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如果可以,他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換她的,可也許是老天聽不到他的祈禱,也許是他的命并不值錢,她的情況還是不可遏止地繼續(xù)惡化著。 他看著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為憔悴的她,心如刀絞,這種明明想挽回一切卻又無可奈何的滋味幾近讓他瘋狂,整個人都處在了崩潰的邊緣。喬心愿的感應(yīng)沒有錯,如若阮婉真的有了什么事,他能做出什么事真的不可預(yù)估。 而眼下看出這件事的,除去見到這一幕后紛紛搖頭嘆息的喬老爺子和沈老爺子外,恐怕就只有喬毅了。 他站在門口注視著沈子煜的背影,沉默不語。這小子雖然年紀(jì)比他沒小太多,卻也勉強(qiáng)算是被他看著長大的。在喬毅的眼中,沈子煜從小就是一個驕傲到了極致的家伙,雖然不知從何時起,他的“張揚(yáng)”變?yōu)榱恕皟?nèi)斂”,整個人都成熟可靠了起來,但一個人最本質(zhì)的東西是不會改變的。而此刻,他一直如青松般挺拔的背脊微屈著,仿若負(fù)荷上了重物并且不堪重負(fù),每一刻都在接近危險的極限。 一個驕傲的男人,若是愿意為一個女人彎下脊梁放下全部驕傲,理由恐怕只有一個—— 他愛著她,很深的那種。 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同時,喬毅只覺得心緒復(fù)雜。 “哥,你看子煜哥……” “……隨他去吧?!?/br> 最終,喬毅這樣回答了自己的meimei。 否則呢? 現(xiàn)在的沈子煜,就是一只困獸,并且在一點(diǎn)點(diǎn)趨向于瘋狂。他之所以勉強(qiáng)還能保持理智,不過是因?yàn)橄翟谒鄙系逆i鏈還沒有徹底斷裂,而鎖鏈的另一端,就握在床上那靜躺著的人手中。維系著這鎖鏈存在的,大約是她的溫度,它消失的那一刻,鎖鏈也就會徹底斷開。到那時…… 這種時候,誰要是想強(qiáng)行把他從她的床邊拉開,后果恐怕會相當(dāng)嚴(yán)重。這恐怕也是爺爺和沈爺爺明明滿眼擔(dān)憂,卻到底什么也沒有說的原因。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jīng)不是外人能夠插手的了——無論他覺得多么不可思議,現(xiàn)實(shí)就是子煜將自己的一切都維系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而小姑娘…… 她到底還要睡多久才肯醒來呢? 是夜。 醫(yī)院內(nèi)極其安靜,病房內(nèi)尤其如此。 沈子煜端著一盆水從洗手間中走了出來,他將盆放在床邊的柜子上,擰干浸泡在溫水中的柔軟毛巾,彎下腰輕輕地擦拭著她的臉孔。他的手指觸及到她消瘦而冰涼的臉龐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直到此刻,她都還是這樣美麗,卻只讓他心驚膽顫——甚至有護(hù)士在背后說她遠(yuǎn)遠(yuǎn)看去簡直像是“一座精雕細(xì)琢的玉雕”。他是真的害怕,害怕她在下一秒就會真的變成無生命的物體。 毛巾的撫慰讓她的臉變得溫?zé)崃艘恍?,也紅潤了一些。雖然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他卻依舊稍稍松了口氣——她還存在,沒有消失。 他在床邊坐下,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手,從手背到手掌,再到一根根指頭。做完這一切后,他低頭看著她的手,心中突然涌起一種沖動。下一秒,他動了下手指,與她五指相對。 她的手指有著與他完全不同的、更為柔軟細(xì)膩的觸感,上輩子以及這輩子想起一切后的絕大多數(shù)時間里,他每當(dāng)想起她時,總會想起她的手。掌心的觸感、手指的長度、指甲的弧度……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烙刻在他的心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屬于他們的記憶少到可憐呢?他們最接近的時刻,也不過是那些夜晚,他像現(xiàn)在這樣握著她的手,安靜地等待著黎明的到來,等待著她的醒來。 可這一次,她會失約嗎? “不要再睡了?!彼D(zhuǎn)了下手,將她比起自己來要小巧許多的手包入自己的掌中,喃喃低語,“你已經(jīng)睡了這么久,也該醒一醒了?!?/br> “……” “你就那么喜歡杜錦年嗎?” “……” “……抱歉,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因?yàn)檫@種事情,根本就是不需要問的。他握緊她的手,低聲問:“你真的要為了他放棄一切嗎?”他其實(shí)一直知道,她之所以這么執(zhí)著杜錦年,一方面是因?yàn)檎娴膼鬯硪环矫嬉彩且驗(yàn)樗焉陷呑印拔ㄒ粣壑钡亩佩\年當(dāng)成了不可或缺的救命稻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她可以不顧及不在意他,那么其他人其他事呢?都全部不在意了嗎? 其實(shí),并非如此。 阮婉的痛苦不是假的。 怎么可能不痛呢?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她的美化她的臆測她的一廂情愿,到頭來,全部都是個笑話。想想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再想想她一直以來所擁有的、粉紅色的幻想,簡直可笑到了讓人作嘔的地步。 她開始懷疑起自己存在的意義。 她真的認(rèn)為自己是為他而重來的,為了彌補(bǔ)上輩子那么多的遺憾,為了償還他溫暖溫柔到了極致的愛。然而,他并不需要。在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同時,她的身體開始不可逆轉(zhuǎn)地惡化了——這種事情很不符合常理,但是,“重生”這種事更不合常理。經(jīng)歷過重生的她發(fā)生這種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如若一切繼續(xù),那么她也許會真的不可避免地走到生命盡頭,在清醒過來之前。 直到,她在那鋪天蓋地、讓人無法脫逃的迷霧中,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溫暖。她覺得它似曾相識,卻又怎么都想不起來曾在哪里遇到過,大約正是這點(diǎn)疑惑,讓她麻木的心靈獲得了一點(diǎn)靈光,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復(fù)蘇。她開始想到其他事情,想到外婆,想到宋婷,想到余巧巧,想到祁宣,想到很多很多很多人。這是上輩子的她所不擁有的,這是上輩子的她夢寐以求的。 是的,她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人了。 她是被愛著的——即使不被杜錦年這個人所愛,卻依舊被其他很多人愛著。 當(dāng)阮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突如其來,又是理所當(dāng)然。 阮婉醒來時,正是清晨,第一縷晨光照射進(jìn)來的時刻。 這是一個美好的時刻。 她并不知道,沈子煜握著她的手,完全不符合形象地說了幾乎一整晚的話。她只感覺有人正坐在自己身邊握著自己的手,她剛想把注意力放到這個人的手上,就聽到他說—— “我愛你,從上輩子起,從未改變?!?/br> 這不是謊言,他真的一直愛著她,她也一直是被愛著的??墒?,該如何告訴她這件事呢?該如何讓她不再執(zhí)著于杜錦年到心碎欲死的程度呢?他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讓她不這么絕望? “……” 阮婉只覺得心中的很多東西都于這一瞬間盡數(shù)崩毀了。 她以為愛著她的,其實(shí)并不是真正地愛。 她以為討厭著她的,卻宣稱一直愛著她。 她所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原來都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 她現(xiàn)在這種情況,如若非要用一個詞概括,叫“既有觀念崩碎”,但也有那么一個詞,叫做—— 不·破·不·立。 第168章 一秒跳片 不可思議? 驚慌失措? 難以接受? 還是說明明聽來不像是真的卻又有種宿命般的預(yù)感? 或者說…… 一時之間,阮婉心亂如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 她感覺到沈子煜將她的手貼在他的額心,說出口的話語有著難得一見……或者她從未在他身上看到過的脆弱,已經(jīng)深深的懇求甚至于哀求。 “快好起來吧,求你,不要再……” 不要再離他而去。 不要再把他一個人留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世間。 萬千話語,堵在喉頭,幾近哽咽。 “……” 如果這是虛假,那么簡直可以以假亂真,更何況,他又有什么騙她的必要呢? 阮婉不是傻子——也許她在面對杜錦年這個人的時候真的很傻,但那也是因?yàn)樗母是樵傅貫樗勺‰p眼堵住耳朵兀自裝傻,沈子煜從未享受過這種待遇,此刻依然如此——深愛過一個人的人,對于感情這件事的分辨力,簡直如同開了掛。 可越是清楚地知道這一點(diǎn),她的心情也就越是復(fù)雜。 過往那些有意無意間被遺忘的事情,此刻自然而然地從記憶之匣中冒了出來。 她想起上輩子第一次去喬家時,她拖著行李箱形容狼狽又自慚形穢,卻在行走中感覺到了一道不容忽視的目光,她悄悄抬起頭,看到一個與自己差不多的英俊少年站在不遠(yuǎn)處,手臂夾著球,微微側(cè)著頭,眉眼間盡是桀驁之色。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看來令人生俱,又忍不住有些向往,她鼓起勇氣朝他露出一個笑容,他沒有對她笑,只是眼神變得有些驚奇——他看著她,就像看著什么不能理解的事物。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他和那個院子里的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對于她來說都屬于另一個世界。 …… 她還想起自己曾經(jīng)很羨慕喬心愿擁有的一盒漂亮糖果,并不奢望擁有,只是想仔細(xì)看一看,卻怎么都低不下頭來請求。那時候的她真天真,所懷有的愿望足以讓許多人笑掉大牙——雖然它們最終能得到實(shí)現(xiàn)的沒有幾個,糖果不是其中之一。他的出現(xiàn)是那樣毫無征兆,就像一陣夏日的暴風(fēng),突如其來地堵住了孤身去買東西的她。他的行為也是那樣讓人無法理解,明明看著她的眼神很不滿,卻居然丟給了她一盒更為漂亮的糖果。 那一刻,不是不感動的,她甚至呆在了原地,久久才回過神來。 阮婉不能不承認(rèn),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被關(guān)心的。那時的她不知道沈子煜的舉動是無心還是出于憐憫或者出于別的什么,她是真的想向他道謝??伤龥]有錢,也沒有別的什么能夠回禮的珍貴物品,她想啊想,終于想起自己跟外婆學(xué)過編織,于是決定編點(diǎn)小玩意送給他,比如一只大貓啊一只大貓啊和一只大貓啊…… 然后…… 那盒糖果被認(rèn)定為了贓物。 mama責(zé)怪她,認(rèn)為她丟了自己的臉;喬書棋鄙視她,認(rèn)為她本性不良;吳媽諷刺她,說她小偷小摸慣了…… 她解釋過,沒有人聽。當(dāng)她說這盒糖是沈子煜送的時,喬書棋聲音尖銳地笑道“他送你這個?你是在逗我?如果說他托你把這個送給心愿,我倒是還勉強(qiáng)能信”,她沒有再說什么,可那眼神也分明將一切都說盡了——憑你,也配讓他送東西? 那眼神刺傷了她,于是她再沒有辯解,心中卻留下了一根刺。 難道,真的是她會錯了意?這東西真的是他托她送給喬心愿的?卻被她自作多情地留了下來? 如果這是真的,該有多么……丟人啊。 殘忍的現(xiàn)實(shí)似乎證明了一切,之后他開始欺負(fù)她,好像很討厭她的樣子。她想著“果然如此”,原本因?yàn)槟呛刑枪晕嘏艘稽c(diǎn)的心,也再次變涼。 她燒掉了那只已經(jīng)編完的黃白色大貓,一同埋葬了曾經(jīng)對他懷有的少許期待。 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把這些視為絕對不能觸碰的黑歷史,然而現(xiàn)在卻有人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也許不止是這些,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她所知的都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或者說根本不是真相。這種“一切重新洗牌”的感覺讓她有些難以適從,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只本能地閉著眼睛,裝作還未醒來。 恰在此時,門被一把推開了。 有人大步走了進(jìn)來,熟悉的腳步聲讓阮婉的心頭一陣狂跳。 沈子煜本能地回頭,眉頭無意識地皺起,如同一只捍衛(wèi)著心愛寶物的兇獸,齜牙咧嘴地想把任何一個覬覦者與打擾者撕裂。但下一秒,這只兇獸就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捏成了軟趴趴的果凍怪史萊姆。這世上絕大部分男人都有一個天敵,名字叫做“丈母娘”,而沈二少遇到的這位尤其兇猛,是——丈母娘的娘。 所以他萎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他下意識站起身,讓開了一點(diǎn)。 外婆瞥了沈子煜一眼,目光在他依舊抓著自家外孫女手的爪子上停留了一秒,緊接著就落到了床上。她看著自家那形容憔悴、消瘦無比的外孫女,心頓時就是一疼,整個身形都踉蹌了一下。 “外婆!” “媽!” 緊跟在她身后的素芳華和喬心愿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住這位老人。 “媽,你注意身體,小婉已經(jīng)這樣了,如果你再有個三……”素芳華張口勸道。 “你閉嘴!” “……” 外婆轉(zhuǎn)過頭,目光嚴(yán)厲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當(dāng)著其他人的面也沒給她面子:“什么叫做‘已經(jīng)這樣了’,這是一個當(dāng)媽的人該說的話嗎?” “我……”