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彥容睜開眼,心道,他也回家過年了。 其實彥容是從小就過春節(jié)的。 他的母親是在瑞典出生長大的華裔,沒有來過中國,但她的父母親對于春節(jié)都很重視。斯德哥爾摩的華人不多,不像倫敦和巴黎有唐人街,每年春節(jié)除了大使館的文化活動,也沒有太熱鬧,而彥容家里則獨有一番節(jié)日光景。 大人們包餃子,彥容幫忙一起掛紅燈籠,外祖母在世的時候教他說“恭喜發(fā)財紅包拿來”,然后給他一個大大的紅包,那些紅包上的圖案每年都會換一種動物,那是中國神秘又古老的生肖文化。他們還會看春晚直播,彥容只看過一些,因為時差的關(guān)系,直播的時間已是凌晨,他常常都撐不到那時候就困了。 這是他來到中國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 病房里有電視機,他可以一個人從頭到尾看完一整場春晚。 醫(yī)院餐廳包了餃子,可惜他剛做了手術(shù)不能吃。 房間里到處都是雪白一片,唯一一抹彩色,是床頭幾上孤零零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王錦回了辦公室,他弟弟王超正在里面好奇的四處翻著亂看。 “少亂動我東西,”他喝止道,“沒事兒跑來干什么?” 王超翻白眼,指桌上的保溫桶,道:“咱媽讓我給你送餃子?!?/br> 王錦道:“行了,送到就回去,路上慢點開車?!?/br> 王超說:“我看你們同事一點都不忙,怎么你就連家都不能回了?” 王錦道:“我本事大,比他們忙。走走走,趕緊走,大過年的別在醫(yī)院待著?!?/br> 王超滿不在乎道:“你不還待著呢嗎?怕什么啊?” 王錦推著他往外走,還踹了一腳。 被趕出來的王超戴上口罩走了幾步,覺得王錦有點神秘兮兮的,拉著個過路的護士問:“你們外科王主任是不是昨天接了個闌尾炎的高干病人?大過年的也不能休息?!?/br> 那護士奇怪的看他,以為他是哪個想掛王錦的專家號卻掛不上的病人家屬,立刻強力辯護道:“說什么呢,王主任才不是那種人,昨天接的就是個小孩兒,看他也沒個家人照顧怪可憐的,王主任才一整天都陪著他,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超懷疑道:“就是個小孩兒?” 那護士道:“就是個小孩兒,混血的,長得可好看了。” 王超:“……” 第十四章、水仙花開 王超有點想去看看這個“長得可好看了”的混血小孩兒是不是梁璽的兒子,又不太敢,王錦既然沒說,肯定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非要去打聽,說不定王錦真會翻臉。 他這二哥和他們家其他人的畫風(fēng)格格不入,別的不說,光是口音就能聽出來,一家人只有王錦說話沒有東北腔。王超和大哥王齊是到北京來定居后慢慢改掉的,和父母在一起相處還是不自覺的帶些口音,而王錦不會,他從小就沒有在東北生活過。 王超聽他媽說,王錦出生沒多久,他們爸爸被人騙,買了座鐵礦,挖開一看全是石頭,幾百萬打了水漂,外頭還欠著一大筆錢,他媽跟著一起東奔西走到處籌款,帶著哇哇哭的小王錦不方便,只好五個多月就斷了奶,把他放在北京,托給外公外婆帶。過了三四年,他爸東山再起,買賣做得紅火,夫妻倆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也沒時間管王錦,又過了三四年,生下王超,更沒了時間。 所以,王錦跟他爸媽都不太親。 不過他們兄弟三個倒是感情都挺好的,王錦只是在家里話少,一開始也沒看出他和爸媽之間有什么不對。 王錦學(xué)醫(yī)的第二年,突然對家里出了柜,被他爸狠狠揍了一頓,說要斷了學(xué)費生活費,怒氣之下還說,就當(dāng)沒生過這個兒子。 王錦直挺挺跪在那里說了句,你們本來就一直只當(dāng)生了兩個兒子。 后來幾年,他真沒從家里拿過一分錢,王超那時候年紀(jì)還小,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只覺得那幾年見二哥特別少。 說起來王錦也是倒霉,和家里出柜出得那么慘烈,對象卻是個渣,畢業(yè)前兩人就分了手。王錦失意了很久,倒是漸漸和家里關(guān)系緩和了下來,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就是一直到他過了三十,也沒再談過正兒八經(jīng)的戀愛,爸媽不敢問也不敢催。 有年春節(jié),熱心的親戚問起來,王錦說他是不婚主義者,沒有結(jié)婚的打算。王家爸媽一邊蒙圈,一邊點頭說好好好你開心就好。 王超也是這么想的,二哥結(jié)不結(jié)婚,在柜子里還是柜子外,是不是真和一個比他小十幾歲的“小孩兒”在一起,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開心就好。 彥容翻著手機看同學(xué)發(fā)給他的拜年消息,收了十幾個紅包,又都挨個還了回去。 朋友圈里,同學(xué)們都在曬年夜飯,豐盛又喜氣,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們家里此時一定歡聲笑語,團團圓圓。 有個剛收到他回送紅包的美籍同學(xué)發(fā)消息給他:“新年快樂!恭喜發(fā)財!明天晚上的春節(jié)派對你會來參加嗎?” 這個派對是放假前就已經(jīng)確定的,留在中國過春節(jié)的一部分同學(xué)都表示要參加,當(dāng)時彥容也說會考慮下。 他回道:“我有事,不能去了?!?/br> 同學(xué)問:“你回瑞典了嗎?” 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孤零零一個人在醫(yī)院,就說了謊:“沒有,我爸爸有別的安排,希望你們玩得開心點?!?/br> 同學(xué)道:“好吧,也祝你玩得高興,開學(xué)見!” 彥容有些幼稚的自尊或虛榮,他的同學(xué)們都以為他就是普通混血家庭的孩子,關(guān)于他是個孤兒、被同志家庭領(lǐng)養(yǎng)、兩位養(yǎng)父是名人的事,大家一概不知。 房門輕響了一聲,他以為是護士來看他,忙把手機藏進被子里,裝作在睡覺。 “又裝睡?!眳s是王錦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道:“怎么你沒有和你弟弟一起回家?” 可王錦聽出來他這話里有幾分?jǐn)Q巴,笑著說:“早上出門我就對家里說了晚上不回去,我媽怕我吃不好飯,讓他來給我送餃子。你以為我走了?” 彥容看著他手里的保溫桶。 王錦把保溫桶放在床頭幾上,擰開蓋子,香味飄出來。 彥容不滿道:“我又不能吃,你故意的?!?/br> 王錦道:“能喝一點湯,我媽包的餃子,湯比餃子香,真的,不騙你?!?/br> 是沒騙他,湯的味道很好,不只是餃子的味道,還加了香油調(diào)味和一點碎紫菜。 手術(shù)后腸胃蠕動很慢,彥容并不餓,只喝了幾勺就放下了。 王錦吃完餃子,收拾干凈,然后打開電視機,和彥容一起看春晚。 春晚不太好看,但彥容看得很專注。 伴著熱鬧的節(jié)目,窗外時有遠(yuǎn)遠(yuǎn)的爆竹煙花聲,王錦在一旁拿著手機“咻一咻”。 晚會才演了不到一半,彥容就睡著了。 王錦把電視聲音關(guān)到了一格,只留了床頭一盞小夜燈,又關(guān)掉了手機聲音,繼續(xù)“咻”。 快到十二點的時候,他要給家里打電話,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在電話里向他爸媽拜了年,他媽問他明天上午能不能回去,他想了想,覺得柏圖和梁璽還會來,就說:“應(yīng)該能,估計稍晚一點?!?/br> 他媽很高興:“那我和你爸就不出去了,在家等你?!?/br> 打完電話,回病房的路上遇到值班的同事和護士,大家互道新年好,他這才回了病房。 推開門,正好窗外不遠(yuǎn)處的的天空炸起一朵巨大的璀璨煙花。 站在窗邊向外看的彥容轉(zhuǎn)過身,煙花的光亮在他的輪廓上鍍了一層層薄薄的銀邊,這個年紀(jì)獨有的纖細(xì)身體被裹在略顯寬大的淺藍(lán)色病號服里面,有些像是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孩子氣,可又偏偏有著不合時宜的迷人感,很容易讓王錦想到他在床上衣衫散落時毫不矯揉的自然媚態(tài)。 煙花一瞬而逝。 彥容道:“你去哪里了?” 王錦道:“被炮聲吵醒了?” 兩人幾乎同時發(fā)問。 彥容意識到這個問題像是對王錦產(chǎn)生了依賴,不禁有些赧意,掩飾道:“外面放炮聲很大……你有敬業(yè)福了嗎?” 彥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害羞,這讓他怦然心動,忽而希望能和彥容保持這種關(guān)系更久一點,最好能一直到彥容對他失去吸引力的時候。 他扶著彥容躺下,摸了摸他的臉頰,輕柔的說:“你穿病號服真好看。” 彥容道:“謝謝,可惜我剛做了手術(shù),你不能上我?!?/br> 王錦:“……” 彥容把被子拉高了些,半張臉都被遮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聲音悶在被子里:“那我要睡覺了。” 盡管他努力隱藏,但那雙彎成月牙的藍(lán)眼睛還是出賣了他。 王錦道:“我對你說過,我只想和你上床,可我現(xiàn)在后悔了?!?/br> 彥容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王錦笑起來,道:“不只想和你上床,沙發(fā),地板,陽臺,廚房,浴室,我的車上,當(dāng)然還有病房,甚至你的教室,我想在所有的地方上你?!?/br> 他彎下腰親了親彥容的額頭。 彥容呆了一下,把被子拉得更高,蒙住了整個腦袋。 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漸漸停息,新的一年正式拉開了帷幕。 床頭水仙的花骨朵也在這姍姍而來的農(nóng)歷新春里,慢慢綻開了。 第十五章、要約會嗎 正月初五,彥容出了院。 到家以后,柏圖幫他收拾房間,看到一副紅色的耳機,隨口道:“這耳機真漂亮?!?/br> 彥容正在疊衣服,轉(zhuǎn)頭看過去,道:“是王錦州送我的新年禮物?!?/br> 柏圖因為這個略顯特別的稱呼而怔了幾秒,才慢慢把耳機收好,小心的說:“他對你好像還不錯?!?/br> 彥容又轉(zhuǎn)了回去,道:“嗯,很好,他很喜歡我。” 柏圖的心情有些復(fù)雜。 這幾天王錦不分日夜的包攬了照顧彥容的責(zé)任,這讓他對王錦的成見減輕了一些,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完全扭轉(zhuǎn)印象。 他還是覺得,王錦就是看彥容年紀(jì)小又長得漂亮,像玩具一樣,等玩膩了八成就不想要了。 即便是因為以前被別人渣過才成了這幅心性,可這樣一個三天兩頭換床伴、路邊隨便撿個小孩兒帶回家就敢把人睡了的不婚主義者,他實在是很難對王錦有什么信心。 他也不明白彥容的心思,有時候覺得彥容好像還是愛慕梁璽,可有時候又覺得這小孩兒又好像是認(rèn)真的在和王錦談戀愛。 就是這個“認(rèn)真”,恰恰是柏圖最擔(dān)心的,就怕將來王錦會傷害他。 在家里休息了幾天,柏圖每天換著花樣做病號餐,什么也不讓彥容做,各種圍著他轉(zhuǎn),飲食起居都悉心照料,希望他快點好起來。 彥容的身體倒是恢復(fù)的很快,就是被柏圖這樣照顧很不習(xí)慣,偶爾還會發(fā)現(xiàn)梁璽從眼角斜看他,整個人都有些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