏殿內(nèi)的火勢已幾乎將房頂吞沒,連院內(nèi)都彌漫著濃煙,侍衛(wèi)太監(jiān)們已在紛紛救火,火剛被撲滅的西南角處,露出被火舌舔舐過后漆黑的房梁。 宋琛掃過已經(jīng)脫困的人群,確認沒有褚雪的身影,急聲問道:“雪兒呢?” 就見李姣云在他面前撲通跪下,哭道:“皇上,雪meimei她當時在最里面,還是她先發(fā)現(xiàn)的走水,可方才形勢混亂,她沒能先逃出來,侍衛(wèi)們已經(jīng)進去尋了,還沒有找到……” “再去給朕找!”沒等李姣云說完,宋琛厲聲朝四周怒吼。看著仍在肆虐的火勢,他的心也仿佛被焚燒過般的劇痛,他最在乎的那個人,還懷著他的孩子,怎么能讓她出半點事。 “再去給朕找!把圣安殿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雪兒給朕找出來!” 新帝急怒的聲音響起,侍衛(wèi)們立刻動了起來,還在燃燒的偏殿內(nèi),又沖進去一批裹著濕衣的人。 僥幸逃生的女人們大氣都不敢出,還有孩子在歷經(jīng)混亂后小聲啜泣,一處角落里,懷王妃看向同樣焦心的懷王,小心勸道:“王爺,郡主不會有事的,您放心……” “閉嘴!”懷王低聲止住她的話。 他此刻對眼前的女人怒極,她是懷王府的主母,是被文珮尊稱了五年的母親,方才出事的時候,她為何沒有注意到文珮在哪?她只想著自己的兒子,她何曾把文珮當成自己的孩子? 他只有這么一個女兒,那可是日日甜聲喚他父王,在他懷中撒嬌的女兒啊! ~ 圣安殿走水的消息同樣傳到了福寧宮。 聽到小太監(jiān)們顫顫巍巍報上來的消息,敬貴妃大驚失色,忙問來人,“可有傷到什么人?” 小太監(jiān)囁喏道:“回娘娘,偏殿里多數(shù)主子都已平安,只有……只有……” 陪在敬貴妃身邊的許錦荷一直沒有出聲,緊盯著下跪著的小太監(jiān),此刻無比期待對方報出那個她厭惡無比的名字。 “只有誰?”敬貴妃急問。 “只有雪夫人和懷王府的文珮郡主還沒尋到?!毙√O(jiān)趴的極低,額頭緊貼著光潔的地面。 “啊……”敬貴妃差點暈厥,褚雪還沒找到,那孩子肚子里還有她未見面的小皇孫,這萬一有什么意外,那可是一尸兩命??! 許錦荷終于聽到令她快慰的消息,眼中閃過不可察覺的笑意,但見敬貴妃臉色蒼白,她忙安撫,“母妃,母妃別急,雪meimei和小郡主吉人天相,必會平安的,您別急壞了身子?!?/br> 敬貴妃一把握住她的手,慌忙道,“你快去看看,快去看看,那里怎么樣了,快安排他們救人,萬不可出人命??!” 眼見敬貴妃竟然如此擔心褚雪,許錦荷心中其實十分不滿,但她頂著恭良的賢名,自然還是要做出恭良的樣子,她俯首道:“是,臣媳現(xiàn)在就過去。”語罷又吩咐敬貴妃身邊的女官,“寧鳶,照顧好母妃?!?/br> 然后端正的行了禮,去了圣安殿。 ~ 而在圣安殿偏殿的背后,臨水的一處草地上,剛剛脫險的褚雪正大口喘著粗氣,剛才殿內(nèi)濃煙滾滾,救她的人一直拿濕布捂著她的口鼻,這種法子雖然能避免濃煙的熏害,卻令她呼吸不暢快,現(xiàn)在急需緩解。 方才殿內(nèi)火勢兇猛,殿門的方向早已被烈火阻斷,救她們的這個人就打破了一扇后窗,引著雁翎逃到了這里。這里臨著一處荷塘,火是無論如何燒不到這里的,更何況前面院里,越來越多的侍衛(wèi)已將火撲滅了一半,她們終于安全了。 褚雪呼吸稍稍暢快了一點,眼見平安了,忽然就想到救她的這個人,忙問道:“你是誰?是有人派你來救我的嗎?” 那人卻并未回答她,只道:“夫人現(xiàn)在這等著,奴才出去看看!” 聲音清軟,跟宦官們都同一個腔調(diào),褚雪放了放心,原來是被安排救人的宮人。 那人走到殿前,暗中查探了一會,等到望見新帝臉上愈加著急的神情,才回來尋她們,道:“夫人,陛下著急在尋您,咱們趕快過去吧?!?/br> 然后在前攙著她,去往殿前。 待轉(zhuǎn)過拐角,看清滿院子的人,那人忽然大喊,“陛下,雪夫人找到了,雪夫人在此。”完全沒有剛才大火中沉穩(wěn)的樣子。 沒等她生出疑惑,聞聲的眾人已經(jīng)看向她們的方向,待她們走到亮處,宋琛終于認出了她,疾步過來,擁她進懷。 等再次回到男人的懷抱,她方才的堅強忽然瞬間消失,眼淚奪眶而出,她哽咽道:“皇上,妾身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皇上……” 自打建和帝歸天那一刻起,所有人對宋琛都用起了皇帝的尊稱,只不過自那日,褚雪就一直沒見到他,所以剛才這句,是她第一次喚他皇上,也是幾天來她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 可他差點聽不到這句話。 他高興又心痛,生平第一次嘗到失而復得的滋味,他剛才無比自責,明知她有身孕,為何還讓她過來守靈?禮法與形式,就果真那么重要嗎,倘若今夜真失了她,這人生還有何意義可言? “沒事了,你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彼銎鹚?,好好端詳了一下。 經(jīng)過剛才的混亂,她的發(fā)髻已經(jīng)亂了,臉上也被熏上黑煙,衣袍更是被扯破了幾道口子,正噙淚望著他,他滿滿的心疼。但好在人沒事,已是最大的安慰。 懷王見到被雁翎抱在懷中的女兒,高懸的心終于落下來,他也快步上前,接過文珮,任由女兒在懷里哭。 眾人見到褚雪她們出來,雁翎還抱著文珮,就都明白過來,原來褚雪之所以被困,是因為去救文珮耽誤了時間,關(guān)乎生死的緊要關(guān)頭還惦記著別人的孩子,這樣的心腸,在場的人不由得對她都生出了佩服。 懷王妃更是上前向她下跪,感激道:“多謝夫人救我家文珮,多謝夫人!” 褚雪從前是側(cè)妃,隨著宋琛登基,勢必要被封妃,因此原本品階比她高的懷王妃這樣跪謝她,也無可厚非。加之現(xiàn)在情況特殊,懷王妃急需挽回在懷王心中的信任,所以這一跪,反而顯出她特別重視這個庶出的女兒,也能挽回少許夫君的好感。 見褚雪被尋回,良喜終于松了口氣,他雖一直在宮中,但前陣子已經(jīng)事無巨細的打聽了不少宋琛的事,他知道雖然這位新皇身邊有四位女眷,但最受寵的只有褚雪,所以剛才得知褚雪被困時,他不知有多忐忑,眼下見褚雪平安,也終于放下心來。 他走至宋琛身后,躬身勸道:“陛下,現(xiàn)在夫人已經(jīng)平安,此處卻依然混亂,不可久留,還請陛下保重龍體,先去歇息吧?!?/br> 宋琛柔聲對褚雪道:“朕送你回去。” “嗯?!泵廊撕瑴I點頭。 御輦已經(jīng)候在不遠處,兩人乘坐上去,回了褚雪在宮中的新住處,裕芙宮。 三位親王等新皇御輦走遠,也紛紛散了,領(lǐng)著各自的家眷回了王府。 姍姍來遲的許錦荷正一路在腦中描繪著褚雪被烈火吞噬的慘狀,唇角自然就微微勾了起來,然而等抬著她的轎輦來到圣安殿外,那幾乎已被撲滅的殘火和空蕩蕩的院子卻讓她愣住。 她以為落轎時能看到為那個賤人的死而哀哭的宮人,以為能看到悲戚失神的宋琛,卻為什么都沒有? 難道這么快,他們就已經(jīng)把尸首都處理完了? 她隱約覺得不對,忙讓秋桂去問。 片刻后,秋桂匆匆回來,帶給她一個萬般不愿聽到的消息,那個賤人沒死!最后被宮人救了出來。 “賤人!” 這句低低的咒罵,應是在說兩個女人。既指的是又僥幸逃脫的褚雪,也指的是辦事不利的夏婉音! 早知道夏婉音那個賤人如此不中用,她就會多派幾個人,趁著混亂先把褚雪弄死,如此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褚雪再度逃掉! 怪就怪她太高看夏婉音,怪就掛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護自己的兩個兒子上。 才又錯失了這次絕好的良機! “娘娘,此處煞氣重,咱們還是快走吧?!?/br> 秋桂小心規(guī)勸。 許錦荷斜了她一眼,真不知昨夜這個丫鬟是如何交代那個賤人的! 秋桂知道自己被遷怒了,低頭不敢作聲。 “回福寧宮!” 許錦荷低聲怒道。 既然是聽敬貴妃吩咐出來的,當然還要回去回話,好讓掛念那個賤人的婆母安一安心。 褚雪歷經(jīng)一場驚魂,自然疲憊,待回到裕芙宮,宋琛先命人伺候她去沐浴,自己也去換了衣裳。 在殿內(nèi)候著的如月綺靜一見她的樣子,都大驚失色,但當著宋琛的面不好問,只好在伺候她沐浴的時候關(guān)懷起來。雁翎向兩人解釋完今晚的遭遇,對褚雪憤憤道:“主子,這次她是要置您于死地,您絕不能放過她!” “那是自然?!币呀?jīng)平靜下來的褚雪在浴桶中回答。閉眼想了一會,她吩咐雁翎,“如月綺靜伺候我,你帶上我剛才的衣裳,去見皇上,把今晚的事一定交代清楚。” “是?!?/br> 雁翎撿起那一身被潑上刺鼻桐油的孝衣,沉了沉氣,向正殿走去。 ☆、第52章 香消 宋琛剛換了身衣裳,正在內(nèi)殿等著褚雪,卻見雁翎神色肅穆的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褚雪剛換下的孝衣。 “請皇上為主子做主!”雁翎跪地,重重磕了個頭。 極少見到雁翎這個樣子,宋琛斂眉,問道:“怎么了?” 雁翎抬頭,未語先流淚,“皇上,剛才圣安殿大火,主子本可很快脫險,但主子見懷王府的小郡主也被困,便令奴婢先去救郡主,可誰料主子好心并未得好報,夏夫人她,她……” 雁翎語聲哽咽,異常激動,宋琛臉色陰沉,“說下去?!?/br> “夏夫人她居然暗藏在殿中,擋住主子的去路,主子讓她快跑,她卻說是特意留下來等主子的,還朝主子潑了桐油。她們主仆走前,還扯下幔帳引火故意阻斷主子的生路,皇上,夏夫人這分明是要置主子于死地……” 邊哭邊托起手中的孝衣。 宋琛心內(nèi)一震,隨侍的良喜忙接過孝衣,才一展開,那熏人的桐油味已經(jīng)刺入鼻端,其實宋琛剛才就已察覺異味,只是情況混亂,美人失而復得,他并未來得及多想,只以為那異味是被濃煙熏的。但此時借著殿內(nèi)明亮的燈火,那桐油潑灑的痕跡都清晰可見。 他沒有馬上回應什么,只問道:“你口說無憑,朕該如何信你一面之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